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理解中，此时的父亲，或者此时父亲的心，似乎如再一次住进了一座让他久违了七十年的那座堡子那般安然、那般清净，而这座“城堡”，正是满院的笑声，是满屋的嬉戏声，是儿孙们的平安所夯筑起来的一座小城。
　　
　　 五、夕阳余晖下的城堡
　　 父亲带着他七十八年的岁月，带着一身的“荣耀”，赶着西北的黄土刚刚开始解冻，赶着青草才开始发芽，在农历的四月，在满山桃花染红了山头的季节，用尽全身最后一把力气，起身端坐，当着全家亲邻的面和母亲贴面拥抱后，溘然离去。我，这个被父母庇护了三十多年的老儿子，在那个黑夜哭得像个三岁的小孩。
　　 父亲最终没有住进我们王家的祖坟，而是“住”在了紧挨着祖坟的那片苜蓿地里。这是父亲生前的嘱咐，他不愿意去打扰先辈们的安宁，但愿守候其则，便很知足。然而这原本仅仅是父亲生前的夙愿，想要成真还要看天意。但阴阳师的罗盘恰巧定在了父亲生前看好的那块儿地里，天地人八字都大合，山形方位都大利，我想这一定是父亲一世厚道为人，善良一生所得的造化。
　　 年轻时候的父亲，经历过土改的动荡；见识过被积极分子批斗父母家人的惨烈；熬过砂石场的土窑；扛过百斤重的石头；吃过大饥荒年月的野草。年老后的父亲亲眼目睹了儿女的安居乐业，家庭美满；目睹了世道的安宁，城市的繁华。父亲常常告诫我们：“平平安安的日子就很好，而今世道这么好，你们一定要安安分分地过自己的日子，钱永远没得够，不要图名利，不要犯国法”。务农一生的父亲，以最朴实无华的嘱咐，给儿孙们定下了最明哲的路。
　　 父亲离开后的半年中，曾不止一次地在梦中来见我，我也不止三五次去尝试写下父亲的一生，然而半年过去了，多次动笔却都半途而废。我对父亲的一生了解甚少，我对父亲的为人处世的哲学更完全不懂。寥寥数笔怎能触及这位平凡至极，却刚毅无比，又柔情似海的七十八年人生点滴。我只知父亲的一生，总是和一座“城堡”撇不开关系。幼年时的那座黄土城堡，呵护了父亲稚嫩而短暂的童年，而在被迫离开那座黄土城堡的呵护后的整个少年及中年的几十年苦难，斑驳的岁月里，则因母亲的陪伴而好过了许多，这座由他们亲手筑起的“城堡”呵护了父亲，以及母亲一生的年华。而晚年的父亲又多了另外一座城中城，这便是儿女们吉祥如意，风调雨顺的生活给他们搭起来的那座“安心”之堡，这座最值得他自豪的小城堡，实际上成了晚年的父亲最惬意和坦然的小城，这是无可厚非的，毕竟父亲的一生，都活给了长辈和儿孙。
　　 西北七月的午后，满山金色的小麦映照着夕阳余晖，父亲的坟地草长莺飞，在被苜蓿花儿簇拥着的城边，我似乎看到了依靠在墙角上吸烟的父亲，这一座再次黄土围成的“堡子”，映着夕阳，厚实而安然。
　　
　　 （2019.11.20/江山文学网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