男人很憨厚，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他都会抢着去帮忙。有一次，李奶奶把钥匙锁在房间里，急得直跺脚，因为煤气罐上正做着开水。男人听说了，二话没说顺着二楼天台爬了上去，男人个子由于太矮，几次用手够阳台上的栏杆几次扑空，险些从上面掉下来。最后费了九牛二虎劲，他才爬上三楼，在消防队来之前给李奶奶开了门，关了煤气。
　　 小区人都知道他乐意助人，需要灌煤气的人家，都会提前预约让她去灌，男人乐此不彼地干着这个营生。
　　 男人逐日里走街串巷奔跑，渐渐和住户都熟悉起来，林真真的妈妈就是这样认识了这个男人。
　　 有一天，林真真妈妈去市场买菜，在回来的路上，结果下起了大雨，两个骑摩托车的小偷抢了她妈妈的包，并把她妈妈妈拖出很远，眼看着就被迎面而来的私家车撞上。男人正好遇到，他飞快下车救出林真真妈，用三轮车把她送进医院，并为她交了住院费，陪护在医院。林真真妈当时只是只是受了惊吓，身体除了有些拖伤，没有什么大碍。
　　 出院后，男人和真真妈一来二去就熟了。那时候，林真真在离家很远的一所高中上学，上完晚自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林真真的妈妈看男人心地善良实在，就委托男人每天晚上负责接在高中补习功课的林真真，并给他一些钱。做点啥好吃的都会让男人来家里吃，一来二去林真真妈就和男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在林真真高中快毕业的时候，两个人竟然偷偷领了结婚证。
　　 两个人结婚后，男人继续干着灌煤气的工作，每天他还会骑着三轮车去林真真的学校接她。学校人都知道了林真真有个灌煤气、身高只有一米五的继父。人们都会指指点点议论着，她被学校几个爱嚼舌根的同学笑话着，每天她看见继父来接她，她都会远远避开顺着学校小道，爬上围墙跑回家。
　　 有好几次，继父等到人都走没了，还傻乎乎站在那里傻望。
　　 林真真回到家里，母亲都会问。“看见你继父了吗？他可是特意去接你的。”
　　 她被母亲问得实在是急了，大哭着喊道。“你知不知道，你自从跟了他，我一直被别人耻笑。他算什么？一个矬子、一个一无所有的土老帽、穷光蛋！他到底哪里好？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
　　 母亲听后，一个巴掌扇过来，说：“不许你这么说他！”林真真捂着脸，跑出家门。
　　 从此后，她不再上学，不再回家，和几个社会青年进货做起了服装生意。
　　 转眼几年过去了，他这个继父还会三天两头骑着三轮车来看她，给她带一些钱，那些钱都是零零碎碎的票子聚在一起。她母亲有时也会和他继父一起来，还专门带一些钱和好吃的零食，而她每次都会仇视地看着他们，东西是咋拿来咋拿回去。而钱她有时候会要一些，因为她觉得钱是她先父留下的，与那个男人无关。不要白不要！
　　 那床我盖的被子，据林姐说也是矮个子继父做的。是她在住进宿舍的时候，她继父和她母亲一起送来的。母亲还特意告诉她，这个被子是她继父去商店买的新棉花，新被里被面，连夜做的。她母亲不会做手工活，她父亲活着的时候，一些家务活，被子都是她父亲拆洗做的。
　　
　　 七
　　 大年初一，丽丽很早就来找我，劝我回家。
　　 我说：“我不会回家的！我忘不了我母亲病危的时候，身边没有个人照顾，更不会原谅一个只会工作而忽视爱人的人。”
　　 林姐却说：“你这样真不对，你父亲忙工作不还不是让你们过得好一些嘛。如果知道那一去就是永别，我相信你父亲也不会出那趟差，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回去。”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我反问林姐。
　　 林姐说：“我和你哪能一样呀，那个一无所有的矮男人，住着我家的房子，赖在我家里不走，无非想霸占我们家的家产。我到底要看看，我不在家，他是真的对我妈好还是假的。有这样形象的继父，我可丢不起那人！”
　　 她犹豫了一下又说：“说实话，有时候我也很想回去看看我妈，出来有好几年了，我妈身体又不好，几个月前下楼的时候还摔了一跤。这一跤摔得很严重，尾骨摔坏了，平时连翻身都难。听邻居说都是矮个继父在家照顾，邻居还告诉我说，矮个继父跑前跑后，天天背着我妈去医院针灸做理疗，说多亏身边有个人照顾……”
　　 林姐说着说着，眼圈里泪水翻涌。
　　 大年初二，老李又来找我回家，林姐的继父和他是前后脚。他们俩站在窗外，老李穿的还是几年前母亲在世的时候，给他改的一件老羊皮袄。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说是我爱吃的红烧肉。那天的风很大，老李站在风中，风肆意刮着。他手里提着保温桶，没有戴手套，来回换着手捂着，脸被风吹着冻得通红。林姐继父的手里拎了不少水果，矮小的身躯不及窗外铁栏，他努力向前探着身子，手举着水果说：“真儿，接着，这是你爱吃的水果。”
