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秒秒地过去。我真希望时光能倒流，我把我的那张“鬼”给撤回来了，这份煎熬真难受，办公室里的每位老师的目光都是一把尖利的刺刀，直刺我的前胸和后背。不，直刺到我的全身各个部位。我真该千刀万剐，剐成一堆碎末，使我身无全尸，无处遁形。自己捅出的乱子，必须承受一切后果。
　　 张美女一干人的脚步声似乎比平时要重要响亮得多，那声音要把楼蹬通，要把我的耳膜震穿。她们带着怎样的表情蹬进办公室的，我无从得知。我的眼睛直直盯着我的作业本，不敢直视她们。我听到了她们气乎乎的呼吸声和她们坐下屁股与凳面啪地一声的合击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并做好准备接受她们的审判。完了，我真后悔听了老婆的话，调进城里。我本是凡人，高处不胜寒。
　　 张美女把自己的声音提高了八度，那声音尖锐而咄咄逼人。柯老师，你说说看，前些日子，学校领导号召我们都向您老学习，学习你那种任劳任怨、无私奉献的精神，而今你的师德量化却是未位，我们到底是学还是不学？
　　 这话直刺锋芒，没有拐弯抹角，一语击中要害。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出现死一般的沉寂，耳畔听到的都是彼此的呼吸声。
　　 我也愣住了，惊得手中的笔掉在办公桌上。刚才一直心想着如何面对办公室老师的诘问，就算办公室所有老师气愤得拿杯子或是凳子或是其它的物件砸我，当然包括柯老师。我决不躲闪，最好把我砸个稀巴烂，因为我罪不可赦，罪有应得。谁知，办公室的老师没有指责我，而张美女把矛头指向了柯老师。可能是我多虑了，她们根本就不可能查出那张评卷是我打的，因为都是无记名打分，她们怎么能认定是我打的呢？就算是胡雅娴也不可能认定是我打的？她们没有把刺人的目光刺向我，我真是虚惊一场，但这件事儿还没完结，我心里的那块石头依然悬着。
　　 柯老师严肃的脸舒展开来，绽开成一副和蔼的笑容，只回应了一句话，爱学不学，吃萝卜淡操心。说罢，他夹起课本起身去了教室。
　　 张美女的脸上起了一层阴云，她的话出力不讨好，本来想拉柯老师入伙，把学校吵个底翻天，谁知，柯老师却摞出了这样一句话，让她的脸上失去了光彩，落得了个没趣。
　　 办公室又恢复了平静，所有的老师都不再说话，埋头干着一件事儿，就是划着手机屏幕。我不知道他们忙着划什么，是和亲朋好友聊天？或是网上购物？我的手机屏幕上一直闪烁着信息。我的紧张恐惧感消除了许多，划开了手机。
　　 群里的信息又是满满的好几屏幕，自张美女发的一条信息“我们还向柯老师学习吗”这句话开始，下面千遍一律都是这句话，我想这都是老师们复制粘贴上去的吧。
　　 这话向谁发问？群里有学校领导，也有上级包联领导。上级包联领导不可能出面调停此事，现在的领导都学得奸滑了，这种擦屁股的事儿，弄得不好会惹上一身狐臊，当然，他们主要是向学校领导发问，家丑不可外扬，自已家里的事儿还得自己解决。胡雅娴屙下了一泡臭屎，如今躲进了医院，看样子，她是不会出来收拾乱摊子、擦屁股了。他们是在向朱建国发问，把他给逼出来。然而，朱建国却冬眠了，从没有冒泡，这一眠时间真够长的。老师似乎也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儿，你不露面，我们就会一遍、二遍、十遍，甚至上百遍，非把你给逼出来不可。
　　 嗨！逼他“全员禁言”，然而他却像人间蒸发消失了一般，连个泡都不敢冒。
　　 部分老师们自鸣得意，唯恐天下不乱。
　　 他不冒泡儿，我们就天天发，时时发，反正他也不敢“全员禁言”了。
　　 对，我们就这么做。
　　
　　 十二
