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梅花剑(小说)
回到兵营后,我日夜心急如焚,既担心二师兄被害,又担心夫人贸然前去营救遇险。夫人虽然武功高强,但那是京城大狱,守备森严,岂能轻易得手。若夫人此去救不了二师兄,反倒被擒或遇害,我如何承受得住?
那日我正心焦,敌将又来叫阵。我提枪上马,冲入敌阵,只杀得天昏地暗,战袍和铠甲都被鲜血浸透。敌军好几员将领被我挑杀,其余残部也被我军铁骑杀得片甲不留。我心中郁气难消,率部直冲敌军大营,又是一番乱砍乱杀,直追得敌军退后几十里,方才鸣金收兵,得胜回营。
“将军,夫人回来了!”
我刚下马,营帐外等着的一位家丁急步上前禀报。
夫人回来了,那陆师兄是不是已经无恙了?
我顿时心神大振,顾不得换掉身上的血甲,翻身上马,往府中飞奔。
夫人站在院中,一身风尘,看到我浑身是血进来,吃惊地扑过来:“夫君,你受伤了?”
“没有,这是敌兵的血。夫人,你可回来了。陆师兄是否已救出?”
“夫君先换掉血衣,回内室说。”
从夫人的一脸阴霾里,我已猜到陆师兄肯定凶多吉少。
我抬手挡开上前来为我换衣的丫鬟,三两下把盔甲和战袍都脱去,穿上一件干净的长衫,随夫人来到内室。
“夫君,我知道你心急如焚,可是,我带给你的还是坏消息。”
夫人双目含悲,一张俏脸消瘦了许多,让我看着心疼。
“我赶到顺源镖局,见到了云兮。”夫人从丫鬟手里接过热茶,摆摆手,让丫鬟退出去。
“云兮召集顺源镖局的镖师们,商量营救陆镖头的事,大家商量了好几套营救的策略,感觉都没把握,最后决定还是先去劫狱。那天晚上我和云兮带着几个武艺高强的镖师闯入大牢,虽然遇到重重护卫的堵截,还是成功杀入死牢。黑暗中,云兮点亮火折子,我们看到陆镖头戴着枷锁脚镣,浑身是血,靠在牢房一角,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脸。我们来不及询问,架起陆镖头就往外面冲。这时牢房外已是火把通明,守牢兵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将我们围在院中,乱箭齐射。我们左右突围不出,正情急间,一蒙面人从墙上飞跃而下,一把长剑舞成一片剑花。云兮把陆镖头交到我手里,冲过去和他并肩作战,杀出一条血路,我们才突围出来。”
我一喜,既然突围出来,陆师兄应该性命无恙。
“可是等我们摆脱追兵,跑进一个小树林里,撩开陆镖头脸上的长发一看,才知上当。那个人是假扮的陆镖头。”
“可恶!”我闻言顿足。
“那假冒的死囚犯趁我们发愣之际,从怀里抽出一把短刀,刺向云兮。幸亏蒙面人手疾眼快,将云兮推开,一剑结果了那贼性命。”
“云兮没受伤吧?”
我紧张地追问。
“云兮虽然躲开了,手臂上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最可恶的是那把短刀刀刃上喂了剧毒,云兮很快就毒发,昏死过去,只好连夜送去师父那里解毒。”
“那个蒙面人,是不是我大师兄吴剑?”
“是的,多亏大师兄及时赶到,我们才突围出来,不然,恐怕都已被乱箭射死。”
“让夫人去涉险,真是不应该。”
如果夫人为救我陆师兄身遇不测,此刻我也该痛不欲生了。
“大师兄把云兮送到师父处之后,即刻赶回来,我们又商议在法场营救陆师兄。怎奈官府诡计多端,又再次使诈,我们拼死冲入法场,救回的还是一个死士。而陆师兄,已被他们在牢中行刑。”
“陆师兄!”
