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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拐弯的夏天(短篇小说)


作者:温亚军 举人,5803.3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506发表时间:2019-04-23 15:20:24


   母亲对女儿请假专门来照顾她,心里是矛盾的,有时觉得过意不去,是自己拖累了女儿,害得她不能正常上班不能照顾自己的家;有时又觉得天经地义,含辛茹苦养育儿女成人,养儿防老,不管儿子还是女儿,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谁没事愿拖住自己的子女呢。说起来,快二十年了吧,母女俩没这么长久相处过,按理说应该亲近得有说不完的话,事实上,除了每天必不可少的商量吃什么饭之外,她们之间竟然没有其他话题需要探讨的。刚开始几天还行,一周后,母亲受不了,现在这身体没法去泡麻将馆子,这对她是最大的折磨,每天除吃饭睡觉,只能斜躺在沙发上,逼着自己看电视剧消磨时间。
   起初她边看边骂电视剧都在骗人,没一个说人话的,强忍着看了几天,居然适应了,专挑抗日谍战剧,不顾白天黑夜地追起剧来。
   尤其是晚上,追着那几个台重复看,还习惯关闭灯,任电视屏幕在黑暗的背景里晃着刺眼的光。丁雪怡的眼睛适应不了黑暗中一会儿亮如白昼、一会儿静如暗夜的屏幕交替光线,那些故弄玄虚的谍战剧吸引不了她,这段睡觉前的时光像金属片刮擦在玻璃上的声音,让她烦躁又心悸。丁雪怡实在忍受不了,压抑着要爆发的情绪,跟妈说了声,一个人下楼消遣。
   母亲住的这些小区,住户大多是城市不断改造的拆迁户,楼是二十多年前砖混结构的六层老楼。几年前就传言,老旧小区改造要加装电梯,提升市民的幸福指数。可这一直是个传说。母亲受伤后,上下楼成大问题,丁雪怡找管辖的春蕾社区居委会询问装电梯的事情,居委会主任热情地接待了她,并对她耐心地讲解旧楼加装电梯的难度:安装一部普通的电梯需要三十多万元,政策规定政府出资补贴一半,还有一半需要住户分摊,除过一层的两户不乘电梯,剩下十户每户如果平均分摊,得在一万五千元左右,还没算以后电梯的维护费,很难均摊下去。后来,又制定一个分层分摊方案,也推行不了,所以……丁雪怡也听说过一些情况,住在二层或者三层的人家不愿跟五层六层的一样平摊。
   母亲就住在三层,她以前就极力反对平摊装电梯的费用。现在,腿脚受伤不能上下楼了,现实的制挚,才让母亲后悔当年反对装电梯——那时她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依赖电梯呢。
   这种老式小区,楼与楼的间距也小,十年前的那场地震虽没波及这些老楼,但震后街道还是进行了必要的加固维护,楼体显得更加肿胀粗笨,几棵蓬勃生长的女贞、银杏占据了院子的有利位置,再停上几辆私家车,小院里几乎没有能活动的地方。想要活动手脚,只能去院子外面。听着芳草翠园那边传来强劲的舞曲,丁雪怡稳住步子,按捺住躁动的心,还是别去了,免得心里不舒服。她逼着自己往舞曲相反的方向走。
