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娟这样闹腾了一阵子，假满后又回了陕南。这之后，陈小蔷迅速和我疏远了，连一丝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不久一天，陈小蔷上班后，笑吟吟地给大伙捧出糖果和瓜子，告诉大家，她结婚了。
　　 陈小蔷真的结婚了，丈夫是市运输公司一个司机。他们两家人同住一个小区，从上初中时起，那个男孩子就一直追求她。陈小蔷结婚后，很快调离了我们医院，去了同城一家中医医院当护士。
　　 我彻底懵掉了。这件事情的发生，给我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医院上上下下的人，无不谴责我把陈小蔷玩弄了，坑骗了。有人甚至说我是个渣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利用手中权力为非作歹。院长专门找我谈话，严肃地批评了我一顿，说我不尊重别人人格，玩弄感情游戏。他告诉我，一次他去市委参加会议，李副书记专门问到我，叮嘱院领导好好培养培养我。我给院长解释了我和王小娟的关系。院长依然批评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事说到底，怪不了别人，只能怪你自己。既然不爱她，那就跟她分手；既然甩不掉她，那就跟她过下去，二者必选其一，怎么能轻易染指人家小陈啊？小陈这么好的姑娘，你可是将人家坑害苦了。院长吁了一口气，再说了，也不能因为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影响到你一生的事业和前途不是？你呀，毕竟年轻，玩心太重！院长话说得透彻，说的明白，可我这个人懦弱，对王小娟这个人，我真的无可奈何。接下来的事情，院长开了绿灯，将王小娟调到我们医院，我和她就那样把证领了。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结婚时，陈小蔷她打发她的丈夫，给我送来一台在当时还不多见的50英寸液晶彩色电视机。
　　 婚后的日子，基本上是平静的。只是有一点，立凡你也知道，王小娟不是省油的灯。我和陈小蔷的事情，她无论如何放不过手。得空儿会枝枝蔓蔓地盘问我，同时做着锲而不舍的调查和打听，她将我和陈小蔷的一切，终于弄清楚了。
　　 这样过去了四年，我们的女儿也快三岁了。到了这时候，关于我坑骗陈小蔷的指责和议论，逐渐地淡化了。在市委李副书记过问下，我当上了我们医院的副院长，一年后升迁为院长，兼任市里两个医学专业学会的会长和副会长，算是成为名副其实的专家了。就在我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时，那年秋季，王小娟突然患了急性肾炎，住院后，迅速发展为尿毒症。这样的病咱们都清楚，除了做肾脏移植是无法治愈的。王小娟绝望了。我也绝望了。且不说做这样的手术得花多少钱，单是肾源，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属都没配上型，该往哪里去找肾源？医院和市委多方帮助我，甚至联系到了台湾方面，但始终毫无结果。每天，我只能守在病势一天不如一天的王小娟身边，发痴、发呆。
　　 就在这时候，陈小蔷出现了。
　　 那是一个上午，天上下着小雨。陈小蔷仿佛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王小娟的病房。她的面色依然是那样地苍白、美丽。她对我说道，我都知道了，告诉医生，试着和我配下型，看怎么样？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说道，小蔷，你这是怎么了？这怎么行啊？这怎么行啊……
　　 她轻轻地拿开她的手，说，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呀？说不定配不上呢。转身去了医生值班室。
　　 大概是苍天在冥冥中眷顾王小娟，陈小蔷和王小娟配型成功了。
　　 就这样，陈小蔷给王小娟捐了一颗肾，王小娟捡回了一条命。王小娟出院后，我和她一起去看陈小蔷，陈小蔷恢复得还不如王小娟好。那一天，我忍不住再次流泪了。王小娟哭出了声，跪在了陈小蔷床前，扶也扶不起来。陈小蔷眼睛含着泪，脸上挂着笑，轻轻地说，等我能下床了，我去看望小娟姐。
　　 又过去了一年。我父亲去世了。我母亲患哮喘病，我打算将我母亲接到关中这边一起住，这里的气候不比我们老家环境差，可王小娟坚持要我调回老家去。我不乐意，她就哭，她就闹，弄得整个医院不得安宁。面对她一个病人，我还能怎么样？就这样，我调回了老家的市医院。
　　 回老家后，我和王小娟一直与陈小蔷保持着联系。不过，更多的是王小娟与陈小蔷联系。有一次，王小娟对我说，我感激陈小蔷，是她救了我的命。但我心里比谁都明白，陈小蔷那个肾，不是捐给我，是捐给了你潘汉文。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吱声。心想事情到了这般时候，怎么还说这样的话，也太不厚道了吧。
