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每逢佳节倍思亲(散文)
小时候,父亲还爱给我讲故事,如“刘关张比大小”、“赵家天子杨家将的来历”“二十四个望娘滩”……等等,这些故事我都熟记于心。
我小的时候就很喜欢书,家里堆满了哥哥姐姐毕业后留下的书,那时河坝子也有新华书店,那时常买的是连环画,后来买书,有歌曲集,后来一次在青神买了一本有彩页的书《红色娘子军》,是芭蕾舞的。
我读书的时候,父亲是按时准备好学费,但对我的学习很少过问,有一次我在家里做作业,父亲默默的坐在旁边,我写的字不如意,叉了黑疤疤,便要扯掉一页纸,那天我扯了好几张纸,父亲只轻轻的说了一句:“又扯了啊?”之后他就走开了。
因为文学书看的多,我就想写小说诗歌,不过那时没什么阅历,许多都是从书本上得来的,写的不如意,向报刊杂志投稿又多是泥牛入海没有结果,一度写得我灰心丧气,想放起吧又于心不甘,心想坚持吧,说不定那天就发表了,但是继续写吧,又没信心和希望,有一天我坐在那儿生闷气,心想再不能发表就不写了,想不到书没读多少的父亲说了一句很透彻的话:“那里有关到门在那儿写的嘛,你去茶馆听听人家是怎么说的嘛。”
父亲当过队长,还在原来的村上当过干部,在六几年闹饥荒时,他在大春小春之间种白萝卜,让乡亲们有吃的,但是这违背了原则,是要受批斗挨条子的,一天开批斗会,我们队的刘朝宽被打得遍体鳞伤,有人抱了一大捆桑条全都打断了,父亲当时不慌不忙的吃饭,镇上的干部去看了一次又一次,都看到父亲一直在吃饭,雷公不打吃饭人,他在吃饭就不打了,等父亲吃完饭,批斗会都散了。
所以父亲吃饭总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他做活也很疲慢,但是他经的熬,从早上出去,要到下午两三点钟才回家吃饭,太阳再大天再热也不怕,有时天都黑了还没回家。
小时候我看到一张父亲和刘中全的合影,刘中全当过兵,去大凉山剿过匪,腰上中了一枪,所以我认为父亲当过兵,后来想可能是入党的合影照吧。
我一直想弄清我们家是从那里搬来的,父亲在村上当过什么官,可他却说:“是干部嘛。”
一天,父亲带我去给祖父上坟,那儿在门槛山那儿,我在安家坝读初中时一直经过那儿,但是祖父的坟也平了,父亲不说谁也不会知道那儿有个坟。
父亲还在张家山的代销店做过代销员,要从十里外的河坝子翻山跃岭的把货挑到张家山,一路要经过狭朝口、蜘蛛坟、大对口坡、小对口坡,他累了就扁担横在货担上坐着休息,肩上总会搭一张帕子,一边走一边抹脸上的汗水,他洗澡时总会让我给他搓背,总会看到他的看上有块鸡蛋那么大的肉瘤,那可是挑东西时让扁担给压的,那时家里挂着挑东西的坎肩和绳子。
五
我是在青神职中毕的业,学的是工艺美术班,就是学点美术基础,再学竹编,我当时一心想学美术,学美术可花钱了,父亲还是一直支持我,我还去乐山师专培训班学过几个月美术,后来在考乐山师专美术系失败后,我还想学雕刻,父亲也没反对,我想吧,学了雕刻也不一定有出路,父亲岁数大了,不如算了,我就放弃了。
在92年毕业那年,有人招人去广东电子厂做工,那时我没胆子去,到了93年,郭素仙大姑爷谈到他儿子郭云舟在江苏打工,我说很多人出去都没拿到工钱,郭素仙说还是有人拿到了工钱的,之后他儿子郭云舟回来找人去江苏砖厂做工,我打算去。父亲说:“你爷爷给人打了一辈子工,也没做出个名堂。”爷爷那时打工,就是给人挑油挑盐之类。
郭素仙说年轻人还是要出去闯闯,俗话说“人不出门身不贵,火不烧山地不肥”,于是在三月,我和郭云舟一行人到江苏省兴华市砖厂打工,临行前郭素仙还给大家讲话,说出去后一定要团结,那时电话不方便,只能写信,我是每月给父亲写一封信。
