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施术将他移出水榭，拔了真身一瓣化水给他喝了，方才灵台清明。”姬珩看着姬瑶，无可奈何地笑了，“我知道你又要怨我蠢笨了，可我也不省得为何我会做出这般出格的行径来……”
　　 “你不省得，我却是知道的，你并非是从未历经世情，不过是当年那一段是在上界……”看着姬珩，心里很是难受。
　　 当年姬珩初具六识落地成个水灵的女娃，得见一青衣仙君在莲池赏莲，姬珩走路不稳，正巧撞进了青衣仙君怀里。那青衣仙君乃是刚刚飞升不久的仙君，见姬珩讨喜便多逗弄了一番，之后时常邀请姬珩到府玩耍，因为刚飞升的缘故，青彦府上大多是些人间的物件，很得姬珩喜欢。那时的姬珩以为喜欢被抱在青衣仙君怀里便是欢喜这个仙君，于是回来跟姬瑶说日后要嫁与青彦，本以为她是说笑，并未将这玩笑话放在心上，可后来青彦仙君随火神征战，伤重奄奄一息，姬珩回来日日以泪洗面，姬瑶实在是看不下去，便将有关真身的典籍假意落在她面前给她见着……她竟真的学典籍上拔了莲瓣，自己煮了给青彦送去，也不知是她这莲瓣的功效还是医官们的功劳，左右不过数月，青彦逐渐好转，可就在姬珩以为能嫁与青彦的时候，青彦上书请旨赐婚巫山神女，天帝应下，天庭一派喜庆热闹，没了莲花一瓣的姬珩在佛龛前疼到打滚，而姬珩最难受的时候，却是青彦小登科之时……
　　 “我气不过他洞房花烛你却是疼痛难耐，于是求了浮梦丹让你忘了青彦，设计让他打破琉璃盏受罚下界，谁知兜兜转转居然还是你……”佛祖曾说过善因善果，却不想自己竟没能参破，让他们在下界竟也遇上了。或许当时青彦也是愿意受罚的，毕竟若不是他倒下正好打翻琉璃盏，他的刑罚也不会这么重，可那时的姬瑶怎么可能让姬珩知道一丁点？好不容易绝了的心思，断不会再让她生出一丝情意。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这般欢喜他……”姬珩恍然大悟道，眉眼早已没了光彩。
　　 “姬珩，是我对不住你！”
　　 姬珩莞尔一笑，“阿瑶，你可晓得听故事要少插话？”
　　 姬珩救了林鹤，林鹤只是依稀看见了姬珩样貌，等姬珩将他送回西厢便遁入了金钱橘里养伤。醒来的林鹤在府里遍寻不得，只能临摹下姬珩的样貌。画中的妖物自知府里有厉害角色便幻化成了姬珩的模样，与林鹤在集市相遇，林鹤娶妻李氏……姬珩只是觉得府里吵闹，清醒过来一看，府里挂满红绸，以为是什么好事，夜里才知是林鹤成亲。姬珩不知自己心口不舒服是什么缘由，化形去看二人洞房花烛，顶着姬珩样貌的李氏端坐在喜床，林鹤拿着挑过喜帕的如意称笑的特别好看。
　　 “我从未见他笑的这般好看……”姬珩像是沉在往事里，不能自拔。
　　 那妖物与林鹤共眠时意欲吞食他的阳气，姬珩阻拦，两人在房中大打出手，姬珩本来就有伤在身，只得堪堪和妖物打成平手。妖物夺门而去，李氏昏倒在地，林鹤转醒披衣起来寻李氏，姬珩无法，只得附身于李氏，好生相劝林鹤去歇息。那妖物几日不回，林鹤又与李氏寸步不离，姬珩脱身不得，竟与林鹤做了一对神仙眷侣……
　　 “你怀了他的孩子？”姬瑶察觉有异，拉过姬珩的手把起脉来，果不其然，姬珩周身修为都用来护着这孩子了，怪道被这妖精欺负成这样！这样的灵物，腹中有子，最是亏损修为。
　　 “阿瑶，你不可能不知道的，我舍不下这孩子。”姬珩长叹一口气，慢慢抚上有些月份的肚子，周身都柔和起来。
　　 姬珩怀了孩子，法术越发不精进。那妖精来犯，姬珩不敌，被逼出李氏体内，李氏受损，命不久矣。而林鹤阳气大半被妖精所食，那妖精与林鹤运数相连，姬珩斩杀不得，只得施法让林鹤多延长些寿命……