我急怒攻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我发誓,今生不为陆师兄报仇,誓不为人。
又是一个五年之期。趁边关战事已渐平息,我决定回山,一是应师父的五年相见之约,二是去拜祭二师兄。
师父堂前,我先见到了陆师兄和云兮的一双儿女。自陆师兄遇害后,两个孩子就一直跟着师公习武识字,未回陆家,想来,也是云兮的意思。
陆师兄长子陆潇九岁,小小年纪却是天资聪颖,英气十足。师父说,这孩子是练武奇才,假以时日,定能重振顺源镖局,为他父亲报仇雪恨。
提起陆师兄,师父也有些黯然。在我们三师兄中,师父最看中的其实就是陆师兄。师兄遇害后,我也曾多方打听,还曾两次偷潜回京城,探查加害陆师兄的幕后黑手。但却收获甚微,至今,我都不知道顺源镖局当初究竟得罪了何方鬼神。陆师兄并非官场之人,却被朝廷下旨定罪斩首,本就不合律法。此事,看来还得等大师兄来了再细细询问。
因大师兄和云兮尚未来到,师父带我来到后山一个秘密的山洞里。这里是师父一个人修炼的地方,师父从不让我们走近。这次师父带我来,想是有重要的事。
从密室出来,已是星星满天。师父银发白须,站在山崖前,轻声一叹。
良久,师父拔出梅花剑,手腕一抖,舞成了霜花。我眼前只看到凌冽的剑锋闪着寒气,剑剑夺人魂魄。我默念着每一式剑诀,把师父的剑法都铭刻在了心里。
回到师父草堂,才看到大师兄和云兮师妹已经到了。
大师兄穿着便服,依然是掩饰不住的霸气。云兮披着一件大氅,微微隆起的小腹有些扎眼。
尽管我早就得知云兮如今已是大师兄的人了,看到他们相依着站在我面前,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当然,更多的因素是因为陆师兄。
我理解云兮的处境,陆师兄被害,大师兄也曾拼死相救。云兮选择和大师兄在一起,或许是为了给二师兄报仇,也或许,是因为情感。在他们中间,我只是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存在着,根本没资格去责怪谁。
师父看到他们,只是微微颔首。从师父的脸上,看不到喜怒的表情。
我们坐下喝茶,云兮到内室跟一双儿女说话。大师兄虽是人中龙凤,朝廷重臣,在师父面前也是恭恭敬敬,不敢高谈阔论。我们师徒三人坐着喝完一盏茶,师父说疲惫了,要去休息,我们站起恭送师父回房,师兄弟重又坐下,续上新茶,扯开了话题。
“师弟,你和师父去后山,是否去了师父的密室?”
记得我们幼时学艺期间,大师兄就对师父的密室特别好奇,还怂恿过我和二师兄偷偷潜进去看。师父在密室外设有机关,我们还未靠近便被倒吊在崖壁上。师父为惩戒我们,让我们足足吊了半日。而后,我们仨再也不敢去后山了。这次师父带我进去,也是第一次。大师兄何以对此事如此感兴趣呢?
“我夫人这几年患了心疾,久治不愈,我问师父讨个方子。师父说药方好开,药却难觅,其中有一味草药只长在悬崖上,在我们后山就有。我便央求师父带我去采药了。”
我不动声色地说道。
“哦,原来如此。不知弟妹身体欠安,疏于问候。师弟可将药方给我看看,到了京师,我多配几副,派人快马加鞭给弟妹送去。”
师兄满眼热忱,却难掩眼底的疑虑。
云兮出来后,我们只是客套地说了几句话,便各自歇息了。今非昔比,云兮如今跟了大师兄,虽然是个侧室,也是官家夫人了,还是避嫌些好。
次日一早,辞别了师父,我随大师兄和云兮去了京城,祭拜二师兄。
到了二师兄坟前,我不觉惨然。师兄弟一场,自从出师后只短短一聚,再见已是天上人间。倘若我当日违抗军令去救二师兄,纵然是陪杀法场,也落个心安。
“师弟被奸人所害,偏我去云南巡视,虽接到书信后跑死了三匹马赶了回来,却未能救下师弟性命,每每想起来,都心如刀绞。兄日后定会追查出害你之人,为你报仇雪恨。”
大师兄言辞恳切,双目含悲,字字句句却像刀子一样剜割着我的心。
大师兄和云兮为救岳师兄已尽了全力。我夫人虽然也曾舍命闯大狱劫法场,但我没去,终觉得愧疚难当。恐怕云兮的心里,也一直都在怨恨我吧。
云兮抚摸着墓碑,泪水长流。大师兄揽住云兮肩头,拿出帕子给云兮试泪。若二师兄地下有知,看到云兮和大师兄相依相偎,会不会伤心难过呢?
