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帮扶路上(小说)
阳光红红的、暖暖的,尽管大地依然是冻着的,但给人的感觉是春天马上就要来了。路旁的树木,似乎快要发芽了,隐隐约约地能看见点点绿色。村里的勤快人,早闲不住了,在地里紧张而有序地忙活着。眼瞅着大地万物即将醒来了,他们当然要赶紧行动起来了。
但二赖子依然处于漫长的冬眠期,似乎永远醒不来了。
脚下的路,二赖子是熟悉的,那是一条省级公路,沿着那条路一直朝前走,是可以到省城的。省城里有什么,去省城的路途又能遇见什么,他都知道,更何况,他在省城待了几年。掐指算算,三年中专加上之后的工作,有好几年呢。那些早变得零零碎碎的陈年旧事,总会在生活中的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拼凑在一起,如同放电影那般,浮现在他的眼前。在无数个难以入眠的深夜里,回想着那些往事,他常常是嚎啕大哭的。他是想再次拥有曾经所拥有的风光的。可现如今呢?他觉得他的命运和村里的捣蛋鬼吹气球一样,刚刚把气球吹得鼓鼓的,气球还没来得及升天,紧接着就被放了气,成了干瘪的模样。
突然,耳畔有哗啦啦的水流声传来,二赖子听见了,踮起脚尖向四周瞅了瞅,果真,有条弯弯曲曲的小河躺在不远处。小河里竟然有水了?太不可思议了。那条小河早干了有些年头了。是啥时候有水的?他还真不知道。他急匆匆地朝小河边飞跑着。要是能飞,就更好了,他那么想着,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时,跑到了小河岸边。眼前的小河再也不是曾经的那条小河了。河水已经解冻了。河床是新修的,是用石头堆砌而成的。河岸两边站了两排洋槐树,看样子也是新栽的。一条弯弯曲曲的由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延伸到了小河的头尾。
“二赖子,你咋在这里呢?村里出大事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
二赖子不常出门,但十里八村的本地人,他依然是熟悉的。
是老村长来了。二赖子转身笑着说:“您老不是也来了吗?”
老村长凑到跟前,警惕地瞅了瞅四周,见没个人影子,神神秘秘地低声说:“告诉你一件事,你被撤了,换成邓永志了。瞧,傻了吧。”
二赖子不明白,反问道:“啥意思?我竟然被撤了?咋回事?”
老村长说:“这是我刚才听见的,甄英杰和邓翠芝商量了,要把你从帮扶名单上删掉,换成邓永志呢。你还不知道吧?我觉得也对着呢,把你换了也好着呢,照我看呀,你肯定是烂泥抹不上墙的。”
二赖子一听,顿时生气了:“他奶奶的,邓永志过得是什么日子,我过得是什么日子,甄英杰眼瞎了吗?谁好,谁不好,看不出来吗?”
老村长说:“别埋怨他,你懒得不动弹,不下地干活,天天躺在炕上看屋顶。要是我是管事的,也要把你换掉的,你就任命吧。”
二赖子说:“叔,亏咱俩是一个姓呢,你怎么不替我说情呢?”
“呸!”老村长朝地上吐了口唾液,“原来你还知道你姓啥?”
二赖子说:“咋不知道呢?我当然记着呢。我姓邓,名志成。这是祖宗给的,不管啥时候,都不能忘记的,要不然我还是人吗?”
老村长冷哼着:“别提祖宗,站在河边,看看你那球样子。当年的邓志成,早死了几百年了,你现在是二赖子,哪是啥邓志成?”
二赖子辩解着:“叔,连你也那么说我。想当年,我刚刚中专毕业时,您还时时刻刻夸着我呢,夸我能干,是村里的后生的榜样。”
老村长说:“照照镜子,仔细瞧瞧,你还是当年的你吗?”
“我,”二赖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是啊,当年的邓志成到哪里去了?他现在哪是什么邓志成呀,完全是二赖子嘛,哪有一点点人上人的样子,说难听的,活得还不如一条狗、一头猪呢?当年的榜样,现如今成了大人教育小孩的反面教材,怎能不令老村长失望呢?