   从芳草街穿过,得经过几家麻将馆,这是母亲的最爱。丁雪怡当然没数过,这么短的街道到底开了好多麻将馆。立夏后,白天热晚上还算凉爽,麻将馆里灯火通明,麻友多得盛不下,将几张牌桌搬到外面摆在了路边,洗牌声、争执声像浪潮一般,一波涌过一波,盖住了北边的广场舞曲。丁雪怡从小受够了母亲因打麻将耽搁做饭,饿得她与弟弟放学回来只能吃水泡饭。麻将像是磁铁,把母亲牢牢吸住,她当时恨透了麻将,这也是她成年后不喜欢打麻将的重要理由。可是,近几年她心里慢慢地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竟然接受了母亲打麻将的事实,尤其是女儿考取了大学,离开她去北京上学后,家里没有高考生需要操心陪伴,她竟然像在生活的海洋里迷失了方向,心里空荡荡的,原来设想好的松弛生活却让她无所适从。老公倒是方向明确,很快开始了新的生活,成天与一帮莫名其妙的朋友聚会、喝酒,不到凌晨不着家,像是被禁锢太久,一下子得到彻底的释放,有些不知所措地放纵。在家除照顾幺妹,连个说话的都没得。尤其到周末,丁雪怡都有点怕待在家,饭也不想做,回娘家与母亲搭伙,差不多每次她都吃母亲的闭门羹,母亲没耐心待在家里,像以前一样,基本上耗在麻将馆,她得一家一家去找,一边找一边想这里到底有多少麻将馆。想归想,却从来没数过。
   刚开始,她去麻将馆找母亲都是按捺住内心的怒火。慢慢地,火气逐渐消散不见。母亲这一生没什么爱好,尤其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住,她不像自己,会聊微信、刷微博、玩游戏,一个生活简单到只剩下麻将的人,不去打麻将,怎么度过每天漫长且空洞的时光?丁雪怡理解母亲,并不表示自己会接纳麻将。麻将依旧是她内心不可抹去的阴影,少年时因了麻将母亲耽误做饭的余悸,时不时蹿出来会啃噬她一下。
   这会儿,麻将的声息把丁雪怡包裹起来,她有种避之不及的惶恐,埋头匆匆走过那些麻将馆,来到火烧堰巷的碧翠廊。
   以前,这里是条河道。说是河,其实是排污泄雨的臭水沟,附近住户什么垃圾都往里丢,离很远就能闻到腐臭味,尤其是夏天,毒烈的日头烘烤得河水蒸发起来,整个火烧堰臭气熏天,蚊蝇肆虐,靠近河道的人家根本不敢开窗户。丁雪怡出生在火烧堰,河水再臭,岸边却是他们小时候的乐园。一帮龟儿子开春时下河捞蝌蚪,特别是到了暑假,龟儿子们抓住青蛙,从河岸边的杂草里随手揪根草茎,空心的那种,掐头去尾,一头插进青蛙的屁股眼,争抢着噙住另一头使劲往里吹气,直到青蛙似气球般鼓胀起肚皮,他们才拔出草竿,将青蛙扔进河中,看它浮在水面没法下沉,慢慢地向下游漂去,他们大喊大叫沿河道跟随着,能跟出去好远。碰上午后太阳最毒辣时,充满气的青蛙如果肚皮翻向天空,被暴晒死亡也是有的。那是龟儿子们的节日。在那帮龟儿子堆里,不知有没有栓娃子,丁雪怡记不得了,她只记得,她们女娃子都不敢耍这个,但经不住诱惑,常常双手蒙住眼睛,从指缝里偷看男孩们的恶作剧,一旦青蛙的肚皮如愿爆裂,龟儿子们欢呼起来,她们女娃子很少跟着起哄,毕竟残忍了些,一条小生命呢。丁雪怡更是心尖一颤,半天缓不过神来,她的小心脏受不了这个,太阳最毒的午后,为躲避这一幕,她尽量不去河边走动,缩在女贞树下的阴凉里,捡拾落在地上的细碎黄花。女贞花有股淡淡的苦香味,还有点汽水的甜味。上小学时,丁雪怡馋极了巷子口,就是老奔头那家杂货店里的汽水,一毛二分钱一瓶,站在店门口喝完后得退瓶的那种。父亲还在时,偶尔会背着母亲还有弟弟,偷偷给丁雪怡买汽水喝。
   那种入口即甜、滑过喉咙的感觉,最要紧的是喝完后从肚子底直冲上来的嗝,能爽透整个夏天。弟弟常常混迹于给青蛙吹气的龟儿子堆里,父亲是不喜欢的,虽然为此没打过弟弟,不给他买汽水应该算是惩罚了。在家里,母亲把钱攥得很紧,没有闲钱给她买汽水的。
   丁雪怡想急了汽水,假期里闲得慌,便与一帮子幺妹用女贞花自己制作汽水,记不得是谁出的主意,她们将捡来的女贞花在水盆里泡上大半天,竟然泡出了跟汽水一样黄澄澄的颜色,她们的惊喜不亚于吹青蛙屁股眼的龟儿子们。只是,当她们端起水盆喝自己制作的成果时,皱起的眉头证明这个“汽水”太难喝了,苦涩中,还有一股说不清的怪味,实在难以下咽。更别说喝完后能打嗝了,想都别想。难道巷口卖的汽水不是这样制作的?