　　 朱建国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地打着，可能是此刻老师们都想念他的缘故吧。群里的每个信息甚至到每个人的信息，发了几遍，说的什么话，他都浏览过，并且熟记于心，他也借此机会想看看学校的哪些老师是真正的“刁民”，是真正的师德不合格。手机响了，是学校包联上级领导李主任打来的，他不敢怠慢，起身去了会议室外面一个背静的地方接电话。上级领导也终于憋不住了，要他回去“灭火”。
　　 朱校长，群里的炸了锅的信息看了吗？
　　 看到了，李主任，我的交流学习还有两天，等捱到学习完了再回去。
　　 等你学习罢了再回去，可能黄花菜都凉了，已经有人闹到我们这里来了，说是我们若不管，他们还要闹到局里，你还能安心学习吗？
　　 李主任，我即刻起身回程，处理这件事。
　　 朱校长啊，关键时刻，你咋弄出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李主任挂了电话，最后一句话说得语重心长，说明上级领导对他的升迁有了想法。
　　 朱建国还想对李主任说，请李主任在上级领导面前多美言几句，解释一下，学校发生了这档子事儿纯属于意外，他一定会尽职尽责处理好这件事儿。腐烂，对方留给他说话解释的机会，就挂上了电话。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似乎有一口气直涌上胸口。他拨通了胡雅娴的电话。
　　 胡副书记，你在哪儿？
　　 朱校长，我在医院里。
　　 你去医院干啥？你屙下的臭狗屎你还把屁股擦干净？
　　 我肚里的胎儿动了胎气，医生说得几个月保胎。
　　 那你就在医院待着吧，哎，都是你干的好事儿，升迁的事儿可能要黄了。说罢，他也气呼呼地挂了电话，跟李主任一样，不给胡雅娴说话解释的机会。
　　
　　 十三
　　 张美女在柯老师面前吃了个闭门羹，撞了一鼻子灰，闹得一上午心里不舒服，这师德评卷中打80分也就三分之一，既然柯爱国得了80分，却不愿与她为伍。她就伙同其它几个老师到另外三个办公室去游说，她的尖嗓子还真是一呼百应，哦，一呼百应的不是所有人，而是其它办公室那些打了80分的。她们纠集在一起，去了上级部门。
　　 李主任很和气，给每位怒气冲冲的老师沏了杯茶水。
　　 李主任，我们要向你们反映了一个重要问题。张美女首当其冲。
　　 李主任笑着说，各位老师，你们说的事情我都知道的，今天上午我给你们外出学习的朱校长打过电话了，朱校长正在回来的路上，我相信朱校长一定会给你们解决好的，给你们一个说法。你们都回去吧，孩子正在上课，努力干好本职工作才是正道。
　　 听了李主任的话，老师们都缄默了。
　　 张美女又想发一通飙风，嘴巴刚张开。
　　 哎哟，张美女这一路劳顿的，一定口渴得很吧，这毛尖茶是在我老家山上采的，香着呢，品茶要品二道茶，我再给你沏一遍，品品，看味儿咋样儿？说着，他又端起了开水瓶给张美女沏茶。
　　 伸手不打笑脸人，张美女的尖嗓子此时也尖不起来了，总得给李主任一个面子吧。
　　 哦，李主任，谢谢你，其实我们几个老师来这里也并非大吵大闹的，只是向你反映一下情况，既然李主任已经知道了，那我们几位就不打扰了，姐妹们，走回吧，听李主任的话，赶紧回去上课吧。
　　 张美女这套上什么山唱什么歌的哲学练就得不错，要不，怎么能当好局长夫人呢？
　　 一干人马又匆匆赶回到学校。
　　 路上，有几个老师有些迷惑。
　　 娟姐，刚来的时候，咱们都商量好了，一定要李主任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然而，你事到临危的时候，你咋放了软蛋？
　　 好姐妹们，你们想想，我们在“狐狸精”那来了硬的，把“狐狸精”给震慑住了，住了医院，若我们再到李主任那儿胡搅蛮缠，显得我们没有素质，无理取闹，今天我们这一出叫做“以退为进”，李主任会给朱校长施以压力的，那“狐狸精”还能在她那位子上坐得稳？
