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兵顺势扇了朱文一耳光，“你再凶一个试试！”
　　
　　 朱文强忍住眼泪，后背和脸上火辣辣的疼，也只是狠狠地看着朱兵，邻居们都看着朱文议论道，“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野，被打成这样也不哭一下，你看他那眼神！”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人开始给朱文添上各种各样的罪名，“谁知道，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不管好，这么小就偷人家东西！”一个人说了，大家便也开始说起来，“就是！小的时候不管好，还不知道以后会干出什么坏事！”
　　 朱文站在原地不动，他现在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也不想对议论他的人说什么，因为现在只要说一句话为自己解释，心中的委屈就会一涌而出，那时候想不哭都控制不住。
　　 朱兵看着朱文恶狠狠的样子，心里更是生气，也不管朱文会不会还手就抓起朱文的衣服往家里走。回到家，朱兵把朱文锁起来，等着明天父亲到了就把他领回家去。
　　
　　 第二天中午，父亲终于到了，朱兵让朱文跪下，刘梅上前来劝就会被呵斥，连边都挨不上。朱文早就想好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但就是都不肯听他们的话，朱兵问道，“你要回家不？”
　　 “不回！”
　　 朱兵准备动粗，朱文不愿再受到任何不公平的对待立即吼道，“你离我远点！”
　　 朱兵原地楞了一下，被朱文的反应吓住了。
　　 “你们谁都让我回家，那你们谁供我读书！谁！”
　　 朱文近乎嘶吼的声音震慑住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不跪，跪了就是错了，跪了就要接受父亲让他拜石匠为师，与石头相伴一生的命运，那不是他的决定。他的耳边想起老师说过的话，要想改变自己的人生，改变这里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学习，将来用知识去改变他们。
　　 “我死也不回去，你们不让我读书就不要管我，我死了也跟你们没关系！”
　　 空气顿时变得安静起来，大家都不理解这个小孩内心的想法，朱兵只看到无数小孩因为贪玩而辍学，所以他认定了朱文的出走不过是小孩子贪玩的秉性作怪，总要收拾一下才会老实；父亲知道朱文爱学习，可是有什么用呢，他说他要回家当老师，可就村里那个破小学，现在还有几个老师，挣的钱还没有能干活的手艺人多，有什么用；唯一一个学历比较高的刘梅，在她的印象里，她读书的时候班上没有一个小孩会这么大声地说自己是爱学习的，她也不知道朱文的心中究竟装着什么样的梦，会让他如此发狂。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朱兵和刘梅都认为读书是最好的出路，城市和农村不一样，他们见到的读书人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比起他们来真的太好了。
　　 朱兵几人冷静下来，知道了父亲的打算之后，朱兵也责怪起来，“老二读书就好好读，你让他学那些手艺干什么！”
　　 父亲不屑地回答道，“穷山沟里的人，读什么书！他能当上状元怎么的！”
　　 朱兵反问道，“谁说读书只有当状元才有用的？”
　　 “要读就读成状元，读得不三不四的，跟那几个破教书的一样还不如不读！”
　　 “那你去街上看看现在有几个文化人是状元，人家哪里过得不好了！要按你这么说，当人不都得当皇帝才算活出人样了！”朱兵对父亲的歪理感到不可理喻。
　　 父亲知道朱兵这句话是在说自己，但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他就是不相信那个穷山沟里的小孩能读出什么样子，一句话，要读书，家里没钱，要是跟着个手艺人给人家当了徒弟，跟着人家吃住，家里还能解决一个人的吃饭问题。
　　 朱兵看着朱文，恍惚间也看到了一个个大学生从自己眼前走过的场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是他在这座城市奋斗了这么多年感受最深的话之一。他看着眼前的朱文，又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时候父母试图用结婚来捆绑他，他为了摆脱命运这才离家出走，发誓要永远离开那个地方。现在的弟弟所做的不也是同样的事情吗？他们只是为了摆脱命运而走向极端的少年，只是那年的少年已经长大，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对另一个追求梦想的少年拳脚相向呢？
　　 沉默了许久，朱兵对父亲说道，“爸，你自己回去吧。”
　　 “不行，那我不是白来了！”
　　 “白来什么，看到老二没事你也可以放心回去了吧，以后他读书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怎么不管，不趁着现在学点手艺，长大了谁养他？”
　　 “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他要读书就先让他读书，到时候读不了再说学手艺的事情！”
