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飞越蓝天(小说)
美芳瞪着老刘,两眼冒出了愤怒的火。她扭动着身子挣扎着,猛然,她的眼瞪直了,盯住老刘的脸一动不动。
“啪”地一声,老刘的脸上挨了一击清脆的耳光。随即,老刘便像一个肉团倒下去,脸上绽起了五道红指印。
老刘被打蒙了。他眼冒金星,待万道金光散去,才看清打他的是单金成。他一翻身爬起来,恕视着单金成,气凶凶地说:“你敢打我?你个穷鬼,穷的连老婆都养不起了。信不信,我能用钱砸死你。”
单金成又举起了巴掌,凶狠地喊:“你敢欺负我老婆,我打死你。”
老刘从鼻孔发出“哼哼”一阵冷笑,拖着长声说:“你当我稀罕这样一个破烂货吗?就你还把她当宝。她是咋样的货色,难道你不知道吗?”
单金成眼里冒出凶光,恶狠狠地说:“你把话说清楚,若有半句假话,我打断你的腿。”
老刘说:“她这两年让你碰过吗?如果她外面没挂上人,能和你分床睡吗?她的事就你一个人不知道,村里人谁不知道呢!”
单金成猛然把打老刘的拳向自己的胸脯上打去,大叫了一声:“啊,啊!”像疯了一般,向门外冲去。
美芳一脚将老刘踹下床,哭着喊:“牲口,你要把我往死里逼啊!今天,我就和你拚个你死我活。”说着,她发疯般向厨房冲去。她举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返回来,却发现老刘早就溜走了。她一屁股坐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六
那年冬天,单金成把大棚改成了牲畜棚圈。大棚里突然来了两只鸽子。它俩在高空盘旋着,慢慢降低了飞翔的高度,降落下来。它们在院外的空地上寻找着食物,用尖嘴捕捉着爬行的昆虫,渐渐地发现了棚内撒给牛羊的饲料,便扇动起翅膀飞落在棚中,喙食那些苞米粒。此后,它们便引来了几只鸽子,逐渐地一天天多了起来,竟成了一群,有十多只。它们每天不知从什么地方来,在早上十点多,准时飞入大棚,喙食大棚里撒给牛、羊的饲料。
单金成已经盯上它们很长一段时间了。他没有惊动它们,也没有把那个很大的露天洞口堵住,他等待着能有更多的野鸽子到来,准备把它们一网打尽。
这座棚自从浇不上水便改成了牲畜棚圈。他在中间做了几个隔断,一个圈牛,一个圈羊,另一半盛饲料和零碎。那先来的两只鸽子,长着灰色的羽毛,尖尖的嘴巴,瞪着两只圆圆的大眼,像似一对夫妻。随后,它们就把家族的成员和亲朋好友带来了。自从那群鸽子到来,他留心观察了它们的一举一动。他发现最先来的那两只鸽子总是形影不离,双宿双飞,非常恩爱和甜蜜。那天,他看到了美芳和老刘的那一幕,顿时心情糟透了。他看到了那群鸽子在棚内抢吃着食物,不时地飞起落下,相互之间欢快地嘻戏欢闹着。还有一只鸽子扑扇着翅膀,嘴里“咕、咕”叫着,围着另一只鸽子在转。它讨好地转了几圈,极尽风情地将自己展示、卖弄了一番。那只鸽子回应着它,也对它“咕、咕”叫着,声音柔和而美妙。那只鸽子“扑”地一扇翅膀,爬在了另一只鸽子的脊背上,和它交欢。
单金成的眼中冒出了火。刚才看到的床上的情景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他恨透了这种欢乐的气氛和场面,一股火气从心头升起,直冲头顶。他快速走向前去,把一根栓在木桩上的绳头用力一拽。“哗。”他精心设计好的那个大布帘子,严实地遮住了鸽子进出的洞,把那群鸽子全部罩在了大棚中。
鸽子遭到如此大的变故,惊慌失措地飞动起来。它们扑扇着翅膀,发出一声声惊叫,向透明的塑料顶棚冲击。但,它们都一次次失败了。它们透过塑料,虽然能看到外面的蓝天、远山和绿树,却无法冲破那种透明的溥膜。它们无助地左冲右突,最终还是没有飞上那片高远的蓝天。
这时,老刘从院内匆匆跑出。他看到了发疯的单金成,感到脸上的五根指头印还在热辣辣地疼。他避开单金成,向着相反的方向落荒而逃。
单金成没去追他。他连追他、打他的冲动都失去了。美芳这几年的变化他最清楚,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了又忍,只因为他们曾一块艰难创业,共过患难。现在,她如果能守着清贫,还能招来老刘的污侮和当面辱骂吗?她和网友有没有那种事,谁能说得清楚呢?这两年,她的变化太大了,正如老刘所说,他们分居,她已经不让他碰她了。她变得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他对她已经失去了耐心和信心。
他望着老刘远去的背影,内心产生了失望和恶心,同时,也涌出了一种对自己的悔恨。如果不是自己急于求成,修那么多的大棚,会赔得那么惨吗?会让美芳因钱而变心吗?仔细想来,这一切后果都是自己造成的啊!