　　 哎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娟姐这一招真是高，到时，“狐狸精”肯定引退，那娟姐再让老公到局里走走关系，那学校的“二把手”的位置不就水到渠成吗？
　　 众姐妹都竖起了大拇指，夸赞张美女的招儿真高，可以赛诸葛。
　　 张美女以前没想过要谋个一官半职，家中男人当了官，可以为她撑起一片天，可这次师德互评核让她突然有了权利的欲望，同是一样的人，一样地坐在办公室里，一样地上课、下课，为啥“狐狸精”就可以给她们所谓的“官儿”打满分，而给自己打了80分，不，还有那些办公室里的弱势个人，他们的师德为啥也是80分？看来，一个芝麻大的官都不是的官儿也有好处。她处心积虑地想把“狐狸精”搞掉，目的就是为了坐上她的位置。
　　 这也许是张美女的一厢情愿，她何德何能能坐上胡雅娴的那个位子？我透过教室的窗棂常常看过她总是迟到、早退，而且从没有刷过脸、签过指纹。那张互评卷，我之所以给她打了80分，这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有些释然，不再那么自责了。
　　 换句话说，朱建国应该是群里的信息把他逼回来的。家不可一日无主，他是这个学校的家长。胡雅娴住进了医院，这是最好的法子，若她还在学校，势必会引起更多老师的不满和愤恨，去了医院，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都这样了，老师们心中的怒火多少也会减少许多，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朱建国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划开手机，在群里发了一则重要声明：光明小学的全体教职员工们，你们好！对于学校最近一段时间出现师德互评失衡之事，我代表学校向奋斗在一线的老师们说声“对不起”，本次师德互评考核作废，待学校制定出新的考核方案后再实施考核。
　　 他发罢消息后，没有忘记随即开启“全员禁言”。
　　 群里安静多了，办公室也少了一些牢骚、愤怒，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朱建国又来到了二号办公室。
　　 柯老，请来我办公室一下，我有点儿事儿与商量一下。
　　 柯老师这几天脸上没有了和蔼的笑容，与朱建国并排着走了办公室。
　　 他俩的对话我也无从得知，这些谈话的内容都是朱校长找我谈话时说出来的。
　　 柯老，你是我们学校资历深又德高望重的老师，首先，对这次师德互评给你的不公平打分我表示歉意。
　　 朱校长，你不必客套，我这副老骨头了还在乎这个？这几天我也深深地反思，既然德育处把我的互评分打到了未位，既有主观的因素也有客观的因素，主观的因素我就不说了，客观的因素还是在于我本身，年岁大了，有时难免有早退现象，我会改正的，给年轻人带好头。哎，这辈子我没干错个事情，如今老了，却干了件一直让我自责、愧疚的事情，不该发那张图片。
　　 柯老，你能这么想，不愧为学校的标杆，更没必要自责，你发互评卷的图片是对的，说明我们学校师德工作存在很大问题，只有发现问题，我们才能面对，才能去解决问题。
　　 朱校长，你能这么想就好了。
　　 柯老，今天找你来主要是谈谈心，学校一摊子事儿很繁琐，胡雅娴副书记住院了，接下来她还要生孩子，这德育处还得一个思想正派、过硬的老师担任这项工作。你能给我推荐一个人吗？
　　 朱校长，你能向我坦诚你的心声，这点难能可贵。不过，我首先申明一点，张美娟是不能胜任这项工作的，她若担任这项工作，会使学校的师德工作变得更糟。
　　 柯老啊，你不愧是我们学校的“诸葛”，刚才回来的路上，上级主管部门的一个主任跟我通了电话，想我让开道口子让张美娟替代胡雅娴的工作。我正犯愁着。
