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作为枫林汽车制造厂技术员的他，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时候。彼时，他的姨父作为这个大厂的技术权威，对他很是青睐，加上两家原本就有的亲戚关系，祁为很快成了姨父的得意门生。短短几年后，在姨父的悉心指导下，祁为的业务水平提高很快，用姨父的话说，不出几年，枫林汽车厂的天下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与此同时，祁为的婚姻生活也鱼水般和谐。他与老婆温芸是自由恋爱走到一起的，两个人是在年龄恰好的时候，由于心的碰撞携手走进婚姻殿堂的，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婚后一开始的两年里，小两口恩爱缠绵如同鸳鸯鸟。第三年，儿子的出生更是在温甜的爱情里加了蜜。
　　 说起这围城里的事，很多时候也是变化多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爱情的春天消亡了，夫妻俩也像世间的寻常夫妻一样，从幸福甜蜜走向了寻常，又走向了争斗。两口子常常为了油盐酱醋茶的琐碎小事争吵，吵得一地鸡毛的时候，两口子就像两头牛，能够从楼上打到楼下。家里吵得厉害了，作为婚姻里的男女便有了在围城外寻找慰藉的想法。
　　 李梅，作为祁为同一科室的技术员，作为一位长相甜美，性格温婉又年龄相当的异性，便这样成了祁为心情郁闷时候的排石汤。当然，诉说的时机也并不那么巧，得逢着两个人恰好都在办公室的时候，还得是空下来的时候。无巧不成书的是，此时李梅的婚姻也正逢七年之痒。也许围城内的世界就是这样奇怪，春天总是显得太短太短。当女人在战争中拿起哭、喊、骂武器的时候，男人更喜欢以拳头说理。因为婚姻里的种种不快，两个人成了围城外无话不谈的知心人。
　　 暧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了，那一天，他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说他的老婆温芸有了外遇，说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他感觉不会是空穴来风。
　　 很快，他顺藤摸瓜发现了目标。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他委屈又狂怒，他找到李梅苦笑着说，这个世界真小！你知道温芸的外遇是谁？李梅苦笑作答，他有外遇，我怎会没感觉？但我做梦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
　　 毫无悬念的是，两个家庭，两对男女，从此以后走进了家庭保卫战和游击战的怪圈，踏上了侦查与反侦查的漫长之路。
　　 他与李梅是从什么时候有了肌肤之亲的？对，应该是在发现了温芸事件之后不久。祁为记得，那是一个下着小雪的浪漫之夜，那一夜，雪花是缱绻的，夜是多情美丽的。那一夜，他第一次有了想要约会李梅的想法。那一晚，就在他的单人宿舍里，他与李梅相拥了，灵肉相融了。搂抱着李梅弱柳般的腰肢，嗅着她发际的淡香，他有一种做梦的感觉，那是一种满溢了温馨又带着刺激的快感和报复的复杂感觉。那晚，两人完事后，躺在床上的他对李梅说，我们没有错，错的是他们，我们心安理得。李梅没有回答，只是把头抵在他的胸部嘤嘤嗡嗡地轻泣了。也是从那夜起，他与李梅成了一对婚姻外的影子夫妻。
　　 也许是心照不宣，也许仅仅都只是心里的假想敌，不过，从此以后，两个家的两对人却构成了很奇特的关系链，他与老婆的“外遇”成了情敌，李梅与她的“情敌之夫”成就了婚外情。
　　 好像是约定成俗，表面看，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个家庭都变得不再那么剑拔弩张、风声鹤唳了，暗地里，祁为不无得意地对自己说，如此也算两不相欠、公平合理。
　　 人都说，时间是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手，在心情愉悦者的感觉里，这只手温柔、安宁，她常常在你一走神、一恍惚之间斗转星移。不知不觉，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两个家，四个人，一直相安无事地行走在这时间的钟表上，常常在这只温柔之手上忘情地快乐着、肆意地愉悦着。
　　 那一年冬天的一个夜晚，祁为再一次与李梅约会了，还是在那间宿舍里。却不料，那一夜，东窗事发，李梅老公在得到消息后，居然带着刀踹开了他们幽会的木门，不但把两个人当场捉了个正着，还拿刀砍断了他右手的三根手指，他的左半边脸颊也由此留下了永久的记号。
　　
　　 四
　　 丑事发生后，两个家庭迅速走向末路，两个曾经有着勃勃生机的婚姻体，走向了死亡。李梅在老公从看守所出来并赔偿了祁为一大笔费用后，与老公离了婚。几乎与此同时，温芸也向祁为提出了离婚。至此，两对曾经以满心热望憧憬婚姻和爱情天长地久的男女，分道扬镳了。
　　 离婚后，祁为成了孤家寡人，儿子、房子都随了温芸，他住到了母亲的拆迁房里。而这时候的李梅也已经带着儿子从那个曾经有过温暖、种满了酸甜苦辣回忆的家里搬了出来。
