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噻！老师，您这是当代的《马说》呐！”李强忍不住插话说，“你比韩愈同志还伟大啊！”
　　 “嘿！又调皮了不是，别有用心地在恶意戏弄挖苦我老林哇？”林秀也玩笑地说，“老师扶学生上马，仅教学生上马和驾驭马的本领是不够的，只是履行了一半的职责，还有一半的职责就是继续负责任地送学生一程，而且要精心护送，细心地送好。”
　　 “送学生一程？”李强不理解地问道，略歪着头，坚毅明亮的双眼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这扶自己上马的人。
　　 “送学生一程，我认为是为学生答疑解惑。现在我们有些老师只传道授业，而忽视解惑，甚至不解惑。这是十分错误的，要把解惑摆在与传道授业同等重要的位置，既重视传道，也要解惑。老师在与学生的解惑交流中，反思自己在传道中的不足，进一步改进传道的方法。老师教学活动的追求应该是这样的：让传道少留疑惑，进而不留疑惑。所以，教师只传道不解惑，是没有完全履行职责的表现。”林秀语气铿锵有力，声音很洪亮。
　　 李强似懂非懂地回味老师的话并沉思。
　　 林秀则不再言语，双目炯炯有神地注视前方。。
　　 忽然，李强恍然大悟地说：“林老师，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您之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了。”
　　 “是吗？”林秀反问，她清楚李强似乎已经明白的那句话，是指的哪句话。
　　 李强也无语地注视前方遐想。前方，在天幕的边上，许多星星闪烁着光芒。
　　 林秀忽然问：“李强，你觉不觉得我今天晚上说话有点多？”步子仍迈得十分有力。
　　 李强想了想，坦诚地说：“不觉得多呀！倒是觉得老师您说得太好了，句句至理名言，阐幽明微，平时想听都听不到的。”
　　 “是说得太多了。今晚，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想到哪就说到哪。你要理解老师此刻的心情。”
　　 林秀和李强都沉默了，这阵才感觉到空气中随风飘荡着的阵阵花香多么诱人。
　　 远远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马达的轰鸣声，很快声音就盖住了自行车轮辗着路面发岀的声响。
　　
　　 四
　　 李强望望夜空。
　　 夜空里，月儿不知去哪儿了，天幕是深蓝深蓝的，几抹淡淡的白云象白色的绸带在悠扬地飘飞，满天闪烁的星星争奇斗艳，也像千万只会发光的花朵竞相开放，更像调皮的孩子，眨眼逗弄着地上仰望的人们。
　　 李强收回目光，侧头看了一眼也正望着夜空遐想的老师，调皮地做了一个鬼脸。忽然，指着天幕说：“哎！老师，您相信天象吗？我们班上很多同学都信呢。”
　　 林秀随口应了一声，仍然远望着夜空。
　　 “听好多人说，天上每一颗星星，都对应地上一个人。每个人在世上的作为有好大，和他对应的那颗星就有好亮。”李强轻声说，说完伸伸舌头，有些紧张地瞟了老师一眼，一副怕说错了挨老师批评的样子。
　　 林秀说：“哦，是这样吗？”扭头看看李强。俄而，又笑着说：“你相信这个吗？我印象中，现在流行的星相学应该属于西方占星术，其历史有些久远，影响也较大。大约在公元前一千年，古希腊人又发明了一种新的占星术，认为每一个人的命运是由星辰决定的。当时西方一些科学家，像哥白尼、开普勒等人都在一定程度上接受占星术。但是随着现代科学的兴起，天体的许多真相被逐步揭开，星相学和占星术就逐渐被驱逐出了学术界。所以……”
　　 李强接过话头说：“所以，老师您就不相信星相学。”
