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酒的记忆(小说)
近几年,生活散淡,我重拾曾经钟爱的文学。奇妙的是,在笔入佳境时,竟然也会有儿时探险的快乐。柏拉图认为,诗人的灵与神相通,从而传达出神的意旨。写作如此神秘、高贵,凡俗如我,想独得神灵光顾,岂不如偷吃禁果一般?每当那精妙的语词不请自来涌入笔下时,总有一丝隐忧,怕这美好的感觉会瞬间消失,于是,像小时抿酒一样,适时打住,或下盘棋,或喝杯茶,在激越的生命里掺点余闲,等下一次再写,状态美好如初。
多少年来,身边的朋友们发财的发财,升官的升官,惟独我,依然一介夫子,清贫如旧。校园生活,书斋人生,自嘲“纯教授”。恐怕原因就在自己无拘无束闲云野鹤般的习性。对许多有趣之事,无论多苦多累,哪怕赔钱赚吆喝,也照做不误。前不久,和一位易学大师对饮,他讲人生三大法则,第一便是信命。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在其命理之中。从喝酒到读书到写作,种种艰辛,种种喜悦,种种坎坷,种种收割,应该就是我的命吧。
且说今日未了兄约酒,让我瞬息间脑洞大开,千般往事,涌入眼前。兴奋之中,未及多想,冲出家门,一溜烟朝酒楼奔去。
那是一个十分幽静的雅间,在十八层楼的顶端。室内有茶桌,墙上有壁画,屋外是一片花园。我乘电梯上去,推门而入,仁兄满脸微笑,依旧那么老成、慈祥,平头,微胖,一副老大哥模样。正待说话,突然看到父亲从旁闪出。他脚步沉稳,表情冷淡,手中揣本《汤头歌诀》,旁若无人地问我,说他兑的药丸药汤效果越来越差,病人吃了,都说还不如吃红薯丸子呢,还不如喝小米稀饭呢,到底怎么回事?这样的药还能叫药吗?我在乡亲们面前还抬得起头吗?说到这儿,诡异地看我一眼,问是不是咱家那酒的缘故。他的一连串质问令我面红耳赤吱吱唔唔结结巴巴旁顾左右而言他。我怎么知道?不该的吧!也许,反正,谁知道呢!我的心脏如万锤敲击,嘭嘭乱跳,手心冒着冷汗,四肢酸软无力。父亲眼里透着凌厉的光,照得我后背发凉,不敢直视。他一步步朝我逼来,说你是念过大学的人,读书知礼,自然明白得很,一定得给我解释解释。我嗫嗫嚅嚅,辩解着,后退着,退出雅间,退至花园,退到了大楼的边缘,在退无可退之时,只好坦承,兑水了!是我喝后兑水了!话未说完,仰面朝天坠入楼下。此时此刻,我自知理亏,自知无望,自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理昭昭疏而不漏,也不再叫喊,不再呼救,索性闭住双眼,屏住呼吸,任身体下沉,心里想,就让我接受这来自上天的惩罚吧。
飘坠着,飘坠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耳际忽然有人喊,醒醒吧,别再做梦了!
睁眼看,一束阳光透进窗棂,天已大亮。屋外有蝉声悠扬,有鸟儿啁啾。妻子对着花架上的绿箩,正提壶浇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