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我的瘸娘(小说)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网兜,网兜里装着一个灰白色的绒布包袱,还有一个黑色的瓷坛。瓷坛子已经碎裂了,从里面淌出些许黏糊糊的液体,闻着那种熟悉的味道儿,我知道那是娘给我炒的咸菜丝条儿。网兜的一角还点缀着几抹鲜红,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细细打量,是几个橘子。
以往的时候,即使我不回家取饭,爹也会把这个网兜准时送到学校来,所以这一刻我第一反应就是爹也来了这里,我盯着娘问:“我爹呢?”
娘笑了笑:“你爹没来,我给你送的饭食。”
我很惊讶,问:“你咋来的?”
娘拍拍板凳:“能咋来,‘闺女’带我过来的呗!”
娘说了我才知道,她拄着这把板凳走了十多里的山路才来到这里,她跑了何止十里路啊,她拄着板凳先挪到学校,学校的老师说我出了意外,住进了乡镇医院,她又拄着板凳跑来了医院,折腾这么一个来回至少得有十五里路,而这十五里路,娘就拄着板凳这么一路“呱嗒”过来的,想到这里,我的眼睛里早就噙满了泪水,一把攥住了娘的手,语气有些哽咽:“娘――”。
娘的双手因为常年拄板凳,早就磨出了厚厚的肉茧,摸上去感觉就像是触摸到了搓衣板。摸到她掌心的时候,娘疼得咧了咧嘴,我才发现她的手掌心褪了好大一块肉皮,泛着红殷殷的血丝。娘急着赶路,掌心磨破了她都没察觉到。
娘见我没事儿,长舒了一口气,她扭身从床头柜上取下那个网兜,取出一个橘子,小心翼翼地剥掉橘子皮,取出一瓤橘子塞进我的嘴里,笑着说:“你没啥事儿,娘就放心了。”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又不由得咧了咧嘴,看上去很痛苦的样子。我问她咋啦?娘说橘子汁滋浸到掌心的伤口上了。
我说:“娘,你的手受伤了,别剥了。”娘点点头,将剩下的橘子递到我手里。
我又问,“我爹呢?他怎么没来?”
娘张了张嘴巴,刚想回答,却突然间闭上了眼睛,坐在凳子上的身子也随即摇晃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伸手扶她,她就从高脚凳上一头栽了下来,我听到了一声脑袋撞击地面的“嘎嘣”声。
“娘――”我喊了一嗓子,随即又大声吆喝,“大夫!大夫!”
医生说,娘其实并没啥病,只是急火攻心导致她出现了短暂的头晕,而她倒地的那一瞬间,脑袋碰撞地面才是她的致命伤。娘也住进了医院,和我住在同一间病房,她紧紧闭着眼睛昏迷不醒。娘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我又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爹失踪了。
爹那么大的人了,怎么会失踪呢?可是爹真的失踪了。两天前爹推着独轮车外出换豆腐,就再也没回来。娘托人四处打听,有人说在乔家屯村看见了我爹,当时的爹正敲着梆子换豆腐。
乔家屯啊!离着李家庄至少得二十里路呢!爹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换豆腐呢?我和娘都有了些担心。
爹平常换豆腐都是围着本村转悠,他这辈子出的最远的门,就是跑到十里外的学校给我送饭。爹每次给我送饭,娘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嘱咐他一定要和去学校送饭的家长们结伴同行。娘真不放心爹一个人走那么远的山路,一来爹从小就糊涂,二来他又上了年纪,娘是怕他走丢了。
可是,爹还是走丢了。
娘躺在病床上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她的脑神经受了损伤,很有可能醒不过来了。听了医生的话,我的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
一个月后,娘出院了,她是在昏迷不醒的状况下被医院的救护车送回到了家。
那段时间,永远是我人生最灰暗的日子,娘躺在炕上昏迷不醒,我不得不日日守在她的身边照顾,一个多月了,还没有爹的任何消息,我心里焦躁不已,控制不住自己去胡思乱想,我感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心力交瘁。
某一天早晨,我正坐在炕沿儿上给娘喂粥饭,院子里传来“噗噗噗”的脚步声,我循声扭头望去,蓦地从炕沿儿上站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竟然是爹。
我爹回来了。
我激动地冲着还在昏迷着的娘喊了一声:“娘,我爹回来了。”
令我惊讶的是,昏迷不醒的娘突然有了反应,她的嘴唇微微抖了抖,慢慢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的这幕情景,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哗就流了下来。我扳住娘的肩膀,轻轻喊着:“娘,你终于醒了。”
娘的脸上挂着一副微笑的神情,看着我轻声问道:“娃儿,你爹回来了?”
我使劲儿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嗯!回来了。”
娘笑笑,又问:“你妹妹呢?”
我明白娘的意思,指指门口放着的那把高脚凳:“那儿呢!”
娘的脸上始终挂着那副微笑:“一家人能在一起,真好!”
娘说着,扭头瞅着高脚凳笑了笑,“她陪了我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随即又看着我说,“娃儿,扶我起来。”
我说:“娘,你刚醒,不能起来,要好好躺着休息。”
娘笑眯眯地说:“扶我起来,我想到院子里走走。”
娘很执拗,使劲儿往上抬着身子,我忙扶住她的肩膀,把她从被窝里扶坐了起来。奇怪的是,娘将盖在腿上的被子一掀就下了地,稳稳当当地站直了身子。
我第一次见娘不需要板凳的支撑,独立站直了身子,那一刻,我觉得眼前站立的娘高大伟岸,像耸立在我面前的一座大山。
我激动不已,朝着娘伸出双手,想给她一个拥抱。然而,我却抱不到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顺着炕沿儿慢慢滑了下去,即将跌落地面的那一刻,我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