　　 林秀看着李强说：“虽然我不怎么相信星相学，但我却喜爱夜空，喜爱在万籁俱静时，遥望深邃高远的天宇，陶醉于繁星密布、璀璨闪烁的夜空。偶尔，有流星划破天宇，给夜空增添了无限的灵动。于是，我就想啊，是不是天上也有人提着灯，越过千山万水去会见另外的一个人。这时候的夜空，你知道吗，才是最美妙的。”
　　 “哦，难怪您常说，会欣赏夜空的人，才是有品味的人；懂得夜空的人，才是高尚的人。”李强说。
　　 “我说的也许不对，也许比较主观片面，可这是我的心里话。平时啊，我常想，就做一颗无名的星星吧。在浩瀚的天宇中，也许没有谁知道你的名字，但你努力让自己发了光，点缀了黑色沉沉的夜晚，即使是渺小的，却是可贵的。渺小的微光虽不足一提，却一样点缀了星空，夜空才变得如此斑斓美丽。”
　　 “哎呀！林老师，您太高尚、太伟大啦！”李强跳跃起来，兴奋地嚷道。
　　 林秀说：“又夸张了吧。”
　　 林秀的话音被身后突然由远而近的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呼啸声盖住了。
　　 林秀和李强急忙望向前边的大街。
　　 大街上，几辆越野摩托赛车马达轰鸣着风驰电挚而来，地面也随之颤抖。赛车犹如闪电般从他们眼前一纵即逝，只留下一道流动的白色的飘渺而模糊的影子。
　　 摩托车队驰过了。车上却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哇噻！美女！哥们，快看那边有个好漂亮的美女！”
　　 “又飙车了，一定是刚才那几个喝了酒的小鲜肉。”李强看着呼啸而过的车队说。
　　 林秀说：“如此飙车寻求刺激，真是玩命了。”她有些担心。
　　 话音刚落，那几辆摩托车忽然又奔回来了，听声音速度没那么快了。
　　 一辆白色的摩托赛车冲在最前面，直冲到林秀和李强身前，一个紧急刹车，摩托车原地嘎然而止，但油门继续轰响着。高个子的骑车人全副武装一副职业赛车手的装扮，从头到脚都是白色的。他双手握着车把，右脚踩在地上，放开嗓门子喊道：“嘿，真是个大美女呀！美女，走！陪哥们去嗨几曲。咋样？”虽然严严罩着头盔，也可以想象得出他嬉皮笑脸的模样。
　　 “恶心！”李强十分讨厌，不由自主地急忙拉林秀向侧边避让。
　　 紧接着，后面三四辆摩托赛车陆续冲过来了。他们都骑在各自的车上，随声附和着，喊着。
　　 “你们想干什么？”李强急急看一眼林秀，挺身而岀护住老师，手指着摩托车手们大气凛然地厉声喝问。
　　 “你说我们能干什么？”高个子白色装扮人歪着脑袋说。
　　 林秀看着眼前这几个年轻人稚嫩的模样，心生怜爱。职业习惯使她想到何不趁机与他们交流交流，说不定还有一些作用呢。她轻轻拉拉李强衣袖让他退后，自己靠上前，亲切地说：“这几位同学，你们半夜三更一直在大街上这样玩也不回家，到底是为什么？你们好好想过没有？你们这样玩，家里父母支持吗？你们家的父母，谁不是白天为儿女含辛茹苦，谁不是劳累了一天到夜晚仍不敢休息，还在家里望眼欲穿提心吊胆盼着你们回去？甚至，可能他们现在还在满街上四处寻找你们，痛苦地呼唤你们早点回家。对此，难道你们还无动于衷？”林秀声情并茂地说，“你们也十七八岁已经懂事了，难道一辈子这样玩下去？可是，玩得下去吗？玩不下去又怎么办？人生还有好几十年啦，我的同学们吶。”
　　 见高个子和他的哥们有些尴尬地耷拉着脑袋，林秀接着又说：“各位同学，你们想过吗，在大街上疯狂飚车，随时都可能有危及自己和他人生命的事故发生。你们这样做，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父母、对得起社会吗？一个人的生命是宝贵的，你们还年轻，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生命和前途开玩笑呢？”
