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煜下意识地拿起一支烟，刚叼在嘴上，见王蕾瞅着他，猛然醒悟过来，又把嘴上的烟卷拿了下来，说：“张兰香凶杀案的背景可能很复杂。目前，钱书逸是重大的嫌疑分子，但他是不是凶手，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说明。我已经向黄泰局长做了请示，对他不采用拘留或传讯的形式索取口供。现在，你跟我到市医院去，通过跟钱书逸个别谈话，也许会发现一些有价值的情况。”
　　 “是！”王蕾立即站起来答道。
　　 于是，两人走出了办公室。皇甫煜很赏识王蕾的机敏和勇敢，经常带着她去侦破一些疑难案件，而每次王蕾都能很出色地完成皇甫煜交给她的侦查任务。皇甫煜明白，做为刑侦处长，他的责任不单单是要同犯罪分子打交道，还要培养一批优秀的侦查人员。多年来，在他的精心指导下，年轻的刑侦处副处长武志魁已经能够单独地侦破疑难案件了。此刻，武志魁正在负责侦查一起重大的盗窃案。对于那个案件，皇甫煜十分关注，多次听取了武志魁的汇报，并且准备插手，而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张兰香凶杀案。因此，他不得不放弃原来的打算。他相信，武志魁完全能够胜任那个案件的侦查任务。本来，他准备让刑侦组长冯玉山去做武志魁的助手，可是省公安厅很快就要开办一期培训班，他选送冯玉山去深造，只好让刑侦组长李云贵做武志魁的助手。这样一来，皇甫煜便感到人手不足了。他决定在适当的时候，把王蕾提升为刑侦组长。
　　 此刻，皇甫煜同王蕾开车离开了公安局，直奔市医院。在医院保卫科的配合下，他们很快就见到了钱书逸。
　　 房间里很安静，钱书逸隔桌坐在皇甫煜的对面。由于钱书逸刚刚做完一个胸腔手术，此时显得有些疲倦。他扶了一下眼镜，小心翼翼地注视着皇甫煜，好象不明白公安局有什么事情非找他谈不可。
　　 “钱医生，”皇甫煜平静地问道，“张兰香是你的什么人？”
　　 “她是我的表妹。”钱书逸机械地回答。
　　 “你们相处得不错吧？”
　　 “关系还算可以。”
　　 “那末，你为什么有半年多没到她家里去了呢？”
　　 “这……，因为我工作太忙。”
　　 “这个理由实在说不过去。”皇甫煜慢慢地说道，“据说，你同你的表妹夫之间发生过一些不愉快，因此断绝了来往，有这末一回子事吗？”
　　 钱书逸不由得脸色微微发红，呐呐地说：“你们……你们问我这些干什么？”
　　 皇甫煜冷冷地说：“既然问你，当然就有问你的道理。”
　　 钱书逸低下了头，声音很低地说：“我同汪才确实发生过口角，从此就不再来往了。”
　　 “为什么事情吵嘴？”
　　 “因为……”钱书逸抬起眼皮瞅了一下王蕾，不情愿地说，“汪才是个好色之徒，常对我爱人陶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我把这事告诉了兰香。他们两口子吵了一架。汪才便去找我，说我挑拨他们的夫妻关系，还说我侮辱他的人格，于是我们就翻了脸。”
　　 “一年来，你跟张兰香有过接触吗？”
　　 “很少接触。”
　　 “那就是说，虽然同汪才闹翻了，但是和张兰香偶而还是有来往的。”
　　 “是的。”
　　 “张兰香乔迁新居，你登门拜访过吗？”
　　 “只去过一次。”
　　 “什么时间？”
　　 “昨天下午。”
　　 皇甫煜注意力非常集中地看着钱书逸，问道：“张兰香搬到新居将近两个星期了，既然为她祝贺乔迁之喜，为什么昨天才去？”
　　 钱书逸的眼睛流露出不满意的神情，说：“不是兰香写信叫我，我一辈子也不会去。”
　　 “她大概是有什么急事找你吧？”
　　 钱书逸反感地瞟了皇甫煜一眼，没有回答。王蕾坐在一旁见钱书逸不肯回答问话，便严肃地说道：
　　 “钱书逸，你同一个重大案件有直接联系，希望你端正态度。”
　　 “什么？”钱书逸吃惊地望着王蕾，现出了慌乱的神情，“我……同重大案件……有直接联系？”
　　 “这就是我们找你谈话的理由。”皇甫煜点燃了一支烟，说道，“钱先生，请你将昨天下午去张兰香家的前后经过，详细地谈谈吧。”
　　 钱书逸更加慌乱了。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边回忆边叙述着……
　　 昨天下午，钱书逸正坐在医院诊室里看X光片，一位女护士走进来交给他一封信。钱书逸漫不经心地拆开信一看，不禁怔住了。这是表妹张兰香写给他的信，字迹很潦草。信中写道：
　　 表哥：你好！