见状,老村长说:“不是我不信你。你看看你这些年干了啥?为了你的事,甄英杰和邓翠芝差点把腿跑断了、把嘴磨破了,才说服了大家伙,把仅有的帮扶指标给了你。结果呢,你瞧瞧,你是啥熊样?”
二赖子低垂着脑袋不说话,眼眶里隐隐闪着亮闪闪的泪花。
“哎!”老村长接着说,“你这后生,也命苦。你现在就给我保证,能不能活成当年的邓志成?要是能,就付诸于行动。否则,就不要让我看见你,更不要穿着你那套中山装满世界瞎胡求转悠、丢人。”
二赖子是咬着嘴唇打了保票的:“叔,我保证一定重新做人。”
老村长说:“那还站在这里干啥?还不快去甄英杰那里争取!”
二赖子飞快地跑了,还别说,跑得挺快的,比被细狗们围攻追赶着的兔子还要快,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了影子。望着早变成黑点那么大的影子,老村长默念道:“但愿,你娃能及时回头,别让我失望啊……”
四
邓永志前脚刚进了村委会大门,二赖子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喘着粗气大声嚷嚷着:“甄主任,邓书记,你们不能说话不算数呀。放着家里没米没面的不管不问,硬是去帮助那些早富了起来的。”
邓翠芝透过窗口早看见了,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到村委会院子里,黑着脸说:“二赖子,瞎嚷嚷啥呢?这里不是你家,得遵守纪律。”
二赖子说:“我有名字,我叫邓志成,不叫二赖子。”
邓翠芝说:“为啥大家伙都叫你二赖子呢?怎么不叫其他人呢?”
二赖子一下子没了刚来时的气势:“反正,我不叫二赖子。”
邓翠芝说:“好了,说说,来这里,有啥事?快说,我忙着呢。”
二赖子见甄英杰不在,便问:“我找甄主任有要事商议,事关咱们村的未来。你一个人,是做不了主的,必须他在才行,否则我不说。”
邓翠芝当然知道二赖子为何变了,心里就有了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拨通了电话:“甄主任,你那边忙活完了没?村委会这边有急事,你赶紧过来吧,是大事,事关咱们村的未来呢。”
二赖子抚摸着刚理的光头,笑着说:“邓主任,瞧着您这一天天地也够辛苦的,自打您接了老村长的班,村里的情况,那是一天一个样,天天变,月月变。真没想到,没几年工夫,咱们村完全变了样。”
邓翠芝没好气地翻着白眼说:“可你还是你,啥变化也没有呀。”
二赖子被说中了心事,脸马上成了猴屁股:“我,我的情况,不一样,当然不能一概而论了。我今天不是变了吗?没发现吗?”
邓翠芝指着那身衣服:“不就是换了身衣服吗?有啥新奇的?”
二赖子晃了晃光光的脑袋:“脑袋也变了,肯定和以前不一样了。”
“滴——,滴——”汽笛声响了两声,瞅一眼车牌,二赖子就知道是甄英杰回来了,赶紧上前笑着问候了一句:“甄主任,忙着呢。”
离得远远地,甄英杰收到了邓翠芝的手势:“二赖子,啥事?”
二赖子苦笑着说:“甄主任,您是县里来的干部,咋能和他们那样,也叫我二赖子呢?我有名字,真的是有名字的,不信,咱们现在就去翻村委会的户籍存档。那些存档资料是能证明我叫邓志成的。”
甄英杰说:“名字,只是一个称谓,就跟苹果、梨、桃子一样,没啥实际意义。叫什么,是无所谓的,要紧的不是那个。你的过去,我是知道的。我还知道,只要你真的以实际行动变成当年的‘邓志成’,即便你的身份证上就写着二赖子,那也无妨。人啊,究竟该在乎什么,该争取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要知道,你是新中国早期的知识分子,不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更不是街痞无赖,你的觉悟应该要高的。”
二赖子抚摸着衣角下了决心:“啥也别说了,我知道该咋办?”
邓永志着急了:“两位领导,昨天才说好的事,看这架势?”