　　 “美女，你是老师吧？”高个子打量着林秀问。然后又很气愤地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我们读书不懂事捣乱时，要是老师多用心管管我们，我们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吗？”
　　 “这个同学，你嘴里这个‘当初’已经过去，为什么总还记恨当初呢？我们曾经因为不懂事浪费了昨天，现在明白事理了，为什么还要再浪费今天甚至明天呢？为何又不趁今天人还年轻，多学点知识和本领，让明天、让后天的时光充充实实，多做对社会有贡献的事，使自己人生问心无愧，也让父母放心呢？”
　　 高个子看着林秀不吭声了，右手在车把上一拧一拧，摩托车发岀断断续续的轰鸣。
　　 忽然，高个子省悟过来，发现新大陆似地指着林秀对其他几个伙伴说道：“啊，哥们，我想起来了，她真的是老师！”又回头对林秀不假思索地说：“你姓……？姓林，是一个政教主任。我在晚报上和电视专访节目上看到过你的事迹介绍，真佩服你对学生的无私关爱，特别佩服你对不听话学生耐心细致地帮助。你还发起组织了一个‘园丁星光爱心志愿服务团’，业余时间帮助了不少城乡留守学生。事迹杠杠的，好感人哟！我也发动过大家为你当选‘最美教师’，点过赞投过票呢。”
　　 “那我们交个友吧！”林秀趁热打铁，急忙跟进。
　　 “头儿，不好，他在打‘110’。我们快走！”同伴发现李强在一边拨打电话，猜想情况可能不妙便嚷道。再手指李强，嘴里挑衅地说道：“噫，哥们，你英雄啊，英雄！今天这事，我们跟你记到起！”
　　 有人招呼高个子：“头儿，我们走，让他们在这里玩！”
　　 说话间，一齐猛地轰大油门，不顾高个子制止，几辆车又一溜烟绝尘而去。也许是路面不平或是地上有什么，车身剧烈地跳跃摆动，一辆辆车好似在跳舞一样。
　　 高个子望着远去的同伴，他们正停车等着，便回头对林秀说道：“老师，我去撵他们。”
　　 林秀喊道：“路不好走，慢一点！喊上他们快回家去！”
　　 高个子挥挥手，骑车加足马力追过去。
　　 “好吓人哟！”李强松了口气，说：“这段路是不好走，我下晚自习回来路过前面，就看见一地的建筑垃圾，砖头、石块、碎玻璃啥都有，准又是偷运建筑垃圾的运渣车趁夜晚运渣拋洒落下的。这些运渣车也真是，拉不了那么多就少拉一些嘛，城市公共安全和卫生需要大家来维护。”
　　 林秀望着逐渐远去的摩托车队，语重心长地说：“哎，多可惜啊，几个风华正茂可塑性很强却迷失于人生十字路口的年轻人，现在多么需要有人拉他们一把啊。”略停了一会，再自言自语道：“我观察，这几个小青年肯定喝了不少的酒，估计每人不小于半斤酒吧，说话时酒气好浓。”忽然，又不甘心地抬高声音对他们喊道：“小伙子们，酒驾，是违法行为哟，你们千万不要再酒后驾车了！”
　　 “老师，他们听不见的。”李强说道，“依他们那德行，哼，听得见，也不会听的。”
　　 “他们那德行？听得见，也不会听的？”林秀重复李强的话，有些痛心地说：“哎，多好的年纪呀，就不上学了，也不学点其他求生本领，白白耽误了大好青春年华，也许会误了终生。可惜啊！”
　　 李强微微点头。
　　 说话间，走到了那散落砖头、石块的地段，也快到红绿灯处了。林秀他们加快步伐走过那里。
　　 这时，摩托车的马达轰鸣声又渐渐响起，也是由远而近过来。
　　 林秀和李强到了梅兰超市那幢楼下。
　　 李强望望摩托车轰鸣声响起的方向，有些犹豫说：“林老师，我，……到了。”他站住了。
　　 “好，你快上楼去吧。哎，今晚千万不要再看书了，早点休息。”林秀叮咛道。
　　 “老师，您也快回去吧。请——慢走！”李强话语中有无限不舍，手脚有些慌乱。
　　 “好，谢谢。你快上楼去吧，老师看着你进了楼就回去。”林秀挥手道。
　　 李强想说让老师先走，但是看见老师让自己先走的坚定目光，只好一步一回头，慢吞吞挪步向大楼门厅走去。