　　 卷四·归去来
　　 “姬珩，与我一道走吧，他命数就该是这样，你干预不了。”姬瑶看着越发憔悴清瘦的姬珩，心疼极了。
　　 “不了，他命数如此，我也该是如此。”姬珩明明是笑着的，却无端让人难过。
　　 “姬珩，这世间万物光怪陆离，看够了也该回去了。”佛祖最是心善，定然会宽恕姬珩的业障。
　　 “阿瑶，我走不得，也不愿走。”姬珩如是说，见姬瑶伤感便伸手宽慰，“你下界这么久，也不愿回去定有你的道理，我也是一样的。”
　　 “姬珩……”姬瑶正要继续劝姬珩，外间却有人影晃动。
　　 姬珩示意姬瑶噤声，等来人经过，姬珩方才说话，“天快亮了，你早些回去吧。”
　　 姬瑶正要出门，隐在月色中的姬珩轻声说了句，“阿瑶，走吧，不要来趟这趟浑水。”
　　 昔日好友成这番模样叫姬瑶如何忍得下？姬瑶借治病救人在林府多呆了几天，就等着那妖精回来！
　　 那妖精趁夜偷偷潜入府中，正待要回到那画中去，却发现怎么也遁不进去，身穿艳丽彩衣的喜鹊撞开紧闭的窗扉飞身进屋来与其缠斗，几个道行低的精灵也翻身进屋来帮忙，姬瑶端着一碟芙蓉糕十分之泰然地进来，这动静再大都弄不醒施了昏睡术的林府，由得他们打斗，权当练练手，倒不是姬瑶懒，怕的是自己出手会殃及林鹤性命。
　　 喜鹊将其擒获到姬瑶面前，见那妖精不老实，照着那如花似玉的脸就是一巴掌。声音清脆的姬瑶都不忍心听，心说：我养出来的精灵怎么这么不会怜香惜玉呢？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姬瑶将芙蓉糕连碟子带点心尽数给了喜鹊，喜鹊接过芙蓉糕便板正的站在身边，衣袂飘飘倒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味道。
　　 “仙君饶命啊，小妖本是精怪，奈何有高人将我拘于画中，那林鹤又是个绝佳公子，小妖一时鬼迷心窍方才铸成大错，还望仙君宽恕……”那小妖不住磕头求饶。
　　 “本仙行事从来不计前因后果，你须得好好斟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姬瑶伏下身来，伸手将那女妖散乱的鬓发理到耳后，“这么个美人胚子，灰飞烟灭了倒是可惜。”姬瑶轻笑出声，自己明明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那女妖却抖得跟筛糠似的。
　　 “本仙子可不是林家那小娘子，顾及林鹤性命不忍伤你，你若执意留在林府，管你什么林鹤李鹤，决计是要让你灰飞烟灭的。”姬瑶也就是这么随便说说，但好像女妖并不是随便听听。
　　 “这就走，小妖这就走。”女妖作势要起身，被眼尖的喜鹊复又按下。
　　 “神君还未发话，你敢动身？”喜鹊一不拉住便又要拔羽毛化剑，姬瑶见状连忙止住，乖乖，这再拔毛怕是要秃了，正主不在意，姬瑶可金贵着那流光溢彩的华羽。
　　 姬瑶负手缓步走到挂画前，好言相告：“那你可是要将我身边这些个精怪模样看清楚了，日后要是遇到了可一定要绕道走，年轻气盛免不了出手重了些。”说罢，还饶有意趣地挑眉看了看女妖。
　　 女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倚在雕花窗子化形了的精怪，下意识吞咽了口水，“望仙君指条明路！”
　　 “好说好说，本仙也是个心善的，不忍用法器拘你损你道行，我碧海楼正缺个洒扫的小妖精，不知你可愿意？”姬瑶回转过身，饶有兴趣地看着下跪的女妖。