邓翠芝还没开口,二赖子抢先一步:“你来凑啥热闹?哪里凉快去哪里玩去,跟着瞎掺和啥呀?再说了,看看你家的新宅子,你好意思吗?两位领导,我是排在前面的,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甄英杰说:“这下难办了,二赖子,你看看,自打你成了我们的帮扶对象,你干过啥?你现在就掰着手指头算一算,看有收获吗?”
邓翠芝也附和着:“就是的,前几天,你还嫌我们多管闲事呢,让我们换人。怎么这才过了几天呀,你就忘了你当初说过的话了?”
二赖子的语气依然是强硬的:“佛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大奸大恶之流,尚且都能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更何况是我呢?我在这里保证,从现在开始,我一定好好干,绝对不拖大家伙的后腿。”
“你就吹吧,成天给嘴过年呢。”邓永志撇着嘴,“两位领导,你们瞧瞧,看天上是不是飞满了牛,反正我的耳朵里都是牛叫声。”
邓翠芝不言语,似乎在想着什么,又好像在故意望着别处。
甄英杰在手机上点着、按着,也不表态,好像没瞧见、没听见。
这下,该二赖子着急了,他义正言辞地说:“二位领导,我现在就以实际行动来证明,我是有能力过上好日子的。我也要向大家伙证明,我不是二赖子,我是邓志成。”说罢,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见二赖子跑了,邓翠芝笑着说:“永志哥,委屈你了,谢谢了。”
邓永志说:“别说那些客套话。以前志成哥真是我的榜样,谁能想到,现在成了那个模样。但愿大家伙的期盼,能成为铁铮铮的事实。”
甄英杰说:“一定可以的,只要付出足够的努力,准有收获。”
凑巧,有村民急急忙忙地跑来了:“嘿!真是活见鬼了,二赖子竟然扛着锄头下地去了,还是抹着眼泪去的,嘴上嘟嘟囔囔的。”
邓翠芝说:“看来,是咱们这一计用在了点上,这个坎,总算是过去了。想当初,我还觉得没啥难的,谁知,接触以后,我才体会到了究竟有多么的难。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不用劳神费大劲了。”
“别高兴得太早了,日子还长着呢,更不能掉以轻心。要知道,他懒撒了那么多年,一下子彻彻底底地改变,那得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呀。”老村长背着手走到他们的面前,给他们的头上泼了一盆凉水,把心里那团刚刚燃起的火苗浇灭了。紧接着,老村长意识到了他刚才的话打击了他们的积极性,赶紧换了语气,“我是在给你们提醒,无论取得多么辉煌的成绩,也要保持头脑清醒,千万不敢脑袋发热啊。”
老村长的一席话,如同党章那般印在了邓翠芝和甄英杰的脑海里,时刻鞭策着他们,好让他们能够清清楚楚地认识到:坚持到底才是真正的胜利,不到占领高地的最后一刻,绝对是不能放松警惕的。
五
一年看起来很长,但对于干事业的人来说,一年是很短暂的。
对二赖子来说,这一年太短了,他觉得他刚刚脱了棉大衣,紧接着又穿上了棉大衣,这日子过得太快了。在短短的一年里,二赖子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虽说居住的房子还是当前的旧房子,但他的状态很明显成了另外一个人。换言之,曾经的邓志成回来了。他的确勤快,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一年四季,只要不是雷雨天气,他家的地里,总有他那勤劳的身影。当然了,他的勤劳也取得了收获,再说了,他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脑子里装着丰富的专业知识,以前没有一点点务农经验,跟着老把式学起来却没啥难度,可以说是一点就通。他家的庄稼,他种的菜,取得的收成总是略高一些,乡亲们见了,无一不是高高地竖着大拇指,啧啧称赞个不停。他对老村长的承诺,他真的实现了,最高兴的,还是老村长。要知道,他是老村长一点一点地看着长大的,也是老村长亲眼目睹渐渐变得堕落的。幸好,他及时回头了,用他的实际行动向大家伙证明了,他叫邓志成,不叫二赖子。
老村长是喜欢开玩笑的,见了二赖子总要多问一句:“你叫啥?”