　　 父亲见大家意见不合，张罗着收拾东西要走，“现在不趁着年纪小学得快赶紧学，等到长大了谁还愿意收他当徒弟！”
　　 朱兵知道父亲的脾气，没办法，祖传的倔强，谁也劝不动谁，刘梅追出去好说歹说劝了一路才把父亲劝回来。
　　 硬气的朱文从头到尾没有哭过一声，他知道现在自己能够留下来读书了，但是心里的恨、委屈、不甘绝对不能以眼泪的形式宣泄出来，他要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到学习上去。
　　
　　 5
　　 朱兵托关系给朱文在城里找了个学校，但朱兵并不打算帮朱文把所有的费用都承担下来，他要从现在开始就磨炼朱文，叫他晚上到赵兴家开的饭馆去洗碗，挣多少钱都可以，不够的时候再管他借，就这样朱文以半工半读的方式在这个城市追逐着自己的梦。
　　 当然一切都不是那么容易的，时间长了，朱文发现城里的同龄人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娇生惯养，什么都做不好，恰恰相反的是，他们不仅比自己住得好、穿得好、吃得好，就连学习也远远超过自己。在面对这群什么都比自己强的同龄人时，朱文的内心是卑微的，小小的年纪已经学会了隐忍和埋头苦干，终于在一次次的考试中让自己走进了年级的前列，也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可是到了高中，他发现学校里更是藏龙卧虎，他在初中的时候经过自己的努力进入了前30，可是高中第一次月考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在入校时的排名竟是1500多名，经过这次月考之后才勉强进入前500。好在大哥认同了他的努力，在他考上高中之后就不要他半工半读，减轻了他的很多顾虑，但他还是被自己的愚蠢给气到每天发疯。别人会的，他不会；别人不会的已经会了，他还是不会，如果不是后来文理分科，他凭借文科的优势一下子进了实验班，可能他真的就要疯了。好在进入文科的学习之后朱文的学习也算是一帆风顺，跟大多数文科生一样，英语和数学是朱文永远的噩梦，得益于良好的心态和对学习重点的调整，朱文让自己的水平一直维持在班级的中等，最后在高考中超常发挥如愿考上了省重点大学。
　　 朱文考上重点大学的消息在村子里像个炸弹一样炸开了窝，大家都说朱文当上了状元，可不是吗，整个县城考上状元的那还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小村子出了个大学生自然备受瞩目，都说什么今后朱家也是要进“龙城”（北京）的人家了。人家说是无意的，朱兵可是听进去了，进龙城那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虽然考上学校的是朱文，可好歹也是自己拿钱供出来的，说出去自己脸上也有光，以后教育自己的孩子也还有个榜样。至于父母，朱文要是真的进了龙城，那父母肯定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脸上多有光呀。
　　 朱文也逐渐在大家的夸赞声中迷失了自我，这么多年的求学经历让他深刻感受到农村教育和城市教育之间的差别，更感受到了城市孩子实力是那么的恐怖，再加上有条件的每天晚上还请私教补课，农村孩子怎么竞争？现在，那个曾经发誓的要回到农村的少年回来了，可他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年吗？过去，还在读书的时候，每当他怀疑自己的时候，耳边便会想起小学语文老师说过的话，他曾对此深信不疑，可现在他感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做梦的小孩子了。如果他从生下来就是孤身一人，那他现在肯定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只要他想便可以随时动身。可是，家的概念随着年纪的增大而逐渐清晰，他可以留在这个有待发展的农村将自己的光和热投身于农村的教育事业，可是他的父母呢？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山沟子里，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省城，难道要他们永远留在这里？将来若是结婚了，妻子是否愿意跟自己生活在这个村子里？将来有了孩子，难道也要让他接受比城市差很多的农村教育？那等到他迈入城市的时候，他如何跟城市里的同龄人竞争！还有现在，大家都在巴巴地看着他这个大学生能够在城市里闯出什么样子，就这么回到村子里，那曾经受到的流言蜚语又将回到自己一家人的耳根子中，父母和大哥的颜面怎么挽回？
　　 可只是考上了大学而已，就意味着自己高人一等吗？朱文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可耻，他是一个读书人，一个文化人，在现在的社会还诞生这样的想法只能说明他的觉悟还不够高，说严重点，那就是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可是，他不这么想，别人呢？村民们会怎么想呢？
　　 这些问题折磨着朱文，让他不知道如何抉择，他甚至害怕毕业，害怕面对那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刻，直到有一天，一位叫郑兴的教授来到了校园。郑教授在很多名校担任过副校长的职务，网上他各种各样慷慨激昂的演讲视频被大家疯传。现在，他居然来了，而且是来工作来了！在欢迎会上，同学们几乎占满了每一个角落，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个“演说家”的风采。