   她们哪里知道,是糖精,还有苏打、色素,让普通的水变成了汽水。
   出嫁也快二十年了,丁雪怡每次回娘家,去最多的地方,是各个麻将馆,为了找母亲。对麻将馆之外的地方,她几乎没闲逛过。陌生了很多事物,这条河也只留在丁雪怡的记忆里,很少在她脑海里泛起来过。前几年听说河道被彻底治理,还进行了改造,砌了河沿,在河上加盖了水泥板,将脏乱的臭水沟改造成步行甬道,成了人们休闲的地方。
   转过街角,借着路灯的光亮,丁雪怡看到类似公园才有的景象铺排在眼前:甬道、长廊、靠椅、绿树、鲜花……在路灯下闪动着舒适而恬静的光芒。她拾阶而上,踏着平整的水泥板走了几步,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这里倒是清凉幽静,灯光柔和温馨,夜色下杨柳依依,正是女贞开花的时节,淡淡的苦香味将夜晚烘托得朦胧而浪漫。可这里属于年轻人,丁雪怡缓步向前走着,不时会从树后钻出一对年轻男女,似乎受了惊吓一般,尖叫着从她面前跑过,又迅速消失在另一棵大树后边。倒惊得丁雪怡慌不择路,她几乎是跳到了路边,前后看了看,不远处也有几个行人,他们似乎没受到一点惊扰,依然慢慢走自己的路,这倒显得丁雪怡有点大惊小怪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变得敏感而又多疑。难道是年龄大了,才会变得多疑?
   再次收到栓娃子的微信,是两天后的中午。丁雪怡吃完午饭刚收拾停当,正无聊呢,看到栓娃子的微信进来,她以为碰见鬼了。
   明明删掉了,他怎么还能发进来?她不看微信内容,却给女儿发出求解信号。不到半分钟,女儿回复道:你只删除了微信,却没把通讯录里的删掉,你当然能接收到了。怎样才能删除通讯录里的,女儿没讲,丁雪怡自己倒腾了一阵,也没删掉,便泄气了。午睡起来,她无聊地翻看手机,好奇心促使她打开栓娃子的微信,一看内容,惊得她噌地坐了起来。
   想没想过,给你妈再找个老伴?栓娃子发来的是这么一条。
   这的确是要紧事,丁雪怡惊得出了一身汗。说实话,她从未想过这事,也不知道怎么办。她很紧张,站起来坐下,坐下又站起来。
   最后决定赴约,与栓娃子面谈。只是,她不同意去玉林小学旁边的茶馆。还没搞清状况,不能去这样的正式场合。她选择了火烧堰巷的碧翠廊,就现在,午休时间。她把母亲扶到沙发上,打开电视,说了句去菜市场,便轻轻掩上门下楼。
   栓娃子已经到了,坐在柳树下抽着烟。见丁雪怡来了,栓娃子往旁边挪了挪说:“你性子这般急,干吗前两天不搭理我?”丁雪怡没坐,也没客套,直奔主题:“说吧,这个老头子是谁?多大年纪?”
   “什么老头子?与你妈一般大,刚满六十二岁。他是我幺舅,从企业退休的,各种待遇没得说,身体也没啥子毛病,不抽烟,偶尔喝点小酒……”
   “关键他是离异,还是?”丁雪怡打断了啰唆的栓娃子。
   “啥子离异,老伴前年病死喽,有两个女娃,都成家了,不在身边,屋里就他一人。”
   栓娃子激动得站起来,摸了把胡须说,“关键是去年他的两个女娃儿合起来,将他老头的老房子卖喽,添了些钱,在天府花园买了套二手房,带电梯的。你妈要是搬过去,以后就不用爬楼梯喽。”
   这么好的条件,这等好事,倒叫丁雪怡怀疑栓娃子满嘴跑火车。她又不能质疑,不知怎么说才好。她往两边看了看,午后时光,正是最热的时候,碧翠廊除了他俩,连个鬼影都没得,从远处居委会偶尔传来一两声笑。初夏的午后除了闷热,还安静祥和。
   栓娃子打个呵欠道:“老子晓得你怀疑我的话是不是真的。实话对你说吧,你妈和我幺舅是麻友,一来二去,早对上眼喽。只是——你妈不好给你姐弟俩开口,怕你们不愿意,她下不了台。咱们是老街坊,我幺舅托我来撮合。多好的事噻,我当然愿意撮合了,可你妈羞羞答答,不肯把你们的电话告诉我幺舅。我就多了个心眼,想着从旁侧打听一下。
   前阵子跳舞,我认出了你,想着这简直天助我呀。可又一直没机会跟你聊,好不容易加了你微信吧,你又一直不搭理我。你说你说,你是……啥子意思嘛!”