我们队有一个媳妇叫白琼,老家是甘洛的,会煮油肉,就是杀了猪,把所有的肉一次性煮好,然后装在一个瓷缸里,用木盖盖着,要吃的时候拿一块热一下就吃,那肉吃起很软很油,我不大喜欢吃,狠不得早日解决完,父亲高兴极了,还以为我特别喜欢吃呢。
在九几年,家里买了个黑白电视,当时电视很普及了,到了夏季,电视要转播世界杯足球赛,于是在夜里凌晨两三点钟便会播放几集《西游记》,如果我睡着了,父亲便会到床前叫醒我,说:“电视(剧)开始了。”
在家过夏天的时候,每次下了雨,父亲便会到山上去转悠,捡到了菌子便拿回家,洗干净后撕成细条,然后煮成汤,打两个鸡蛋在里边,那汤真是香气扑鼻,味道令人终身难忘。
六
到1997年10月,我到广东东莞市石龙镇去打工,这是仁寿县妇联组织的,一起去的有100多人,有专人带着,说到了广东把大家一一安排进厂,那知到了石龙的第二天,带的人跑了,把我们扔在了大街上,还是一个仁寿老乡韩家翠,她在那儿上班,看到我们滞留街上无处可去,便问我们是怎么回事,等我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了之后,她马上给在成都市金牛区公安局的朋友打电话,由金牛区公安局出面,仁寿妇联的答应到石龙接人,这时有门路的就各自找地方去了,没门路的便待地原地等待仁寿妇联派人来接,我和同行的刘正国及另一个井研小伙在一个临街小面摊上吃面,摊主听了我们的遭遇后,托他的朋友带我们去了横沥的一个工地做,在做了些日子之后,刘正国觉得不如意,我们便离开了工地另外去找,但是找活做非常不如意,而且还要很多的介绍费,刘正国和井研小伙去了一个地方,我因为没钱,便回到石龙,在小面摊打电话让家里寄路费,而且寄路费得要具体的地址,没办法,我只好又去找韩家翠,她答应了帮忙,那段时间真是苦不堪言,听说我在广东落难了,父亲很焦急,父亲说:“直接寄到石龙,让他自己去问吧。”
姐姐们说,石龙可大了,象一个县城,不象我们河坝子,只有一个邮局。
到了十二月,钱寄到了,我乘车回了家。
那时天挺寒冷了,我在田坎上碰到了父亲,他正挑粪去浇菜,他看到了我,双眼红红的,泛着泪光,轻轻的问了句:“回来了啊?”
四姐夫的哥王国亲非常烂酒,一喝醉了就满眼通红,扯开嗓门发酒疯,四处借钱欠了很多账,反正是还不起了,便耍赖使横,一次谢山乡里去他家收对公负担,他一向硬起头皮赖,那一次乡上去了十多个,把他家挤满了,一看到那阵势,王贵明被吓着了,浑身发颤双腿发抖,便四处借钱,但是没人肯借给他,借了就拿不回来,他也没办法,找到了我父亲,我父亲二话不说,慷慨地把钱借给了他,让他解了燃眉之急,之后他不久便还了钱,从此对我父亲恭敬有加。
七
1998年,我在乐山长征制药厂的工地打工,到了八月底,父亲到乐山来找我,他听我说过我是在长征制药厂工地上做工,父亲乘车到了乐山,又转车到了长征制药厂,也找到了工地大门口,他并没有问我是不是在那里做,只是在门口东张西望的找,是石施工说叫父亲走开,还是邻居刘玉这看到了父亲,对我说我父亲来找我了,我才赶到门口去。父亲说他腰疼,打不了谷子,叫我回家打谷子,中午我们去一个小饭馆吃饭,我叫了两个菜,父亲吃得喜滋滋的,看得出父亲高兴极了,一直夸菜好吃,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叫他吃的,只要儿女有一点点回报,他就满心欢喜,知足了。
到了下午,我随父亲回家,在乐山街上,有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子经过我们身边,他居然下了车,看父亲手里拿了一把雨伞,便不怀好意的对父亲说:“哇,你这把伞好看。”并把父亲的伞拿了过去,假意看伞,父亲老实巴交,没往别处想,还对那男子笑嘻嘻的。
我感觉不对劲,就冲那男子说:“把伞拿过来。”
那男子凶道:“关你什么事?”