　　 朱校长，学校用人唯贤，这事儿确实有点儿棘手，依我看，通过职代会拟几条框框，譬如，曾担任学校中层干部以上、必须是党员等等，最好再加上一条，思想素质过硬，获得个市级以上的“师德标兵”表彰。
　　 柯老，姜还是老得辣，你这个主意不错，这几条框框抛出去之后，再来个名正言顺的公开竟职演讲，让某些心怀不轨的人知难而退，让真正德才兼备的人发挥作用。
　　 我想，朱建国之所以思想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肯定与这次师德考核事件有关吧，武断专横的管理会激起老师的愤怒与不满，人性化管理会使校园处处充满着和蔼的阳光。
　　 柯老，有这样的人选吗？
　　 有，我对面去年新调入的王国山老师就能担此重任，在深山里待了二十多年，从事过学校的管理工作，为人正派，他的事迹被大报小报刊登过，是名符其实的“师德标兵”。
　　 学校还真有这样的贤人，哎呀，你看，我这天天不知忙啥子去了？
　　 朱校长召开了职代表，会上讨论了德育处主任公开竞职的方案。接着，他又召开了全体教职工会议，首先，他对胡雅娴自担任德育主任和支部副书记以来工作上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给予了高度赞扬与肯定，由于她怀上了小孩，为了保胎住进了医院，暂时此项工作出现空缺，其产罢孩子后继续担任支部副书记一职，学校公开竞聘一名德育主任，履行胡副书记的职责，符合条件的老师们积极报名。接着，他把竞聘方案引学了一遍，然后发在群里，时刻没有忘记开启“全员禁言”。
　　 我把竞聘方案认真地学习了几遍，所例举的条件我都符合。我拿了我的所有证件报了名。出乎意料的是叫嚣着并谋划着的张美娟没有报名，我想，应该是没资格报名竞聘吧。我真不知道好运咋就降临到我的身上？祖坟冒青烟了？我想这不是真正的原因，至于那张互评卷，我打的时候是带了点自我保护的意识去打的，成了我心中的“鬼”，但也不乏实事求是的一面。人间自有真理在，特别是柯老师，能够坦然面对这件事情，没有和“臭狗屎绿苍蝇”沆瀣一气，着实令人佩服。张美娟没报名，我想这学校应该藏龙卧虎的人才多了去了，好事儿咋就单单降临到我的头上，肯定还有很多人瞅着这个位子，不过，我还是以很平常的心理对待这件事儿，若我被淘汰，只能说明我的能力还不够，还得继续努力。
　　 第二天下课时间，办公室的老师们忘记了前些天那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我成了焦点。
　　 王老师，祝贺你，望你在新的岗位上干出不平凡的业绩，就如你在乡下的山沟里一样。柯老师第一个向我道贺。
　　 我还云里雾里一头雾水，真有些不相信我的耳朵。王国山曾经是市里大报小报的“师德排头兵”，这位子非他莫属。老师都这么说。我发现，张美娟的脸上显出一副不屑的神色。
　　 我的电话响了，是朱校长打来的。王国山老师，请你到校长室来一下。
　　 我去了校长办公室。
　　 王国山老师，通过你上报的材料，学校职代会决定你担任德育主任一职，望你再接再厉，干出更好的成绩。朱校长说。
　　 我有些惊奇，朱校长，这还没竞演呢，难道我这是破格录取？学校老师一定会不服。
　　 王国山老师，你上报的材料足以证明了你的能力，学校没有一个老师能比得上你。这次，你聘升为德育主任，还得感谢柯爱国老师的力荐。
　　 我迷惑着眼睛。
　　 朱校长便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我心里有些惭愧，甚至愧疚，在以后的工作中我得以柯老师为榜样。朱校长，我将积极配合你的工作，但我有一条小小的建议。
　　 王国山主任，请讲。
　　 我说，请朱校长以后别在工作群里“全员禁言”，我想常听到老师们发自内心的呼声。
　　 好的，我接受你的建议。
　　 朱校长笑了，我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