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生看着父亲假装没事人的脸，忽然感到莫名的委屈。他扔了笤帚，坐到沙发上，捂住脸，感觉好累。秦汉生几度抬眼看近乎陌生的父亲，心颤、心疼到抽搐的感觉。秦汉生在这个平常的午后，忽然想放声大哭。他调整了好一会儿，才情绪稳定、平静下来。走过去伺候父亲尿了，又给父亲洗了脸，洗了手，把父亲推到茶几边。给父亲的杯子里沏好茶，在父亲的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和父亲不得不进行一场对话。
　　 他又几度抬头看了父亲，鼓起勇气说：“爸，您中风了，您坚持要我照顾您。我把餐馆交给丽丽打理，我回来照顾您。店里的生意，慢慢变得越来越差，最后就是惨淡经营。您不让我离开您的视线，我也抽不开身去经营。您粘上了我的照顾，我心里琢磨就给您尽孝吧，照顾照顾再说，其实潜意识里，我尽孝的心理顾虑，是怕您活不了多久，而我没有遂您心愿而心生后悔。我索性放下生意，姑且尽孝吧。一年多过去了，您现在除了脾气越来越坏，胃口越来越好了。我已经拿钱贴赔餐馆100多万了。丽丽就不会做生意，餐馆已经被她经营得没有食客。口碑也越来越差。实在维持不下去，我只得转让了。”
　　 秦汉生和秦德立谁也不看谁，脸都看向别处。秦汉生接着说：“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要学费，生活费。往后，我不能在亲自照顾您，我得赚钱养家。爸。”
　　 坐在轮椅上的秦德立，眼珠子上下翻几下，琢磨秦汉生经济上的损失，他的表情就凝重起来。忽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大海深处的皮筏，全身都在晃，无着无落的。秦德立努力地稳住自己的情绪，提醒似地说：“你小的时候，走不动了，我背着你走。”说完这句，秦德立伸手想抓住秦汉生的手，两人隔着茶几，秦德立够不着儿子的手，秦汉生赶紧站起来，搬了一把椅子，依着父亲右边坐下来，拉着秦德立的右手。秦德立挣脱手，把手搭在秦汉生的肩膀上，那样子看起来很酷。秦德立接着说：“你做煤炭生意回来，我以为你很有钱。珊珊她妈和你离了婚，你很快就娶了丽丽，又生了琪琪。接着就开了餐馆，我以为你很有钱。我怎么知道你餐馆会赔那么多钱啊？！房费那么贵！你呀，为何不早对我说，餐馆的生意离不开你？”
　　 秦汉生看着父亲，痛苦地反问：“是啊，我为何不早对您说？我要挽救餐馆生意！我开始赔钱了！爸，是我做错了！”
　　 窗外一只鸟“啾”地叫了一声，落在窗台上，爷俩都转脸看了一眼。秦德立收回胳膊，转过头看着秦汉生，秦汉生的脸映在午后的阳光里。秦汉生的皮肤很白净，这是天生的。他刚刚四十三岁，映在阳光里，秦德立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感叹了一句：“这么好的年龄，长了这么多皱纹。”
　　 秦德立失神地又看了一会儿秦汉生，骂了一句：“汉生，你也真不容易！”
　　 听父亲这么一句，秦汉生愣愣地看着父亲，看着看着，一滴泪从脸颊滚落下来，滑落进了嘴里，咸咸的。
　　 秦德立接着关心地问：“餐馆现在还能救活吗？”
　　 秦汉生回答：“不能。负面效应太多，坏口碑传播面太大，已经转让了。”
　　 父子俩都向窗外看去。那只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飞走了。太阳光斜斜地照在窗前的梧桐树上。几只鸟在梧桐花花簇和枝丫间，跳上跃下，“啾啾”地叫着。父子俩互相感知的气氛异常沉闷。
　　 秦德立的目光停在客厅角落的板画上，那是搬家时，他自己在画廊选的一幅临摹罗中立的油画《父亲》，沟壑纵横、布满皱纹的脸，慈祥的目光。
　　 秦德立拉着秦汉生的手，问：“家里这么多人要你养活，那你下来打算怎么办？”
　　 秦汉生捏了捏父亲的手，回答：“爸，我是您的儿子，就是您的依靠。同时也是一大家子人的依靠。但目前的情形，我是不能自己照顾您了。只能找个家政服务员，由丽丽监督着照顾您。丽丽给您做饭。我必须要出门和老伙计一起赚钱去了。爸。”
　　 秦德立把头转过来，看着秦汉生的脸，呢喃了一句：“你去吧，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的。”一股温暖的气流瞬间流经秦汉生的身体。秦汉生感觉到了轻松和愉悦。
　　 秦汉生想转脸看看父亲，目光扫过墙角的油画《父亲》，又扫到父亲秦德立脸上，就久久地停在秦德立满脸皱纹的沧桑里。
　　 这一刻，秦家的空气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