　　 看到此情此景，我的心里有种说不清的难受。我跑出宿舍，同时接过两个父亲手里的东西，跑回宿舍大哭起来。
　　 大年初三，哥哥来宿舍对我说：“父亲病了，发烧咳嗽，让他去医院看他也不去，就在小区诊所输了几瓶液也不见好。”
　　 林姐也在旁边劝我回家，她说：“赶紧回家去看看你父亲吧，他毕竟是你的生父。”
　　 我沉默了一下，心底是酸酸的疼。原来这血浓于水的亲情，是那般的纠葛。听了林姐的话，最终我还是和哥哥回家了。
　　 老李见我回来，高兴起床给我拿好吃的，还要给我做饭。他一声接一声咳嗽着，咳得我心也跟着乱颤。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我终是软下心肠，可是我不愿意在嘴上服输，很冷漠地叫着老李，强迫他去了医院。到医院挂了急诊，拍片抽血，一检查是支气管肺炎，说需要住院治疗。老李说啥也不住院，还说：“儿子、闺女好容易回来一趟，咋也不能在医院过年呀，大过年的住院不吉利。”
　　 他让医院给拿了一些药，在门诊输了液，就回了家。
　　 初四早晨，我陪老李去医院输液，刚走进医院，就看见林姐继父背着一个女人走进医院，恰巧那天电梯还坏了，男人背着女人费力地爬着楼梯，女人身材很胖，趴在男人身上仿佛是一座大山，矮小男人一张脸憋得通红。他喘着粗气，抬头看见了我，主动和我打了招呼，他说：“我来给我老伴做针灸理疗。”
　　 老李输液的时候，我走出输液室，正巧矮男人也正好出来，我问他：“每天林姐妈妈都来做理疗吗？”
　　 他说：“是的，每天坚持做才有效果，已经坚持两个多月了。”他说完还孩子般的笑了说：“她已经好多了，已经不那么疼了，已经能自己翻身了。”
　　
　　 八
　　 初五，老李病情有所好转，几个同学先后打来电话，说要聚一聚，我便提前回了学校。
　　 紧张而忙碌的大学开始，渐渐地淡化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是一个很执拗的人，虽然在心里也时常挂念父亲，但我还是依然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一般都是他主动打电话给我，问及一些我学习生活上的琐事，每次，我都不耐烦的挂断。
　　 其实，那时候父亲已经被诊断为胶质瘤，只是他一直没有告诉我。
　　 记得有一次他在电话里说：“闺女，对于我在你妈妈身体上疾病的忽视，我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不肯原谅我的过失。我其实也很愧疚，如果知道你妈妈那样，我怎么也不会出那趟差……”电话的那一头，我显然听出了父亲的哽咽，我的心头不禁一紧，仿佛心被蜜蜂狠狠地蛰了一下。
　　 “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爸爸没有什么奢求，我只希望闺女好好的。那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话说到这里，爸爸一下挂断了电话。想起妈妈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我心里突然莫名疼，这个我又爱又恨的男人，在我妈妈病危需要个人照顾的时候，他却在外出差，没能呆在妈妈身边，陪她走完人生的那一刻。我恨他！
　　 那天刚上完上午第一节课，我的电话铃声响了，是哥哥的电话：“你快回来吧，爸爸快不行了……”电话里哥哥一直在抽泣。
　　 我站在原地，突然感到天旋地转。我身子剧烈摇晃着，眼泪在脸上肆意横行，连手机从手中滑落竟然不知。
　　 我连夜打车回了承德，去了医院。隔着玻璃看着重症监护室里父亲，身上插满了管子，我把手指放在嘴边，咬得已经渗出血来也不觉得疼痛。
　　 在征得医生的允许下，我和哥哥走进了重症监护室。父亲看到我，挤出一丝笑容：“闺女，你来啦？”我点点头。
　　 这个曾经十分让我在心里憎恨的父亲，此刻这般的柔弱，连呼吸都显得十分困难。这个倔强的老头，现在放下了所有的自尊，眼睛里充满了讨好，甚至是乞求。
　　 “闺女，我知道你恨我，在你妈妈的问题上我有责任，我也愧疚……”父亲艰难地眨了眨眼睛，一颗浑浊的眼泪从深陷的眼窝里流了出来。
　　 看着病重的父亲少气无力愧疚的样子，我强忍着泪水不让掉下来说：“爸，你不要说了，我知道这真的不是你的错，可是我走不出心里那道坎，把所有的怨恨都强加在你的身上。其实我心里早就原谅你了，但是我嘴硬。其实对于妈妈的事我更有责任，如果妈妈病了我第一时间接她打来的电话，第一时间赶回家里，妈妈能得到及时治疗，我妈就不会那么早离开我。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我妈呀！我更对不起你！”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压抑的泪水瞬间泛滥。