　　 林秀看着自己的学生走向门厅，心里好一阵激动。今夜分别后，也许再也见不到这批学生了，他们一个个是那么的可爱，朝气蓬勃，令人难忘。他们已经深深融入了她的心灵，化为她身上的毎一根神经、每一块肤肌、每一滳鲜血。学生是她的生命，她和学生们一刻也不可能分开。可是，明天……她感到有些内疚和难舍难分。
　　 她情不自禁地喊道：“李强！”她很想托忖李强代她向班上学生们道个歉，说声对不起，原谅老师不辞而别，并转告大家无论任何时候在什么情况下，都一定要坚定目标努力学习。老师在千里之外，会牵挂着他们的成长。
　　 李强应声跑回来，“老师，什么事？”
　　 林秀强忍着眼泪，抚着李强的肩说：“没事，没事。去吧，乖乖的。今后，也要一样地听老师的话啊！”她埋怨自己今天晚上说得过多了，现在时间已经不早，还是少说点吧。
　　 李强点点头，莫名其妙地望着老师，慢慢地倒退回去。
　　 好几辆摩托车奔驰过来了，打头的仍然是那辆白色的摩托赛车。
　　 白色摩托车呼啸着直驶而来，把其他几辆车甩后了几百米。高个子跳下车，取下帽盔，庄严地向林秀鞠躬，抬起头认真地说：“林老师，我们几个刚才商量了，从明天起不再飚车了，计划去学点真本事。现在，我们全都特地赶回来，想请您当我们的指导老师。”
　　 “什么？你们要我当你们的指导老师？”林秀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十分意外地问。
　　 “是的。林老师，我们相信您！”高个子严肃地肯定。
　　 “好啊！好啊！”林秀马上爽快地答应了，竟忘了她明天将要离开这座城市。
　　 “兄弟们，林老师她答应了！”高个子高兴地忘了说声谢谢，回首向身后的哥们欢声报告道。
　　 后面的摩托车跟上来了，高速运转的车轮辗轧起路面小砖块、碎石块四处乱飞。
　　 摩托车上的年轻人十分欣喜，朝林秀齐声亲热地喊道：“林老师！林老师！”喊声很有节奏。
　　 忽然，一辆奔驰的摩托车轮下飞起一块亮晶晶的物体，直直飞向高个子的身体。而他正面对林秀真诚坦然而且幸福地笑着，对这瞬间飞来的致命危险全然不知。
　　 林秀正侧头面对大街面向摩托车。在大楼门厅亮堂的灯光下，猛然间看清飞向高个子的一只玻璃状的物体，尖刺锋芒映着灯光闪着冷嗖嗖的寒光。林秀顿时双眼瞪得大大的，脸色吓得煞白，头皮一阵发麻，头发仿佛一根根都倒立起来，心里惊呼：“糟了！出大事了！”
　　 刻不容缓！林秀对高个子声嘶力竭地叫道：“快躲开！”推开自行车一个箭步冲上去，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遮护着他。
　　 高个子被林老师突然的举动完全闹懵了，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林秀痛苦地叫了一声“啊！”几乎是同时，护住他的林秀突然身体向后仰去，接着就是一声沉闷的声响。
　　 林秀山一样轰然倒下。
　　 林秀仰面倒在地上，一块晶亮的玻璃瓶碎片插在她的太阳穴，鲜红的血液顺着紧闭的双眼流下来，滳在雪白的连衣裙上，手脚在剧烈地抽搐。
　　 李强和高个子见倒在地上的老师痛苦抽搐的样子，一时还没有弄明白刚刚发生的一切。他们哭喊着，直扑向血泊中的林秀：“老师！老师！”“您怎么啦？您怎么啦？”
　　 “快打120！”有人喊道。其他几个年轻人丢下摩托车也扑向林秀，焦急地呼唤着。
　　 林秀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右手食指颤抖地竖起指向空中。
　　 在林秀身边，倒在地上的自行车车轱辘在悠悠地转动，发出清晰的声响。车轱辘映着满天星光不停地闪烁，发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