　　 去年的这时候，一天，我忽然接到陈小蔷丈夫打来电话，他告诉我，陈小蔷病了，她想见到你。我问什么病，他却说，啥话都别说了，你赶紧来吧。
　　 我当时就傻了，急忙赶往了机场。来到陈小蔷的身边时，她丈夫对我说，小蔷昏迷三天了，嘴里不住地喊你。
　　 我流着泪，俯下身子望着她雪一样惨白的脸，反复而又急切地叫道，小蔷，小蔷，你醒醒，我来看你了，我是潘汉文，我是潘汉文……
　　 在我的呼唤下，陈小蔷慢慢地睁开眼睛，困倦无力地望着我，微弱地说，不、不哭……吻、吻……我……
　　 我迟疑地望着她。站在我身旁的陈小蔷丈夫，大声喊道，快、快啊，你还犹豫啥？赶快吻啊……
　　 我流着泪吻了下她的额头，然后把嘴唇轻轻地落在她的嘴唇上。
　　 陈小蔷的眼睛，再次微弱地睁开了。她朝我望着，脸上浮上了淡淡的笑意，继而，眼睛又慢慢地闭上了。
　　 突然，一股鲜血涌上她的喉咙，接着涌出口腔。她几乎没做任何挣扎，倏地离去了。
　　 我揽住陈小蔷的头，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他的丈夫，那个一向和善敦厚的司机，哭着对我说道，你别哭啦，别将眼泪滴在小蔷脸上。我不知道他那样讲，是当地办丧的一个礼数和风俗，认为眼泪滴在亡者脸上会特别不吉利，还以为他不让我抱陈小蔷。我放下陈小蔷，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不可遏地吼道，她病了这么久，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难道你不晓得王小娟可以给她移植骨髓吗？他睁着一双血红的泪眼，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我，突然一拳捅在了我身胸部，将我击倒在地上。
　　 他蹲在地上，抱头呜呜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你这个魔鬼，是你害死了她，是你害死了她……我提出让你老婆为她捐骨髓，可她不愿意、不让我给你说……小蔷啊，我可怜的小蔷啊……
　　 陈小蔷死于白血病，没有留下孩子。
　　 我始终怀疑，陈小蔷的病，与她为王小娟移植肾脏有关。
　　 我回湖北后，将这一切告诉了王小娟。王小娟说，怎么会是这样？没有亲自送小蔷妹妹最后一程，真的感到很遗憾。对她的去世，我非常难过，因为她对你潘汉文有多少情，就对我王小娟有多少恩。停顿了片刻，她又说，不过，说句心里话吧，作为女人，我真的不想再见到她……
　　 我等待着，等待着王小娟能说出她可以为陈小蔷移植骨髓的话，但她始终没有说。
　　 后来，王小娟将陈小蔷的照片放大，镶上镜框，挂在我家墙上。我望着相框里的陈小蔷，说，谢谢你，王小娟。王小娟说，谢我啥？挂在墙上，就是为你看的。别再难过了，如今我身上不是有她一个器官吗，等于她还活着。有我在你身边，不等于她在你身边吗？......
　　 我望着巩立凡，含着泪水说，明天是陈小蔷一周年忌日，我专程过来看看她，和她一起说说话......
　　 巩立凡定定地看着我，问道，你们之间，有过肌肤之亲吗？
　　 我摇了摇头。
　　 巩立凡埋了头，好长时间没有说话。良久，他缓缓地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句话，我今天似乎明白了那么一点。他直直地望着我，说道，潘汉文，你是个薄幸男儿、薄幸男儿啊......
　　 我点着头回道，是啊立凡，我这个人懦弱，不，我这个人自私，是我辜负了她，我对不起陈小蔷，对不起她......
　　 巩立凡伸手抓起酒瓶，将酒杯倒满，独自仰头喝了下去，接着说道，汉文你也别在意，我也就是那么一说，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
　　 我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巩立凡说，人死不能复生，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不要过分自责。看得出来，虽然你们没走到一起，但你是爱她的，打心底里爱着她。陈小蔷呢，她对你的这一场爱，爱得纯情，爱得执著，爱得酣畅淋漓，爱得舍生忘死，她应该也是幸福的。说着，他舒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你小子来这人世间走一遭，能遇见陈小蔷，算是活得值了。
　　 我望着巩立凡，不住地点头。
　　 巩立凡说，去吧，明天去看看她，和她说说话，她也一定在等着你。接着又说，既然没了今世，那就等来世吧，只要心诚，来世你们会走到一起的。
　　 我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