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罗衣秀才传(小说)
第二十七回做好事枯井出佳酿,骂神仙美酒变凉水
且说这一日罗衣骑驴来到一座县城,见城门外的行人进进出出,做生意的商贩,卖菜的农人,乞讨的少年……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那叫卖声、讨价声、乞求声……交织一起十分热闹。
城门右侧外一片柳林,柳林下支起一块白布的敞篷,篷下摆了四张小方桌,一对卖豆腐脑的年轻夫妇正在叫卖:“豆腐脑,新鲜的豆腐脑!清新爽口,一个钱一碗……”
罗衣听得叫卖声,顿觉腹中饥渴,便把驴拴在柳树上,上前对商贩道:“小道罗衣,云游到此,腹中饥渴,不知老哥可否赏一碗豆腐脑解解饥渴?”
那商贩妇人见罗衣破衣烂袖一穷酸秀才,二话不说,便舀了一大碗来,还特地多加些糖,笑着送到罗衣面前问道:“先生,尝尝我家豆腐脑是否香甜?”
罗衣双手接了放在桌上,便向妇人打拱:“小娘子慈善,秀才万分感激!”说完一边吃着豆腐脑,一边“啧啧”地赞叹好吃。
此时从城内冲出两骑差役飞奔而来,扬起满街的灰尘。那差役横冲直撞,惊跑了城门外的行人,吓得卖菜的农人躲闪不及,马踏菜筐散了一地。那马只随主人吆喝而奔,直把城门口两个行乞的少年撞得仰面朝天,可那两差役头也不回,径直绝尘而去,只留下身后少年在地上翻来滚去痛苦哀号。
那买豆腐脑的男人见状急忙冲上前去,扶起少年乞丐,捡起丢失的破碗,把他们扶在柳林下的敞篷中,一边安慰,一边叫妇人快快舀两碗豆腐脑来。
两乞丐少年狼吞虎咽地吃了豆腐脑,一个劲地向夫妇点头道谢,并下跪作揖,称赞夫妇是大好人。
罗衣见状,佩服道:“老哥夫妇可真是好人,不知家住何处?姓甚名甚?”
“不瞒先生说,小的李智,我家娘子姓赵,家住城东,家有一对还未成才的儿女,一位八十岁的老母亲。平日里我们夫妇做些豆腐和卖豆腐脑的营生,勉强可以维持。”那卖豆腐脑的男人见罗衣问起便爽快地回答道。
“李哥夫妇为人慈善,又济世贫苦,将来一定大富。”说完长笑一声,便告别了李智夫妇径直往城里而去。
这一日深夜里,李智睡得真香,隐隐地听见有人呼他,他立起身来,见一须眉尽白的老头,手执一枯木拐掍,说:“我是本方土地神,只因你夫妻二人心地善良,上天眷恋,让老夫送一桩富贵给你们。明日里你们去淘尽后院那口枯井,自有财富流出。”说完便化一溜青烟不见了人影。
李智从梦中醒来,回想刚才的情景似真似幻,一时弄不明白,于是便与妻子计议,决定天明淘淘自家枯井。
第二日天刚亮,他便与妻子取了铁锹与畚箕淘起井来,不想不足半天时间,那枯井里果然冒出一股清幽幽的泉水来。李智把水打起,却闻得一股浓郁的醪糟的香气,于是便尝了尝,分明是一泉香甜的美酒。
李智夫妻感念土地神显灵,便在井边立了土地神香位日日上香。
自李智家有这一口酒泉井后便在自家门前开了一家酒铺,做起卖酒的生意来,因此酒为泉水所化,味道甘美醇香,又是自地下而出,毫无成本,李智便把酒卖得比常人便宜,所以生意异常火热。
这样过了几年,李智便家资丰裕富足起来,不仅修了一个大大的宅院,而且银钱满仓。
不想妻子赵氏一日偶感寒凉,加之卖酒繁忙劳累,因一时痰涌一病不起,经郎中多次调理不见好转,这年秋冬之季离了人世。
后经媒人搭桥,李智又娶了城西张屠夫家的女子张氏。张氏因从小父亲杀猪卖肉赚得几两银钱,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所以既懒惰又蛮横。
李智外出时叫张氏守着酒铺子,张氏便搬来一把躺椅,边上放一个茶几,上摆瓜子与糖果,一边吃着瓜子,一边眯着眼晒着太阳。街上来买酒的客人,呼了半天也不搭理,有时呼得急了,张氏便横着一脸的肉,暴跳起来,与客人争吵:“我家的酒不愁卖,今日不卖与你,怎么的,快快滚!”
把左邻右舍的客人都得罪完了,他们见张氏蛮横也只得忍气,所以李智的酒铺子上,只要张氏坐在铺子外,客人要比往常少很多。
这一年夏天,李智又外出收账,只留张氏守着酒铺。张氏坐在躺椅上懒懒地晒着太阳,此时从街西边走来一白胡须老人,右手牵一毛驴,左手执一枯木拐掍,身穿紫红色绸缎长衫,脚下一双白底圆口的黑色布鞋,见张氏仰面叉腿睡躺在椅子上,便上前揖手:“请问李智在家吗?”
张氏本来正在午睡,听得有人叫喊,一见是位老头,很不高兴地说:“不在,别扰我睡觉!”说完又仰面而睡。
老人见状笑了笑说:“你家酒可真是好酒啊!能否赏口给老夫尝尝解解饥渴?”