　　 郑教授以他标志性的斜四十五度坐姿坐在台上，跟视频里的一模一样，在快速说完了致谢词后，他开始步入正题：“大家今天第一次见到我，又或许你们在网上就已经看过我的视频了，所以我也算你们的老朋友了。但你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我很早就已经到校园里了，不为别的，我就想深入民间了解一下我的到来会不会受到大家的期待，后来我才发现，我有点多余！”
　　 “哈哈哈！”郑兴教授的话引来大家的哄笑。
　　 他自己也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不是说我这个人有多装，但我确实需要一点点存在感，这不骗你们，但是你们猜我听到的都是什么话，是赞美！是期待！是欢迎吗！”
　　 郑兴教授逐渐加大音量的反问让会场鸦雀无声，他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我接下来就告诉你们我听到了什么，也算是给大家做一个汇报，让你们感受一下我们现在的教育出现了什么样的问题！”
　　 “第一天，我以为快要结束的时候，几个同学在操场上做静力运动，完事了就谈论起郑兴来，说这个人多么多么厉害，怎么跑到我们这里来了？另一个就说‘嗨，还不是他平时太猖狂，有什么说什么，搞不好是得罪了什么人，被调到这里来了！’同学们，听到这样的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们认为我们的教育变得这么黑暗！得罪人？要是这样我都得罪人，那我郑兴早死了八百次了，还用得着调到这里来？但是这句话里面，对我肯定是表扬的态度，这位同学是觉得我被调到这里来大材小用了，那么新的问题就来了！它反映出你们现在对自己、对母校、对你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是多么的不自信！这是要命的！你们现在就觉得自己的一切不好，都想跑出去，离开这个地方，那我无法想象在座的各位是否真的爱自己的家乡，甚至爱自己的国家！你们将来的所见所学是否都会运用到建设这个国家中的事业中去！”
　　 郑兴教授的语气越来越重，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他们没见过任何人，会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可在朱文的记忆里，却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那就是小时候劝他一定要用功读书的班主任。这两个老师是那么的相似，用同样激情澎湃的演讲去叩击每个人的心门！燃起他心中的战火！
　　 “你们给我记住，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西部不是祖国最穷的地方，在你们父母还小甚至还没出生的时候，这里就爆破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颗原子弹，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离不开那片伤痕累累的土地，你们有什么资格嫌弃它！？所以今天，我来了！不光我来了，我还带来了我的研究生，我跟他们每一个人都说过，要是只为了自己的前途而没有到基层工作觉悟，两个字，滚蛋！”
　　 郑兴教授说完，会场安静得似乎停止了呼吸，突然一个人大喊一声，“好！”整个会场沸腾起来。
　　 朱文却惊呆了，他看着这个重新为他注入灵魂的导师，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郑兴教授的话还在他的身体里回荡，去激活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以致于大家都在鼓掌叫好时他都视而不见，他的眼里只有这位老师！这一刻，朱文的心平静也不平静，平静的是他有了自己的答案，不平静的是他已经急不可耐……
　　 郑教授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你们不要光说好，没什么用，我知道你们是给我面子，怕我尴尬，而在我看来真正听进去的人只有那几位直勾勾地看着我却没有鼓掌的同学！你们以为我就是来演讲，炫耀自己的，我是来让你们思考，反省你们自己的！我在那几位同学的眼神中看到了我想要的力量，这说明我这次来是值得的，其他同学不要着急，我的话没引起你们的反思是因为这个问题从来没有在你们的心中出现过，慢慢来，总有这么一天的。”
　　 郑教授此话一出，引来了同学们的好奇，大家左顾右盼，明明刚刚就没注意，却还在寻找郑教授所说的没有鼓掌的人。而知道是谁没鼓掌的同学只是朝着那些同学的方向做出了不屑的表情。朱文没有时间管其他人，他知道了跟他一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这条路上他并不孤单。从今往后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到这个队伍之中，星星之火将成燎原之势，向着未来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