   雪怡眉头微皱,还是没说话。栓娃子怕再寻不到说话机会似的,赶紧补充道:“这事,请你一定要为老人家着想,他们年岁大了,又孤单得很,彼此有个伴,也是他们晚年享受人伦之乐……”
   雪怡挥挥手,截断说:“这个你不用对我讲,现在就明确告诉你,我愿意!只是我弟弟……还得问问他的意思。”
   栓娃子来了精神,拧灭烟头,兴奋地搓起双手:“太好喽太好喽,你愿意了,就等于你弟弟愿意,你是老大嘛。就这么定了,我得赶紧给幺舅说一下。”
   丁雪怡按住栓娃子要拨打的手机,让他不要急。这事看起来简单,其实很复杂,她还得回去问一下母亲,看看她到底持什么态度,这种事,总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至于弟弟雪松那头,其实也是母亲担心的根源。
   怎么给弟弟说,得好好筹谋一下。
   还没酝酿好怎么给母亲开这个口,半下午的时候,丁雪怡的老公来了。他从朋友那里借了电钻,来给母亲把电视线移进卧室,让母亲躺在床上看电视比沙发上舒服。这些老旧小区没有物业,也找不到人帮忙,母亲刚从医院回来那阵,丁雪怡就给老公说了移电视线路的事。老公倒是一口应答下来,但不是借不到工具,就是他没时间,拖了好久,把丁雪怡的等待一点一点拖没了,没有一点期待的时候,他却来了。老公从没干过这个,电钻根本不听他的,滑来滑去,很难打进墙体,这种老楼墙壁太厚,折腾到电视剧开播了,才把洞眼打穿。丁雪怡见母亲已经着急,催促老公赶紧把天线接通,让母亲把连续剧连上。一番折腾,吃完晚饭都十点了,丁雪怡催促老公赶地铁回家。母亲却在卧室喊叫,太晚了让女婿住下。老公折腾了大半天,累了,也不想走,丁雪怡再坚持就有点过分,可她又担心幺妹是否有吃的。老公看出了丁雪怡意思,酸溜溜地说,我还不如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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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主人公丁雪怡是一位孝敬的女儿,为了伺候摔伤的老母亲特意请了事假。老母亲是一位失去另一半的孤独老人,平时只能靠打麻将消磨时间。摔伤后的老母亲不能自理,唯一靠打麻将消遣的时光也无法得到。这时,正逢一个老街坊邻居拴娃子的一个请求,给几近走向崩溃的丁雪怡带来了希望。这件事不仅令丁雪怡得以解脱,也给老母亲带来了依靠和幸福。拴娃子的幺舅与丁雪怡的老母亲麻将桌上早有认识,互相比较了解,都有中意之心,只怕儿女们阻拦。通过两下商议,彼此都没有什么意见,只担心丁雪怡的弟弟丁雪松不接受。为了能让弟弟丁雪松接受这件事,双方共同在一家火锅店聚会,想把丁雪怡的弟弟丁雪松请过来好好谈谈。小说就此打住,至于弟弟丁雪松能不能够答应老母亲改嫁这件事给读者留下悬念。我想,只要丁雪怡的弟弟丁雪松,从考虑老母亲晚年生活的幸福指数的角度上考虑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因为有句话说得好,少年夫妻老来伴嘛。作品道出了当今社会上一些失去伴侣的老人们生活的真实写照,值得推荐共赏。【编辑:江上渔夫】【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425000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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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江上渔夫        2019-04-23 15:22:55
  人人都会老,但愿普天下的老年人都有一个幸福的晚年。感谢作者赐稿流年。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9-04-26 15:28:3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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