我说:“他是我爸,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那男子把伞还给了爸,骑着自行车走了。
八
在2001年,我在凉山州的西昌市打工,那是四五月时间,《青神报》编辑部叫我去一下,那时父亲可焦急了,几次三番不停的打电话给包工头刘文军,催我赶快回家,邻里乡亲都以为我这下子出头了,要去报社当记者了,父亲在电话里说,再不回家他就要到西昌来找我,想着他曾到乐山找我的经历,我深怕他跑到西昌走丢了,我急忙赶回了家,到了报社,原来只是青神文联让我填个表,登记一下。
2004年开始,我一直在眉山打工,眉山离家很近嘛,乘车一个小时就到家了,一次回家,因为河坝子逢双赶场(集),那天逢单,我在眉山二桥农贸市场割了一块猪肉回家,在城市里,猪的瘦肉挺贵,肥肉是最便宜的,我也只想吃有油气的肉,等我把肉提回家,父亲高兴极了,笑眯眯的说好多的油哦。
随着父亲的年龄一天天的大了,他一个人在家非常让人担心,我每次耍假回家,在离家时心里都特别纠集不安,担心父亲一个人在家不放心,可是又不得不打工呀,在离家时,总忍不住回头望,心情沉重,脚步迟缓。后来我给父亲买了个手机,我教了他很多次,怎么开机、怎么接电话打电话,他当时知道了,事后就忘了,我一直心想让他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也可以隔三差五的打电话问候。那时父亲上街身上总揣的鼓鼓囊囊的,他自己买了个放歌的播放机,又带着老花镜,又要揣手机,让人看着都觉得麻烦心累。
那知道父亲一直不会接电话,有一次他打了电话,我当时没接着电话,之后打电话给父亲,电话打通了,他总是没接,让人更加心急如焚,马上打电话给妹妹,让她问问父亲有什么事,妹妹特地赶去问父亲,父亲说是无意中碰到了手机,真让人急疯,叫人哭笑不得。
有时父亲去开党员会,会上要给每个参加开会人员发一瓶矿泉水,他还以为那是什么饮料,拿到手里舍不得喝,带回家放在那里让我喝。
有一次回河坝子,是为买房子的是,我一下车就给父亲打电话,一边拔电话一边在街上找,电话打通了,父亲老是接不了,一次不行拔两次,两次不行三次,街上的人挺多,摩肩接踵,河坝子是青神、仁寿、井研三县和东坡区交界,一到逢场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街上人流如潮水泄不通,后来人都走来碰到了,他还没把电话接通。
后来父亲赶河坝子也不带电话了,说没人给他打电话,听着也酸楚,不是不给他打电话,是打了他也不会接呀。
九
父亲爱赶场,十场就有十场在,再急再忙都是赶场不拉下,有次他赶场做了一件惊人之举,那是下午了,河坝子街上也没几个人了,父亲去河坝子信用社取了些钱揣在身上往家走,这时有三个年轻男子排成一排在街上走,一个男子撞了一下父亲,父亲当时没在意,后来想想不对劲,街上的人又不多,那个人怎么会撞到自己呀,他心里一哆嗦,马上去摸身上的钱,这才发现糟了,身上的钱没了,父亲急忙回身去追那三个人,扒他钱的男子手里还拿着钱,他没有把钱转给同行的人,父亲冲上去一把抓住那男子的手,把他手里的钱硬生生的抠了回来。
“咋子哦!”那男子倍感意外。
“你说咋子嘛。”父亲拿到钱转身走了,留下那男子在风中凌乱。
在河坝子买了房子,父亲也很乐意,积极支持,我以为他会住的开心,他本来就爱赶场呀。想不到有一天我要到眉山上班,我正准备走,想不到他跑的比我还快,一看他出门,怕他没带钥匙,我急忙追出去他也下了几个楼梯,他到街上即使不打牌,也要看人家打,没人打牌,他就在街上漫无目的转悠。
父亲一天天的衰老了,但是哥的一大家人都到了成都,并在成都买了房子,很少回家,四姐一家也在成都打工,这样,除了我在眉山打工,有假时回去看看,便是七妹常去老房子看看。