张氏见老人不但不走,反而还要讨要酒喝,便大怒道:“酒是好酒,就是没有酒糟!你要喝酒,却是没有!就是凉水,也不赏你一口,滚!滚!滚!”他一边骂一面又躺了下去。
老人见张氏这般凶悍,便牵驴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唱:“贪心悍妇心不足,酒变凉水逐出屋。”
老人走后,李智家的井果然冒出的不再是香甜的美酒,而是清凉的井水。
后来李智回家,知道张氏得罪了土地神,断送了自家财路,一气之下,棒喝张氏,撵出了家门,把家产留给了一对儿女,自己离家修行而去,杳无音信。
自此以后,这县城东边李智大宅处,因为这一口水井之故,人们便称此地为“凉水井”了。
二十八回行途中老驴别秀才,高峰山罗衣升仙界
罗衣自与师傅学道所成,独自云游蜀中大地。寒来暑往,也不知过了多少春秋,换了多少朝代,自己竟不知年岁几何。但看看自己须发尽白,已入垂暮之年,所以时常却有感慨与怀旧之思。
俗话说得好:“垂老莫忆过往,年少不问艰难。”这一日罗衣正骑驴回想自己一生:既是天命富贵,又却无福享受,竟落得逍遥自在。想着不禁在驴背上感叹道:“祸福相依,人莫强求啊!”
“先生一生济世,实为几世的好人,能为先生效力,此生也便无憾了。”
罗衣正叹息,却听得身下毛驴开口说话,他着实一惊,翻身下驴,走至驴前。
“我本是那棘池寺山上的一名山神,因触犯了天条,上天处罚我为石驴镇守寺庙,后遇菩萨点化说遇先生方可脱罪。后来果然先生来寺不得住宿,所以我才显身为驴,甘为先生驱驰。”
此时罗衣才从惊愕之中醒悟,但见那毛驴毛发尽落,面目粗糙,褶皱纵横,喘着粗气,两眼垂泪。不想那毛驴也正与自己一样垂垂老矣!回想与毛驴相伴的这些年月,再想起当年的白马,一时感叹流下老泪来。
“先生万莫伤心,老驴跟随先生多年,自知年寿已尽,罪过已除,自当归位于神,也算是我的造化。只是与先生相处多年,内心不舍,此去先生自将是一人独行,多多保重,而后先生为神也自有定数。”
那毛驴说完便伏于地上,魂归于天了。
罗衣见状大哭。
这一日他正缓慢来至一山下,只见山上柏树浓密,云雾缠绕,如仙境一般。他走得很是饥渴,便坐在山下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歇息,不想竟不知不觉地睡去了。朦胧中他仿佛来到了一深山悬崖边,那悬崖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见那崖边立一童发鹤颜的老者,冲自己微笑着,定睛一看,似像自己的师傅,又觉不是,那老者见罗衣便上前拱手道:“先生百年来游历蜀中名山大川,走过不少农野山村,见过人间多少人情冷暖之事;爱恨情仇之怨;功名利禄之喜……想必有不少的感悟和修为吧?”
罗衣上前拱手道:“老师傅过奖了,罗衣仅是一穷酸之人,见的世面也不过是人情世故;游历的无非是沟渠山林,不曾得有何修为与道行。只是小道已近垂暮,却不能解人间多少愁苦,空留遗憾啊!”
“哈哈!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功名利禄、富贵荣华,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你已见识和经历过,却不为心动,此生已经圆满了,快快随我升仙而去吧!”说完那老者竟伸手抓住罗衣直往悬崖边跳,这一下把罗衣吓得浑身冒汗,大呼救命。正急切挣脱之时,耳边听得有人呼喊:“先生,先生醒醒!”
他睁开了双眼,摸了摸后背,一身冷汗早已把破衫浸得透湿,见面前立着一个和尚,似曾相似,却不分明,再看四周,自己竟躺在一张床上。
他起身向前对那和尚揖首道:“请问师傅,这是何处?我又为何在此?”
那和尚向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此是高峰山;和尚净空,先生不认得我么?”
“你是?”
“先生大可忘记了,十年前我在县城卖豆腐脑,先生还夸我豆腐脑好吃呢。”
“你,你就是那李智吧?你为何这般如此?”
“哈哈,阿弥陀佛,先生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罗衣睡于石头之上,正巧李智下山而来,见了罗衣便把他背上山来,不想他病情甚重,一睡三日方才醒来。
罗衣听了李智的述说,赶紧起身作揖,感谢他的恩情。
李智哪里敢受,一边扶着罗衣一边叹道:“说起感恩,我得首先感谢先生才是呢。”他便讲起了十年前的事情,以及自己如何从贫穷到富贵再到出家的事来。
李智扶着罗衣再次躺下,双手合十长叹道:“我已经在此山出家多年了。出家前我见过人世的贫穷与富贵,感受过与妻子父母的离别之苦。后来才明白,其实富贵情感无非是俗中之物,烟云而已,人若苦争,必是伤害自己累及他人,何不放下这此执念魂归山林,岂不是人最终的归属么。”
罗衣听罢,顿觉李智更为可敬。再思自己已经年迈,于是便受李智的挽留,长住于这高峰山上,日日与他讲经说法。
第二年春天,他便羽化于高峰山崖的山洞中。据说他升仙那日,只见山顶祥云笼罩、鸟兽不鸣、山泉停泻,一缕五彩烟云直奔南天而去。
后来人们为纪念罗衣,便在此山修筑了专门供奉他的寺庙来。
此正是:富贵利禄两相抛,济世为善是正道。饱读诗书只为乐,何愁衣食与温饱。一朝化为青烟去,世世都传罗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