　　 喜鹊见女妖闷声不语伸手幻化出一柄软剑，寒光凛凛，吓得女妖慌忙应下。
　　 “喜鹊你快快将寒剑收起来，吓着咱们碧海楼的洒扫小姐姐了！”说罢，浅笑着将女妖扶起来，“明日还需你与我演上一出戏让林府上下安心……”
　　 女妖倒也识趣，飞快应下将姬瑶后话堵住。也罢，你不听也就算了，明日少不了受些苦头，姬瑶将后话烂在肚子里，也不打算提点。
　　 第二日，林府开法坛，由姬瑶那下手没个轻重的挂名徒弟操刀，姬瑶远在在西厢都听得真切女妖喊痛声，而姬珩则缓缓从金钱橘里化烟倏忽入了躺在莲榻的李氏身上……
　　 次日，姬瑶将林鹤约到水榭，告知李氏并非凡物，以为肉眼凡胎的他会心生怯意。未承想他竟是大笑，言说他本就晓得，不然亦不会千里迢迢来求姬瑶出山……姬瑶惊讶于他一介凡人竟容得下枕边人是鬼是妖是灵物？要知道当年情意甚笃的许仙得见白娘子真身也是吓得一命呜呼。正打算再规劝上一番，李氏，不，应该是姬珩来寻林鹤，林鹤听闻娇妻唤他，急急掀开纱帐出了水榭，将身上大氅解下为其披上，温言细语，煞是甜蜜。
　　 秋风乍起，水榭纱帐飘飞，得见姬珩偎在林鹤怀里，美目光华流转，整个人都生动美丽……也罢，这既是你要的，我也该遂你愿，姬瑶等他二人走后便传话让那群可爱的挂名徒儿们收拾行装，打道回府！
　　 林鹤二人送姬瑶一行到燕州府界石，姬瑶下车将姬珩拉到一处，将带来的几株灵芝塞给她，“这几株千年灵芝集方丈仙气，无论你是要给自己和腹中孩子熬了滋补亦或是煮了给那呆子吊命，都是好物件，本就是给你带的，万没有带回去之理！”
　　 姬珩伸手拂过姬瑶眉心，“我省得，阿瑶，我省得的。”说罢，眼中便蓄了泪。
　　 “若日后那呆子死掉，你决意跟随，便将孩子送到我碧海青天，定然不会亏待他。”姬瑶最见不得她掉泪，于是出言安抚。
　　 “阿瑶自然能代我教养好孩子，毕竟仙山的精灵妖怪都被教养的这般出色……”姬珩微微敛笑，眉目清泓，果真有几分清丽之姿。
　　 “那是自然，我在这下界也有好些年头，不干些好事怕是要被佛祖耳提面命一番了。”虽说修为没什么长进，但好歹自己教养出一批批可以挂着仙人名号游走四海的精灵，也算是功德一件！
　　 “只是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佛祖座前定然寂寞。”想到佛祖那宝象尊严的模样，就有些惆怅起来。
　　 “那阿瑶你代我多回去看看，多给佛祖菩萨讲讲人间风物……”姬珩浅浅地笑，低顺下眉眼的时候竟真有初为人母的慈爱模样，“这时辰不早了，你们还要赶回碧海楼，这青天白日遁入碧海青天总归是太招摇，还是趁夜进去好了……”
　　 姬瑶点头，微微示意便转身径直往马车方向去了，想着其实招摇一点没关系的！
　　 缀了铃铛的马车驶过万丈红尘，在众目睽睽下遁入碧海青天，世人皆道举世罕见的奇景。
　　 姬瑶时常打着济世救人的幌子去林鹤府上走一走，孩子出生时送个什么海灵芝，满岁时送个从那什么劳什子西域富商手上拔下来的金镶玉镯子，抓周再送个漂亮的东珠……坐实了林鹤之子有个富裕姨母的传闻，姬珩附身的李氏没能多坚持几年，自己总得照料这孩子直到姬珩回来方才对得起二人并蒂之谊！
　　 林鹤夜里抱着那幅画入睡，搞得姬瑶都不省得林鹤究竟是喜欢当时那画上的妖精还是为他扯掉两瓣莲的姬珩，但见了那满屋的题词，方才知道，那将一朵波斯菊别在耳畔时而浅笑时而蹙眉的姬珩方才是林鹤心头的画中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