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
　　 他又一抖手掌，真没？
　　 没！
　　 他又一弹掌，再说？
　　 过道上豆芽喊:素素，我回去了哦。这边手掌暂停，短暂极静，控制了下情绪。素素答:好的！大门一响，人走了。素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喊: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干！
　　 去你妈的，鬼信你，你个骗子，骗子大骗子！
　　 哇啦哇啦，素素哭了，天呐，你是要逼死我才相信我吗？伟伟不语。素素便把头使劲往后一磕，咚一声墙响。伟伟不语，素素又往后磕，又咚一声响。伟伟心紧了紧，想阻止。不能心软，他想，也许她是真的什么都没做，但，做人要绝一点，为了以后绝对忠诚。为印证自己的狠，他鼻腔腔很配合地发出极其冷硬的哼哼声。咚咚咚，墙连续响……素素机械地往后磕，她耳朵里像进了水，嗡嗡嗡响，疼痛感逐渐消失了。
　　
　　 咦，谁这么狗胆包天！江面上一艘重船逆流而上。远看是一点，那一点逐渐放大。船首的稳桩也能见了，高高竖于船头。
　　 此刻，江面很平静。伟伟觉得平静的水面下已暗流涌动。他经常来江边走走，知道水有时急，有时缓。他去过上游的水坝上水电站里玩，离这里也就几公里。这些年水电站已很少发电，是备用电站，需要时才发电。大部分时间，电站处于休息状态，坝底出水少，江水平缓，偶尔需要发电，出水量急增，江水浩浩汤汤。正是由于不确定性，才危险。
　　 素素双手一直抱着他的右手臂，一会儿把头靠着，一会儿又盯着他的半边脸看，这会儿盯着盯着，觉得他像是在看什么，就问，你看见了什么？伟伟没有看她，答:船。他怕见着那眼神，那眼神变幻似快速轮回的四季。
　　 哦，船，什么船？在哪儿呢？她顺着他脸朝着的方向，在江面上搜索到了那只船。那船仿佛只有驾驶舱在水面移动，船身几乎没于水下。素素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又将头靠着那胳膊，微眯着眼，似小女孩儿抱着布娃娃睡觉。
　　 他明显见着水位升高了，水岸水线痕迹，那宽度在快速变窄。这船要完了。他肯定。空船在急流，或许还能转身往下游跑，到江湾洄水开阔平坦地带能靠上岸，重船，既上不去，也调不了头，结局只有一个:沉！这么多年，他见过许多这样沉没了的船。他想不通，在这江上行走的大船，这样的船老大，都有几年行船经验，对这一段水情，应该都有几分熟悉，可这船如此不顾危险也要闯，原因只能是一个：钱。上游修防洪堤，需要砂石，公路运成本大，水路运输成本不到公路的三分之一。工程老板需要降成本，才能赚得更多，船老大想赚这个独家钱，不怕冒风险。
　　 阿伟，我们回家！素素说。这里不好玩。
　　 哦，家，在哪？他一时没转过弯来。这女人，唉，这性子，她竟然把自己往死里扣，这是他绝对没有预想到的。昏厥，飞溅的血，120呜哩呜哩的叫声。那场景，他总觉得是个梦。可它偏不是梦，梦中人，素素，现在形影不离，像只贴在身上的伤筋膏药。
　　 一个月之后出院，那老医生一再强调，以后，一点点都不能刺激她。他并不清楚所说的“刺激"包括些什么内容，在医生的强调面前，连"哦"字都应不上来，倒像个呆子。见他愣神神的模样，医生甚至都不敢放心了。喂，在跟你说呢，你是不是也脑子伤到了变傻子了？你听见没有啊？听见了，他终于说，她想要做什么就必须顺着她，是这个意思吗？
　　 对！
　　 他懂，素素住院其间，他就品尝到了刺激产生的味道。昏睡了三夜两天，她终于醒来了。看着面前这张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稀疏眉小羊须的脸，她愣了愣，像是刚从梦里醒来，迷糊了半分钟，咧嘴，眼皮闭了闭，害羞似地笑，阿伟，嘿嘿，阿伟。
　　 豆芽来看她，喊素素，素素，她皱眉，眉心鼓成个小气包，不应，闭眼养神，直到人离开。伟伟说，不管怎样，人家来看你，还是要客气下的。
　　 我又不认识，客气什么？
　　 ……
　　 他不懂她是真不认识人呢还是假不认识。
　　 他知道不能隐瞒她家人，虽然后果严重，严重到什么程度，他缺乏进一步的想象。她的家在邻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她摇头，除了你，我没有其他家人啊！
　　 不，有，你有爹，有娘。
　　 没有，没有，你是不是想不要我了？
　　 没有没有。
　　 那还编出什么我有家人来诓我？
　　 啊，不是不是。
　　 呜呜呜——她就哭，哭声低闷，像被手捂着嘴，突然提起脑袋掏蒜似地往床档上磕，唬得他跳将起来，抱住她的头，连忙说，好好好，我错了，你没爹妈，没有绝对没有，你家人里只有我。
　　 把人安息好后，他觉得双脚发软，差点软倒摔跤，忙抓住床档。这么粘着，家是回不了了。其先，去食堂打饭都去不了，不管怎么解释，她都不信，她又说是不要她了，才编谎话说打饭。实在无奈，只好叫同室病人的陪护亲人去帮助买饭买菜。
　　 想瞒王英，不现实。在医院没几天，就有人通知了王英。这小城市，屁股样大的地方，熟人随时会见到。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人，见着他转身就报告给了王英。这女人，听见这样的事，不吵不闹，通个电话，仅仅是为了确证。已没什么可瞒的了，他认了。行，你自己做的事，你就继续吧，我不陪你玩，啥时来一下，签个字，光屁股出门吧！女人用这么句话了结，冷气侵人。
　　 江水愈发湍急，那条船在他视线里，久久未挪动。他拨通了110电话，说:老桥与新桥之间，有条重船，沉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