　　 半年多来，我们很少见面，心中十分想念。想起童年在一块嬉闹的情景，既感到甜蜜，又感到悲伤。那时候，何曾想到过人生如此艰难？尤其这两天，我仿佛从恶梦中惊醒，看到世界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我担忧，我恐惧，时时感到死神正扒在我的窗口贪婪地窥视着我。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真是害怕极了。这楼房虽然漂亮，这房间虽然舒适，可是在我的眼里，却象坟墓一样。我多么渴望逃出这罪恶的魔窟！
　　 表哥，来吧，你和表嫂赶快来看看我吧！说不定哪一天，别人不来杀我，我也会自己杀死自己的。啊，一说到“死”，我就浑身战栗。我真怕有人会杀了我。你们快来吧！
　　 表妹兰香
　　 钱书逸看完这封让人胆战心惊的信，眼前不免浮现出表妹那苍白的面容。他知道，兰香和汪才的感情越来越不好，只是勉强地维持着夫妻关系。说不定兰香由于精神长期处于压抑状态，因此才会产生那些怕人的念头。恰好，陶兢来了，她看完兰香的信，惶惑地说：
　　 “书逸，你马上就去看看兰香吧，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不幸的事。你告诉她，我下午要排练节目，晚上还有演出，改天再去看望她。”
　　 “唉！”钱书逸说道，“我实在不愿意看见汪才。尤其他现在当上了经理，一副暴发户的嘴脸，简直叫人恶心！”
　　 陶兢微微一笑，说：“不管汪才怎样，你和兰香毕竟是表兄妹。”
　　 钱书逸这才脱下白大褂，换上灰的确凉短袖猎装上衣，同陶兢一起离开了医院。
　　 一路上，钱书逸走得很匆忙。他换乘了两次公共汽车，来到了张兰香家。由于天气出奇的闷热，他的衣服被汗水溻湿了。
　　 钱书逸走进客厅，看到张兰香一副憔悴的模样儿，心里很不是滋味。过去，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卿卿我我的甜蜜岁月，但由于两家父母坚持“亲戚窝里不能结亲”，所以他们没有结成眷属。虽然他们现在懂得了这个道理，但是彼此的心中却仍然保存着美好的回忆。
　　 “表哥，”张兰香关心地说道，“看你的衣服都溻湿了，快脱下来晾晾吧。”
　　 钱书逸也感到衣服贴在身上很难受，便顺从地把衣服脱了下来，晾在椅背上。他接过张兰香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脸，问道：
　　 “兰香，这里出了什么事？”
　　 “表哥，”张兰香痛苦地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才抬起泪汪汪的眼睛，问，“你还爱我吗？”
　　 “你这是怎么啦？”
　　 “你回答我的话！”
　　 钱书逸痛苦地望着张兰香说：“我永远会象爱护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爱护你。”
　　 张兰香听罢，抑制不住地扑在钱书逸的肩上哭了起来，说：“谢谢你，好表哥！”
　　 钱书逸心里很难过，情不自禁地用手爱抚着表妹的长发，刚想说什么，却见张兰香突然把身子闪到一旁，惊恐地望着门口。钱书逸回头一看，房门已经打开，汪才阴冷着脸站在那里。钱书逸一时不知所措，呆住了。
　　 “你们干的好事！”汪才突然冲进屋，抓住钱书逸骂道，“畜生，我要控告你！”
　　 钱书逸气得浑身发抖，使劲掰开汪才的手，大声喊道：“汪才，持重些！”
　　 这时，张兰香捂住脸，哭着跑出客厅，奔上楼去了。汪才凶神恶煞般地瞪着一双眼睛，歇斯底里地叫嚷着：
　　 “这是我的家，滚！”
　　 钱书逸一气之下，穿着背心冲出了房间。直到他走到街上，才想起上衣忘在了那个客厅里。
　　 ……听完钱书逸的讲述，皇甫煜不禁陷入了沉思。汪才与钱书逸闹翻了脸，这是可以肯定的了。至于是钱书逸调戏了张兰香，还是汪才调戏了陶兢，可以暂时不去考虑。而关键的问题，是必须要把那封信抓到手。
　　 “钱医生，”皇甫煜问道，“那封信还在你的手里吗？”
　　 “在。”钱书逸答道。
　　 “可以拿给我看看吗？”
　　 钱书逸犹豫了一下，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封信，交给了皇甫煜。信的内容，确实如钱书逸所说的那样。而令皇甫煜感兴趣的是，钱书逸为什么能把信的内容一字不误地背诵下来。究竟是因为他有惊人的记忆力，还是信的内容引起了他的高度注意，几经反复推敲才背诵得滚瓜烂熟呢？皇甫煜把信交给了王蕾，继续问道：
　　 “钱医生，你是否能够解释一下，张兰香是由于某种精神刺激而疑神疑鬼，还是真的有人想谋害她？”
　　 钱书逸摇了摇头，说：“两者似乎都不可能。”