在老家时,左邻右舍常常会喊他几声,看看他在家没有,有空了大家聚到一起打打扑克克,摆摆龙门阵,有空就到山上去转转,到了街上住,除了打牌,就没什么事儿了。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很少生病,住过一次院,那病也是尿结石,只是父亲岁数大了,夜里睡觉老是咳嗽,我一直以当那是他抽烟抽多了的结果,一度让他少抽烟。
父亲越来越衰老了,一是他走路越越慢,腿也肿了,我们都以为他是缺钙,不知道那是因为父亲久坐而导致血液下坠到了双腿,造成了浮肿。他说话渐渐的口齿含浑不清,有时他说一句话,我要问两三遍,他吃饭时手拿不稳筷子了,当筷子掉到了地上,我狠下心不给他捡,让他自己捡,这样他能多运动煅炼,他走路脚也是在地上拖起走,我烧好热水之后,让他自己去收洗脸帕、抹脚帕。
在2014和父亲去青神县城办购房补贴的事,到镇政府办理的国土局工作人员说,一是要父亲一起居住才能有补贴,我当然满口答应,我在眉山上班,房子在河坝子,当然得有人照看,心想父亲住在街上,三姐和妹妹能方便去看望他,好有个照应,去城里审核也必须要父亲一起去,在办完事后去大姐家,父亲要坐三轮去甘家沟大姐家,有七八里路程,三轮车司机都说不划算,第一是远到了乡下,而且车费贵,我就说走路去吧,我一边慢慢的走,一边等父亲,我心想我走的那么慢了,父亲怎么还跟不上呀,就叫他快点,他就说:“你先走着吧。”我心想父亲虽然老了,但平时又没病没痛的,不致以走的那么慢吧。
到了去年正月,我要上班,心里真不是滋味,非常的不舍,后来在上班中,听说父亲在街上闹,是哥把父亲接到成都去住,到了五月一下子一病不起。
当表妹在青神县医院看望父亲时,说如果哥不把父亲接到成都去,父亲就不会因为心情郁闷而一病不起,可是让父亲一个人在家,又让人很不放心。很多独居老人在家去世了都没有人知道,等有人发现时,尸体都腐烂了。
父亲去世了,去世时是那么的脆弱,他一天天的瘦下去,瘦骨崚峋,让人心生怜悯。
父亲去世了,我每次回到家,总感觉父亲还在那屋里,他还在屋里走,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总觉得他还睡在他的床上。所以每次一想到家,我就会想到父亲。我总是会在梦里看见他,一次我梦见他在大瓦房里和王富吵架,王富很凶,声音很大,我只听父亲悲怆的叫道:“把碗摔烂了!”
我赶忙向大瓦房里跑去,跑着跑着就醒了,
还有一次,我梦见父亲进了大瓦房,他拿了把刀去大瓦房后边砍竹子,他生生的看着我,很生份的样子,象要进家门,又有点顾忌。
我说:“爸,要进去就进去吧。”
他说:“唉!”
我说:“爸,帮我看到一下屋。”
“嗯!”父亲答应的脆生生的。
梦里,想着父亲在老屋里住,他是个死人,和他在一起住感觉怪怪的,有些诡异恐怖。
梦里,邻居刘义说活人和死人不能同住一屋,我说:“他要住就让他住吧。”
我心想,我让他住。
在梦里,知道父亲死了,我们还在那老屋里,象他生前一样生活,有时同睡一床,有时在梦里换电灯泡。
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到了,我情不自禁的想起父亲,想起他去世时的弱不经风,便有些拘促不安,不知道他在九泉之下过的好不好。
但是,有时转念一想,九泉之下有爷爷、母亲,还有好多熟人,父亲在九泉之下并不孤单,爷爷的坟在马鞍山半山腰,父亲的坟在马鞍山下坡段,父亲的坟和母亲的坟遥遥相对。中秋到了,但愿九泉之下的人们也在庆团圆、吃月饼,那么温馨快乐,其乐融融。
世事无常,人的生老病死会络绎不绝,顺其自然,只有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多长情的陪伴,多彼此珍惜。
正如苏东坡所愿:“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2018年9月24日(农历八月十五中秋)于青神县河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