　　 父亲费力抬起手，想去擦我脸上的泪，但几次手抬到半截又无力放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我只好趴在他的嘴边，听他断断续续地说：“闺女，别那么说，怎么能怪你呢？你在外上学离家那么远，怎么能及时赶回来呢，你妈妈的病情她一直瞒着我们。都是爸爸的错呀！你终于能原谅爸爸了。我多想陪着你，等你到大学毕业，到阴间也好给你妈一个交代，但是……恐怕不行了。闺女，我走后，再苦再难你要坚持把学读下去，有个好未来，这样我和你妈在九泉之下也就放心了……”爸爸艰难地望着我，眼眶里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流，我连连点着头，眼泪流下面颊。爸爸伸出了手，我也伸出了手，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几天后，父亲走了，带着对母亲的愧疚，我带着对父亲的愧疚。
　　
　　 九
　　 学校的生涯是紧张而忙碌的，我和林姐也渐渐失去了联系。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承德一家医院实习。在这里，有一天我意外地遇见了林姐。
　　 那天主任让我临时去妇科帮忙，我刚走进门诊，就看见一个挺着大肚子女人从里面走出来，她身边跟着一个只到她耳根的男人，和一个胖胖的魁梧女人。大肚子女人看见我先是一愣，紧接着问。“你是，玲玲吧？”我一眼认出眼前这个孕妇是林姐，我笑着点了点头。
　　 “几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你了。”林姐夸张地说。
　　 “林姐，你结婚啦？恭喜你。”我看着她说道。
　　 林姐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和林姐走在医院的走廊里，林姐缓缓地说：“自从你走后我也回了家，家里面父亲有一笔遗产留给了我，需要我回去办理相应的手续。”林姐似乎比以前更健谈了。
　　 “在办手续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了妈妈和继父结婚时候的一份公证书，公证书上注明以后家里的所有财产，包括继父的遗产，将来都归我所有。那一刻，我震惊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误会他想侵占我们家的财产呢。”说话的时候，林姐一脸愧疚。
　　 “后来呢？”我问林姐。
　　 “哈，后来我捣鼓服装生意被人骗了，七号女子公寓又赶上拆迁，我没地方去。继父听说了，就和我妈强把我拽回家。”
　　 “那你就接受他了？”
　　 “哪有呀？我回家也故意找茬和他打架，比如说他做的饭菜没滋味、说他不讲卫生等等吧。他每次听我说完，都会给我不厌其烦重新换着样做，每天洗澡洗衣服，一天忙得不亦乐乎。有时我妈都看不下眼，就说我，继父每次都拦着不让说。他总是笑着和我妈说，孩子只要回家了，你开心我就开心。家里有孩子才像家样！”林姐又说：“他对我妈那是真的好，他自从跟了我妈，所有的家务活都承包了。我妈躺床上三个月，他每天背着我妈去医院做针灸理疗，那么矮的个子，也确实够他受的。他也说了，他不会图我家财产，他只想找个老伴有个家。以前的媳妇撇下他走了，他心都碎了。他一定会好好待我妈，和我妈过一辈子。”
　　 “爸，对不起您，是我以前误解了那您。”林姐转脸对跟在我们身后矮个子继父说道。
　　 “傻孩子，都是一家人了，还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矮个子的男人脸上笑开了花。
　　 她还告诉我，她去年结了婚，老公是一家企业的中层干部，孩子还有一个月就要出生了，现在她在家住。林姐羞涩地看了看高高隆起的腹部，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林姐变了，变得开朗起来，从曾经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空了到我们家玩，我让我爸给你做好吃的，他的手艺可是一流的呀。”临行前，林姐主动邀请，我点了点头：“得空了一定去，去尝尝你爸爸的手艺，看看你和宝宝。”
　　 “那我们走了。”林姐跟我打了招呼，然后又转脸对着矮个子男人说：“爸，我们回吧。”
　　 矮个子男人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哎——你慢点，小心脚下。”矮个子男人很暖心地嘱咐着。
　　 “放心吧，我没这么娇气。”
　　 看着林姐一家人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那个矮个子的男人背影也越来越高大。我吁了一口气，情不自禁想起我的父亲。真心希望父亲和母亲在天堂过得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