　　 “这就奇怪了。”皇甫煜说道，“既然两者都不可能，她为什么会感到死神在威胁她呢？”
　　 钱书逸苦笑地说：“这只好去问她本人啦！”
　　 “恐怕目前的科学水平，还无法让死人说话吧？”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昨天夜里，张兰香已经被人杀害了。”
　　 “什么？”钱书逸瞪大了眼睛，“这决不可能！”
　　 皇甫煜严肃地说：“从信上看，张兰香对你寄托了那样大的希望，恳求你把她救出魔窟，而你竟连她已经被害都不知道，实在令人遗憾。”
　　 钱书逸呆呆地望着皇甫煜，眼里蓦地涌出泪水，喃喃地说：“莫非是我走后，汪才把她杀了？”
　　 “你有什么根据？”
　　 “据我所知，汪才同兰香的妹妹兰菱关系有些暖昧，不止一次地闹着要离婚。可是兰香死活不答应。汪才曾经咬牙切齿地说，不离婚就杀了她。”
　　 “这句话，你是怎么听到的？”
　　 “是兰香亲口告诉我爱人的。”
　　 皇甫煜的眼前，又浮现出汪才曾在霎那间流露出来的轻松感，于是问道：“昨天下午你到张兰香家，除了汪才和你爱人之外，还有别人知道吗？”
　　 钱书逸摇摇头，说：“再没有别人知道了。”
　　 这时候，有一位护士风风火火地来找钱书逸，说是有一个危重患者急待会诊，院长请他去。于是，皇甫煜就结束了这场谈话。当钱书逸匆匆地离开了医院保卫科的办公室时，皇甫煜的脑海里闪出了一个念头：
　　 “汪才和钱书逸结怨甚深，各自指控对方是凶手，而各自提供的情况又互相矛盾，究竟谁更有可能是杀害张兰香的罪犯呢？”
　　
　　 三
　　 蓝星贸易公司为了扩大自己的影响，举办了“天外天”消夏舞会。本市的各界人士，经常光顾此地。这个露天舞场，设在蓝星贸易公司的楼顶，玫瑰红的水磨石舞池，光滑而洁净。四周设有精制的桌椅，桌面上摆放着啤酒、汽水、糖果、糕点。这里常常是高朋满座，喜气洋洋。各色彩灯交相辉映，男女舞伴翩翩起舞，真是一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
　　 汪才今晚打扮得格外讲究，身着烟色的西装礼服，系着一条漂亮的领带，领带上插着一支闪闪发亮的别针。上装的小口袋里，掖着一条白色的喷过香水的手帕。脚上穿一双高跟的红白两色的新皮鞋。头发烫着大波浪，乌黑闪光。在他的左右，常常出现一位年轻漂亮的女郎。
　　 “诸位女士、先生们！诸位朋友、同志们！”汪才精神焕发地站在乐队面前，亮大嗓音说道，“敝公司承蒙大家光临，不胜荣幸。自敝公司开业以来，幸蒙各界朋友的大力支援和协助，为表示谢意，特为大家举办‘天外天’消夏舞会。长话简说，舞会现在开始。”说着，他身向乐队抬起手臂，用手指“啪”地弹出个响来。
　　 随着汪才这个漂亮的动作，乐队奏起了施特劳斯的《蓝色的多瑙河》。这悠扬的乐曲，把一对对舞侣引进了舞池，他们伴着音乐的旋律，翩翩起舞。几支乐曲过后，乐队突然奏起了快节奏的“迪斯科”乐曲。于是，舞场的气氛顿时变得热烈起来。汪才兴高采烈地拉着那位漂亮的女郎，狂欢地跳起来。那女郎，一头披肩卷发，紧身衫牛仔裤，勾勒出女性的曲线美。她的舞姿，优美明快，既富有强烈的节奏感，又媚态横生摄人魂魄。有些人竟情不自禁地退到了场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汪才受到这种艳姿的刺激，由不得随着那激动人心的鼓点，跳得更欢了。突然，他的双脚好象被定住了似的，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动了。两只不大的眼睛，死死地盯向场外一位正在喝啤酒的中年男人。恰在这时，乐曲停止了，那位女郎亲呢地挎着汪才踱出舞池，娇声细语地问道：
　　 “你刚才怎么啦？”
　　 “我看见了皇甫煜。”
　　 “他？”那位女郎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来，说，“他在哪儿？”
　　 汪才没有回头，压低声音说：“我太忘情了。你姐姐昨天才死，我们今天就这样狂跳，万一引起皇甫煜的怀疑，岂不要惹出很多麻烦。真料想不到，这样的场合，皇甫煜会来？”
　　 那位女郎不以为然地微笑道：“我倒真想见见他。听说，他有一种魅人的男性美，至今也没有成家。这对女人来说，实在不可理解，难道……”
　　 “在你的眼里，男人都离不开女人，是不是？”汪才有些生气地说，“真正让人奇怪的是，你为什么老爱打听男人的事！”
　　 那位女郎紧紧地偎在汪才的身旁，吃吃地笑了，说：“你呀，真爱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