七
单金成共捕捉了十一只野鸽子。他把鸽子装在一只铁笼子,提到院子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抓出一只,用刀在脖子上一抹。一会儿工夫,院中便一片血红了。鲜红的鸽血像几条细线喷洒出去,在地面画出了一道道血线,像盛开的一朵朵玫瑰花瓣。他一时杀得性起,干脆一刀就砍下了鸽子头,顺手一扔,那股血便从脖子的断裂处直喷出去,有些血柱直喷在他的身上、脸上。他已经杀红眼了,把满腔的怒火和怨气都撒在了鸽子身上。
美芳早止住了哭,站在窗口看自己的男人发疯,她才感到单金成的脾气很大。这个软面蛋今天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赤裸裸地毫无保留和掩饰地暴露了。这让她产生了恐惧心理和失去了安全感。如果刚才他像杀鸽子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老刘和自己,那就把一切都毁了。看他现在的疯劲,他一定会那样做的。但,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为什么没那样做呢?而且,他对老刘也没做什么。他那时能发点火该有多好啊!怕就怕把事情憋在心里,一旦爆发就是火山,是没有办法把它扑灭的。
她惊惧地盯住他,心突然间狂跳起来。似乎单金成不是在砍鸽子头,倒像似在砍她的头。她感到自己的心在一颤一颤地抖动,像要从胸腔跳出来。随即,她的腿也发软抖动起来,她不由地扶住了窗台的棱角。
美芳觉得自己的脖子也疼起来,那锋利的刀刃不是抹在鸽脖上,倒像似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觉得:迟早有一天那把锋利的刀子就会抹断自己的脖子,鸽子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这点,她不想骗自己,也根本骗不了自己。因为,她的心已经把自己的男人移了出去,让另一颗心驻扎了进来。
碧海蓝天。她是什么时候和他聊上的,已记不清楚了,似乎已经两年了。他的文字和甜言蜜语就像流动的水,缓缓地流过她的心田,滋润着那片干枯的荒地。她被他发来的关心、体贴、暧昧的话语所打动,他给予她的一切是单金成几十年来从未给过的。她找到了知音,找到了一个关心她、爱护她、真心对她好的男人。她也义无反顾地把心给了他,跟他逛街购买衣服、化妆品、出入酒店饭馆,就差跟他上床了。这种事,只是瞒住自己的男人,但瞒不住世人的眼睛,更瞒不住暴发户老刘的那双色眼。她曾理直气壮地想:为什么要瞒呢?我就和碧海蓝天好了,谁能把我咋样?可是,她敢那样想,却不敢正大光明地做,总是把她们的聊天和约会做得很隐密,使单金成只能产生怀疑,却抓不住一点把柄。老刘的话把她的隐私和秘密揭穿了,她不得不考虑自己和碧海蓝天的关系与处境。她担心自己的男人一旦发现了她的私情,会把那把尖刀插进碧海蓝天的心脏。或者,像抹鸽子脖子一样抹断碧海蓝天的脖子,而后,捅死她,捅死自己,三个人一起同归于尽。这太可怕了。
美芳不敢再想下去。单金成已经失去理智,疯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嗵”地跪在他的面前,拖着哭声说:“金成,你别这样。要出气就打我吧。只要你能解气,杀了我都行。你为啥要跟这些鸽子过不去呢?你打我呀!你怎么不说话啊?”