　　 祁为被砍断的手指，因为断离手指的失踪没有再植成功。在手指遭受重创后，他的事业也受到很大的影响。尽管这期间姨父等人尽了最大的努力，甚至带着他去了上海有名的大医院，终究回天无力。也就从那时起，他逐渐成了一个有公职却不能上班的赋闲人。
　　 离婚后，李梅带着女儿从单位消失了，作为一个女子，她终究无法面对曾经发生的一切，无论是伤心还是屈辱，无论是后悔还是不舍。
　　 两年后，李梅回来了，回到了此时已经更名为枫林汽车制造公司的岗位上，这期间，祁为与李梅成了一对法律上的夫妻。他们开始营造属于他们的爱情春天。
　　 弹指一挥间，二十年过去了，如今的祁为委实已经想不起当年，他是用了什么手段，李梅又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下嫁给他这个已然失却了风采，并且已经残疾的人的了。甚至连是不是真的因为爱情，还是出于怜悯，他都不曾细想过。他只依稀记得李梅说过好多次的那些话。李梅说，祁为，以前的种种都过去了，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既然我们成了夫妻，以后我们要好好过。人家都说，最好的婚姻是春暖花开，我不求其他，只求我和你以后的婚姻能一直平安快乐。李梅还说，我们不能被公司里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当作笑话，我们得过得和和美美的，要有个幸福的样子才值得。
　　 不可否认，为了这“好好过”，李梅一直是努力着的。他的右手残疾了，加上原本就不事家务，为此，这么多年来，家里所有的活都是李梅一个人在干，不但是家里的，所有祁家里里外外的事，都是李梅在忙。李梅脾气也好，为人大气，这是祁家上上下下众人的评价，也是公司里有口皆碑的。
　　 可他，终究意难平，尤其是当他耳闻目睹那些当年和他一样起步的同事，如今大部分已经有了作为的时候。还有更叫他久久不能忘怀的是，姨父临终前几天对他说的话，姨父说，小为呀，我一直当你是亲生儿子看待，你本该有作为的。想不到我满心期望最后成了泡影，你叫我失望了。
　　 撇开事业上的得失，还有更锥心的是，从小被自己疼着、爱着、爱不够的儿子，居然成了情敌名正言顺的儿子，自己的前妻成了人家堂堂正正的老婆！更叫他气得吐血的是，这么多年来，儿子对他的拒之千里。儿子小学的时候，他一次次去学校探望，儿子有意避开；儿子初中高中了，他打电话过去，儿子一声不吭地挂了；他好心好意买的衣、物，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他一次次给的生活费，儿子总是以沉默的冷峻予以拒绝。就在前年，从别人的口中，他得知儿子要结婚了，他兴奋得夜不能寐，要知道，那是他祁为的儿子！身上流着的是他祁为的血！为了儿子的婚事，他和李梅商量后准备了大大的红包，想在儿子结婚当天亲自给小两口作见面礼。却不料，事到临头，他又是空欢喜一场。
　　 凡此桩桩件件，都叫祁为难受。压抑的不快，积年的郁闷，身心的空虚，在经历了长久的发酵后，渐渐演变成了酒桌上的举杯浇愁，演变成了牌桌上的山高水低，演变成了他性格上的喜怒无常和人格上的极度变态。
　　
　　 五
　　 多少年来，在公司、在外人眼里，他与李梅是一对相亲相爱、相携相伴的恩爱夫妻，他会在大庭广众下搂着李梅的肩膀，情意绵绵地唱《月亮走我也走》《最浪漫的事》，会在朋友聚会的时候与李梅窃窃哝哝说不尽的悄悄话。不可否认，做这些，并不是有心做戏给众人看，他的心里确实是有李梅的，他是爱着李梅的。可这样的爱并不影响他每次酒醉后的肆意妄为。在他的感觉里，李梅属于他，可以是他风清云淡时候的爱人，可以是他落井后的攀援绳，也可以是他心情郁闷时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受气包。神清气爽的时候，他也曾经无数次借口右手的伤残导致了他心理的病态，习惯了颐指气使，习惯了醉生梦死，习惯了任性。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在他眼中一直如柳枝般柔顺、为人大气的李梅有一天也会反水！三年前，不！应该更早更早，李梅在他又一次酒醉清醒后的认错声里，竟然提出要离婚！还说要好聚好散。这真是翻了天了！当即，他左手拿起厨房里的水果刀插进餐桌，气势汹汹道：你是知道我脾气的。你想离婚，好！我们都不要活了！我先杀了你和你儿子。你别以为你儿子大了，我就没有办法了，哼！老虎还有打盹时，不信你等着。你算算，我一条残命换你们几个人的命，是不是赚大了！
　　 可以想象，这第一次的恐吓是非常成功的。从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虽然还是我行我素，李梅却不敢再提离婚二字。不过虽如此，有意无意的，他的心里还是慢慢有了计划，他生怕李梅再一次反水。他开始瞒着李梅收集各种刀具，并且还特意买了一本解剖书。他为此特别在储藏室的旮旯位置安了一只小保险箱，他常常在一个人的时候，坐在储藏室里把玩一把把的刀，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对着刀具冷笑，他的心已经在浑然不觉中走进歧路。在那条歧路上，曾经的温情脉脉消失了踪影，凶残与暴力渐渐成了他臆想中的风景，仇恨与报复成了他影影绰绰的目标。他无数次梳理过自己的人生，他感觉自从那一夜之后，他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他也无数次规划过该做的事，不否认，他不止一次地想过杀人，而最想杀的，便是李梅的前夫。当然，理由不止一个，他问自己，我的手和事业便是拜他所赐，难道以牙还牙还有错？但那时，他的理智尚存，他知道，以他原本近视的眼睛和病残的身子，别说制服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即使是女人，他也没有十足把握，除非在对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更何况与那个男人相见的概率太低，加上还有法律；何况有李梅陪着的日子真的不错，值得珍惜。