想不到,三年后,大师兄成了镇关大元帅,统领三军,镇守边关。
大师兄的到来,对我来说,喜忧参半。
按说,现在边关战事已处于停滞状态。敌军这些年被我们打怕了,缩回草原深处,极少出来骚扰。大师兄这时候来,不一定能建功立业,有所建树的,他图什么呢?是朝廷任命,还是他自己请命而来,我都不得而知,只能小心应对了。
大师兄来赴任,云兮并未跟随,他身边服侍的是一个小妾。其实,云兮现在怎么样,我早已经不在意了。但内心深处,我还是希望她能过得快乐、幸福,不管是生活还是情感。
新元帅到来,自然要犒劳三军,同时也会对边防事务做出新的规划布防。吴元帅不愧是武状元出身,有魄力有气度,元帅下令,全军严格操练三个月后,将对周边百里外进行地毯式清扫,一鼓作气,把边关敌寇荡平,永保北疆安宁。
军令如山,我作为长期镇守边关的将领,自然要带头拥护。我也希望此次征讨能大获全胜,边关再无战事,我也能奉命回朝,去和妻儿团聚。
夫人这两年心疾频犯,已经带着孩子回到我岳父处,调养身子,所以我在边关并无家眷所累,即使大战在即,也定全力杀敌。
与此同时,江湖上也是风云不断。有一新建帮派乌龙帮迅速崛起,挑战武林中各个门派,打败者即归入他们乌龙帮名下,不归者则遭受灭帮灭门,惨绝人寰,嚣张至极。后有一梅花剑派一夜间声名鹊起,门下皆是清一色的女子,白纱蒙面,长剑在手,每次乌龙帮进攻其他门派时,梅花剑派则随后营救,一时之间,江湖之上黑白两道掀起的血雨腥风,令人胆寒。
那日,吴元帅来到我帐中,屏退左右,说有紧急军务相商。我忙亲自为元帅斟上新茶,恭敬地坐在下首,听元帅问询。
“师弟,今夜前来,实则唠唠家常,并非军中要事。”
“哦,大师兄有事尽管问。”
元帅以师弟相称,我便也改口。
“弟妹最近身体可好?”
“贱内这两年心疾频犯,在岳丈家将养,多谢师兄挂念。”
“我修书一封,让府里挑选上好的人参、鹿茸,送去给弟妹补补身子。”
“大师兄身为领兵统帅,军务还操劳不过呢,贱内微恙,怎敢劳元帅挂心。”
“师弟你我从小一起习武,情同手足,别这么客套。为兄这些年对你们关照不够,心中时常愧疚不安。”
大师兄轻轻呷口茶,看似随意的闲聊,高深莫测的眼神却令人难猜。
“师弟可曾听闻最近江湖上乌龙帮和梅花剑派之事?”
“为弟略有耳闻,并不知详情。”
“乌龙帮为兄倒也不大关注,但这梅花剑派是何人所建我们却不能不问。师父只有我们三个嫡传弟子,二师弟已故,会梅花剑的人只剩我们师兄弟。是谁敢冒我们梅花剑派之名,在江湖中招摇撞骗?师弟,我们得好好查查,免得坏了师父名声。”
“师兄此言有理。但据我所知,这乌龙帮为奸邪之徒所创,这半年来横行江湖,无恶不作,幸亏有梅花剑派出来与之抗衡,维护江湖正义。纵然是有人冒梅花剑派弟子之名,行的也是江湖正义,倒不至于坏了师父名声。”
“师弟说的也是,是为兄多虑了。”
大师兄起身,走到窗前,凝视着半弯月牙。
“师兄,云兮现在可好?”
我站在大师兄身侧,想起小时候这样的月夜里,我们三个人一起在月光下练剑,凉风习习,浮云飘渺,云兮摘一捧野果,从树后面闪出来,招呼我们坐下吃。时光悠悠,往事不再,还有多少情怀,能让我们回味到落泪。
“云兮不愿住在王府,早就离开,回到山中陪伴师父了。”
“那你们的孩子?”
“云兮怀孕六个月时,不慎食物中毒,孩子,没生下来就殁了。”
大师兄嗓音哽咽,眼角有亮光闪烁。
“为弟不知,触动了师兄伤心事,实在抱歉。”
王府里妻妾众多,争风吃醋,云兮那样单纯的女子,如何躲得过明枪暗箭,能保住性命,也算万幸了。
我不由为云兮叹息。
“提起师父,我真有事要问师弟,希望师弟实话实说,不要隐瞒。”
“师兄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师弟,你知不知道,师父有一本武功秘笈,传与了何人?”
“武功秘笈?我从未听师父说起过,师兄从何而知?”
“我也是听闻传言,说梅花剑派第一代祖师留下一本剑谱,由每一代掌门世代相传。当初师父对我们说,梅花剑派是三剑客所创,师父只把三把剑传给我们三弟子,并未提秘笈之事。我想,师父是不是不信任我们三个,或者怕知道的人多泄露了秘笈,招来杀身之祸,因此只将秘笈传于我们其中的一个?”
“师兄,为弟真的从未听过师父有秘笈之事,再说,师父要选,也定是选大师兄和二师兄。二师兄已被奸人所害,我在塞外镇守多年,从未涉足江湖之事,大师兄应该明了。”
“哦,我只是随口问问,师弟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总想起当年师父嘱咐我们之事,齐心合力,振兴梅花剑派。只可惜二师弟不在了,我们师兄弟又征战在外,不能抽出精力重建梅花剑派,倒让他人盗用师父名号,若不查个清楚,我们也愧对师父当年的嘱托。”
大师兄壶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是要彻查梅花剑派之事,还是想知道师父的武功秘笈传给了何人?恐怕兼而有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