单金成瞪着两只充血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那眼光生冷得能杀人。他并没有打她,也没跟她说话,而是不停手地杀着鸽子。
美芳想起来了。自从她和碧海蓝天有了那一层关系,她先是和他分居,继而开始打冷战,她和他已经很少说话了。
单金成一口气杀了九只鸽子,把最先来到的那对夫妻鸽放跑了。他不忍心杀了这对恩爱的情侣。他似乎从它们身上学到了一点东西,领悟到了一些做人的道理和爱情的真谛。爱,必须互相珍惜,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做到身与心的形影不离。人正因为有了思想,才把爱变复杂了。在这一点上,人还不如鸽子。人的感情还没有鸽子的感情纯洁、牢固。他很敬佩和羡慕那两只给他许多人生启示的夫妻鸽,便毫不犹豫地放了它们。
院子里变成了屠宰场,充满了血腥味。那一只只身首异处的鸽子,灰色的羽毛染满了鲜血。它们无声地躺在地上,那一颗颗被遗弃的脑袋在阳光下闪耀着两道明光。那瞪园的眼睛仰望着深远的蓝天,似乎在发出不解的疑问和抗议。它们那一丝不散的魂魄聚集在一起,腾空而起,直上蓝天,在它们曾经遨游的天空飘荡。
单金成用力把手一甩,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插进了美芳前边的土地。他望着高远的天空,望着那两只鸽子飞去的地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笑声凄厉而阴冷,让人毛骨悚然,毛发直立,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随即,笑声飘出院门,飘向村道,回荡在乡村的上空。
八
院门口停下了一辆高级的黑色小娇车,从车内下来一个很有派头的胖男人,大约五十岁。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打着领带。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大金戒指,右手手碗上戴着一块金表。他径直走进院子,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轰”的一声,一股血直冲头顶,使他不由地“啊”地大叫了一声。
院内的情景让他惊呆了。美芳跪在院子里,像傻子一般。她前面的地上,插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在她的身边,散乱地、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只无头的鸽子尸体。一只小黑狗正撕扯着一只鸽子,吃得满嘴是血。见他进来,小黑狗眦着牙向他狂吠,把他吓的将脚步停了下来。
他颤抖着声音喊:“美芳,嗳,宝贝,你这是咋了?”
美芳两眼迟滞无光,呆呆地望着前面的匕首,没有任何反应。
胖男人急了,不顾一切地向前走去。小黑狗张开血口,猛地一下扑了过来,狠狠地向他的小腿肚子咬去。他两手挥舞着,拦挡着小黑狗的凶猛之势,两腿机械地后退着。小黑狗一个扑跃咬住了他的裤腿,用力撕扯着,试图把他拖倒。
猛听的一声惊叫:“小黑。”小黑狗顿时松开了口,无趣地跑回她的身边,两眼定定地瞪着来人,做出了随时扑击的姿势。
美芳顺手给了小黑狗一巴掌。愤愤地骂:“滚一边去。”
小黑狗无趣地“吱吱”叫着,歪斜着身子走向前去,继续饱餐它的美食。
胖男人走向前去,搀扶起美芳,疼爱地望着她,温柔地说:“这是咋了?宝贝。接到你的电话,我就丟下手头的事立马赶来了。他打你了?”
美芳望着他,摇摇头。
胖男人愤怒地说:“日子怎么过成这样了?家里都成屠宰场了。赶快离开他,离开这个充满血腥的地方。”
美芳咬住嘴唇,像似下了最后的决心。她坚定地说:“对,我是要离开他。我要去寻找自己的幸福。这种日子真过够了。”
胖男人说:“你这就跟我走吧。”
美芳说:“好。我收拾一下,拿点换洗衣服。”
胖男人说:“别拿了。这些年除了我给你买下的那些衣服,你并没有添置更好的衣服。放心吧,有我呢!我给你重新添置。”
美芳说:“好。走。”
他搀着她向院外走去。拉开车门,扶她坐上副驾座。他向四周看了看,远近没人,村子一片寂静,便迅速上了车,打燃了发动机。
小黑狗蹲坐在车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它两眼定定地盯着车内的美芳,眼睛一眨不眨。他望着美芳,平静地问:“你的小狗不让你走。带上它吗?”
美芳透过玻璃,望着小黑狗。却见它两眼盯住自己,眼睛泪水汪汪。她知道:是小黑狗不让她跟陌生人走,不让她离开家。她叹了口气,无力地说:“算了。我一走,他就剩孤独的一个人了。让小黑狗和他做伴吧。”
胖男人说:“你都要离开他了,还在为他着想。”
美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唉,要不是认识你,我和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细想一下,他有什么错?错的是我啊!唉,这个该死的网络。谁让我们在网上认识呢?”
胖男人说:“怎么,你后悔了?”
美芳惨淡地一笑:“事情都发展成这样了,后悔还有用吗?可是,你把我带走,怎么安置呢?你老婆怎么办?就让我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你走吗?”
胖男人说:“放心,有你住,有你吃,有你穿不就行了。你还需要什么?人活一世,不就是图个快活日子吗?”
美芳像似不认识他了。他给她许下的承诺呢?他曾发誓要和老婆离婚。他要娶她。他要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原来,这一切全是谎言,是用来骗她的。这样的男人除了给她些金钱,想占有她的肉体,根本无法谈感情和婚姻。那些网上互发的肉麻的话,无非就是相互的欺骗,打发无聊的漫漫时光。真正涉及到实质性的东西,双方都变得理智了。这就是人性。是残酷的人生带给人的警示。她顿时清醒了。她平静地对他说:“你走吧。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不能跟你去了。”说着,就要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