　　 直到现在，他都不愿承认杀李梅是出于他的本心。是啊，就在来看守所的前天，当曾经的小同事，如今的床位医生刘强问他后悔不后悔的时候，他半闭着眼睛说，李梅走了，我很不习惯。是的，他不想说后悔，对一个已经生了反骨，一心一意要弃他而去的女人，他不后悔！他只是不习惯！不习惯没有李梅的日子和生活。二十年的夫妻生活，他习惯了有李梅照顾他的一切，习惯了她的身体，习惯了听她的温言软语，甚至习惯了她压抑的哭声和幽幽的叹息。更勿谈家中的一切，包括买汰烧，包括亲来朋往；还有无数次喝醉酒的时候，他吐了，她替他换衣服，替他醒酒；出门了替他打理衣着等等的碎碎事；就连坐车，他感觉也是李梅开的安稳。可以说，李梅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成了他的依靠和手脚，成了他生活上的依赖和金钱上放任的源头，这不，就在这次事情发生前三天，他说自己的工资都用光了，她还给了他好几千。他，怎能习惯没有李梅的日子？
　　 可是，很多的时候，愿望是一回事，事态的发展又是一回事。
　　 两年前，李梅干大事的弟弟来了，来的那天，他与李梅的又一场战争以他压倒性的优势才结束不久，弟弟看着自己姐姐哭红的眼睛，当时没有说啥，却在第二天单独找了他，有了一次深谈。
　　 关于那一次的谈话，至今他记忆犹新。李梅弟弟开门见山对他说，我知道姐姐这些年来过得太憋屈，太累，太没有自我了。他说不想看到自己姐姐再这么苦下去，那样的姐姐让他这个弟弟的心很痛、很难受！那次谈话，她弟弟的主题就是要离婚，即使净身出门也行。那次谈话最后的结果是不欢而散。祁为说了，我活着一天，李梅是我一天的老婆，我再活一百年，李梅是我一百年的老婆。即使我死了，李梅还是我老婆！生生死死，李梅与我都是夫妻。李梅弟弟出门的时候说了句，你好好想想，我们有耐心。山不转水转，事情总该解决。
　　 他知道李梅弟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更知道李梅弟弟的话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李梅的真心。他还知道，他与李梅的婚姻真的已经面临死亡，已经回头无望。就在前不久，他在李梅电脑邮件上看到了一段话，那是李梅儿子发过来的。里边说，妈妈，您也是一个五十岁的人了，我知道这些年来，您太累，您的身体累，心更累。妈妈，儿子知道，这么多年来，您操了很多心，受了很多不该受的委屈……我已经和玲儿商量过了，等我俩结婚后就让您来B城，到时我们、还有舅舅舅妈、阿姨一家可以在一个城市生活，那样的话，多好！
　　 他知道，李梅儿子的话，对于早就想与他分道扬镳的李梅正好是一个契机，他不想她走，不想她离开他，打死也不想。想到死，他的脑海里有了一个朦胧的计划，其实这计划如同一条上了麻药的蛇，这几年里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潜伏着。
　　 那一天，大姨父十周年祭祀，再一次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加上第二天就是李梅准儿媳和其父母上门商谈婚事的日子，他觉得，一切，已经到了迫在眉睫、不得不解决的时候了。
　　 计划在脑海里勾画了无数遍。他需要一次涅槃，需要浴火重生，有一句话不是说了吗？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发。对他而言，死亡就是爆发，爆发就是为了死亡。那天中午在大姨家的酒席上，他开始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喝很多酒，后来是因为心里担着大事，不知不觉就醉了。好在是浅醉，晚上的酒确实是喝高了，但他酒醉心没醉，他是想借着酒壮胆，然后成就他的大事。
　　 回程路上的龃龉是酒醉后的自然发泄，而李梅半道甩下他的行径，却是加快了他杀心的膨胀，并且进一步坚定了他杀人行动的信念。于是，回家后的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尾声
　　 对于祁为来说，度日如年的铁窗生活也许就要宣告结束了，明天，法院的判决书就要如期下达，祁为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直到这时，他似乎才醒悟——婚姻是要靠夫妻双方共同经营的；爱并不是一味地索取，情的归宿并不是一个死字！然，一切都已经太迟太迟，在人生的末路上，他梦幻着再一次与李梅邂逅，即使化成灰也行……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