二赖子嘿嘿笑着耍着贫嘴说:“我叫二赖子,不叫邓志成。”
用甄英杰的话说,那不过就是一个代号而已。无论是叫二赖子,还是叫邓志成,只要活出了属于自己的光彩,名字是无关紧要的。
甄英杰和邓翠芝商量过了,要在村委会的院子里召开一个会。
会议内容是公开的,大家伙早早就知道了。二赖子当然也知道了。
到了开会那天,老天爷特给面子,连续好久没见阳光,恰好就在那天碰到了艳阳天。一大早,金灿灿的阳光就把大地万物裹了起来。
吃了早饭,乡亲们陆续去了村委会,站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地闲聊。
二赖子没穿压在箱子里的中山装,他穿着新买的大红色的羽绒服。用他的话说:那套中山装代表着一段漫长的历史。既然是历史,就让那些往事永久地成为历史,迎接他的,将会是红红火火的新生活。
甄英杰和邓翠芝各捧着一叠奖状微微笑着来到了大家伙的面前。
大家伙见了,立刻不说闲话了,微微笑着注视着他们的眼睛。
老村长背着手站在人群后面,回想着近几年来发生在村里的大小事,禁不住泪眼婆娑。他以前总在担心,他百年之后,谁来接任。现在一看,他当初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果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
甄英杰宣布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针对咱们村现有的资源,县里准备给予一定的资金支持,用于振兴本地经济。咱们村,我们党支部研究过了,要发展旅游产业、农牧产业,还有教育事业。”
“发展旅游产业,以后是不是不用种地了?”有村民问。
二赖子抢先答了:“不种地,咱们吃什么?电视上播了新闻呢。”
邓翠芝说:“发展任何产业,现有的耕地是不能占据的。这是大原则,咱们村主要是利用小河那边的地形,投资发展旅游产业。”
“真是好事啊,这是为民谋福利的好事。”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
甄英杰说:“以后啊,咱们村还要成立旅游公司,统一规划,统一管理,当然了,最后取得的收益也是会定期分配给大家的。换言之,大家伙都是老板。有钱,大家一起赚。大家说,好不好?”
那个消息一出,搞得整个会场顿时乱套了,乡亲们无一不是激动得心潮澎湃的。瞧着大家伙那高涨的热情,甄英杰和邓翠芝示意大家伙先静一静,可结果呢,一丁点的效果也没有。他俩倒也不好说别的,得知了天大的好消息,大家伙难道不能把心底里的兴奋表达出来吗?
“瞧你们那点出息!都安静点!”老村长站在人群后面扯着嗓门在大吼,“八字还没一撇呢,瞎嚷嚷什么呢?画饼充饥罢了!”
会场迅速安静了。大家的眼神里纷纷流露出对幸福生活的渴求。
邓翠芝说:“甄主任的话,大家都听见了吧?从现在开始,只要大家齐头并进,准能过上好日子的。下面呢,结合今年村里的具体情况,咱们召开表彰大会,针对表现好的,给予表扬。当然了,大家都挺棒的,没得奖的,继续努力,只要肯下功夫,都是可以成为标杆的。”
甄英杰拿出表彰名单:“第一项:年度进步最大个人。想必,大家都能猜出来吧?他就是——邓志成!大家掌声鼓励,为他加油!”
“邓志成?”有人念叨着。这个名字,似乎很久没被提起了。
大家伙的视线陆续扫向了二赖子。谁知这个活宝竟然说:“我不叫邓志成,我叫二赖子。”笑呵呵地挤出人群,快步前去领奖。
二赖子从甄英杰的手中接过了那张看似轻飘飘却沉甸甸的奖状。
邓翠芝鼓励着:“新的一年,继续加油干,我们看好你。”
二赖子先是给大家伙鞠了一躬,再给甄英杰和邓翠芝鞠了一躬,在离开的瞬间突然大声喊着“在一起”,马上扮了鬼脸挤入了人群里。
二赖子的意思,大家伙都清楚。只是当事人似乎并没有公开说破。
甄英杰和邓翠芝对视片刻,啥话也没有,可两颗心却是相通的。
恭喜老师小说摘精,珊瑚欣赏学习了。问候老师下午好,遥祝冬安,并祝笔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