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白虎头(小说)
这样温馨的场面,何子惠也是第一次体验到,她感动了。
客厅的大圆桌上摆满了菜,除了几盘凉菜,刚刚炒出来的几盘热菜还冒着热气。陶伯伯到厨房对面的杂物间抱出来一大饼鞭炮对陶波说:“把鞭炮拿出去放了就开席了。”
到了院子大门外,看到陶波把鞭炮展开铺好后,何子惠就回到了院子。陶波点燃鞭炮后,也迅速跑到了她的身边。随着一道道闪光在门外跳跃,一笼笼烟雾弥漫开来,何子惠咳了两声,退到了更远的地方,陶波也随后来到了她身边。陶波这样细微的举动,也让她受到触动,她认为他这种不知不觉的行为恰恰证明了他是爱着自己的,不然就不会随时随地想着和自己亲近了。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刚结束,只听到陶伯伯大声喊道:“开席喽!”陶波就搂着何子惠的肩膀走进了屋里。
围着桌子坐好后,陶波他妈指了指红烧豆腐和一盘炝炒的青菜对母亲说:“听说你不沾荤的,就用菜油给你炒了两个菜……”
“亲家,你都还俗了,怎么还守着庙里那些清规戒律啊?”陶伯伯问。
看到母亲嘴唇嗫嚅着,还没把话说出来,何子惠接过话说道:“我妈也想吃,但吃不了,吃了就会打干呕,吐出来。”
“好了,大家都端起自己的杯子,是饮料……”陶伯伯端起杯子站了起来。“今天是团圆的日子,我们两家人也是有缘,今天晚上聚在了一起,今后就是一家人了!为了以后的日子越来越好!干杯!”
喝完杯中的饮料后,何子惠感到有点刺喉咙,陶波拿着瓶子再次给她杯里倒水时,她看到透明的绿色瓶子上写着“雪碧”。
街上陆续传来鞭炮“噼噼啪啪”的响声,陶伯伯说家家户户都开席了,还劝何子惠多吃点菜。何子惠从没见过如此盛宴,很多菜她都没吃过。她暗地里数了数,桌上的菜共有十五道。席间,陶伯伯指着桌上的菜介绍说,这是油炸螃蟹和虾子,那是蹄筋加火腿做的烩菜,他还特别介绍了摆在桌子中央那一大盆鱼,说那条名叫“江团”的鱼,是他专程到长江的沙滩上,去找打渔人买的。何子惠夹了一块到碗里尝了尝,感到鱼肉上有柴油味,还像猪油似的“闷人”,就没动第二筷子。
吃了一阵,陶伯伯说每年春节吃团圆饭,他们家有一个传统节目,那就是桌上的每个人都要说说自己对来年的希望,今年也不例外。于是从小妹陶笛开始说起,轮到陶波说时,他说希望何子惠把他们的家当自己的家,生活愉快。陶波说完,就轮到何子惠说了,她想了想就说道:“希望小妹学习顺利,衷心祝愿全家人吉祥如意,身体健康,恭喜发财。”
轮到自己的母亲说话时,何子惠怕她难为情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准备替她说时,没想到她搁下了筷子,还清了清嗓子,显得一本正经的样子说起话来。
“既然亲家公让大家说两句,那我也说说……我和何子惠是昨天下午进城来的,我看到陶波对我们家何子惠很好,今天到家里来,你们全家人待我娘俩也这么热情……你们是城市人,也不嫌弃我们这样的农村人……说实话,我也感动了。
你们也应该看出来了,何子惠长得比我和她爸高一大截,跟我们谁都不像……其实,何子惠并不是我们亲生的……”
“妈!你在说什么呀……”母亲的话已经证明了她一直以来对自己身份的疑惑,可何子惠在村里从没有听到过有人对她身份的置疑,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妈,这个时候怎么说起这事来了?”
“何子惠,这可是你真正的身世啊……”母亲抹了一把嘴巴说。“你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归属,妈是在替你高兴……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等你找到了婆家,就告诉你的身世,我也好安心回到师父廖和尚身边去伺候菩萨……这辈子我的命苦,也不知道在上辈子造了什么孳。”
“妈,那我是怎么来的?”
“你是我和你爸在县医院厕所里捡来的,就是上午我们去的那个女厕所,在那个墙角落……你的生日,就是定的捡到你的那一天……早年,鸡冠寺被毁后,我被迫还俗嫁给了你的父亲,可你的父亲在那之前在西山煤矿下过井,在井里受过伤,所以他……有一天,我陪他到县医院去检查他那方面的病,医生说已经伤到海绵体还有什么神经了……说来也巧,我去上厕所就看到你被一床被单裹着,被放在那个墙角落里……你看到我就笑,还手足舞蹈的,看到你这么乖,我就把你抱了起来。
后来,你爸爸就和我商量,为了不让村里人知道你是我们捡来的,就在当天把我送到了他幺舅家里,他幺舅住在林封东林寺那个山沟沟里,我在那里整整呆了两年,他每个星期都要走两个多小时,从罗家湾过来看我们……”
“亲家母,我看你就是个活菩萨,不但把这孩子养大了,还教得这么乖!”陶波妈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何子惠听了母亲的话后,对自己的身世并没有感到悲哀,她说:“妈,不管我是不是你亲生的,你都是我的亲妈!”
“何子惠,我也不图你什么……等我百年之后,能替我收尸,就阿弥陀佛了。”
“妈,别尽说些不开心的事了……来,你吃点菜吧。”何子惠说着,用筷子往她碗里夹了一些素菜。
接下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年后何子惠读职业高中的事来。何子惠等大家差不多达成一致意见后,对大家说,她不想再去读书了。
“……谢谢伯伯、伯母的好意。这两天我也好好想了想,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再也不能拖累别人了。我想靠自己求生活……前段时间,我经常赶场卖甘蔗,看到一个摆地摊、卖猪药的人,他的生意特别好……有一天,我就在他旁边卖甘蔗,看到整整一上午,都有人来买药,就问他一天能挣多少钱。他说多的时候能挣到一百多,少的时候能挣到几十块……我又问他这些药哪里来的,他嘻嘻哈哈没说。”
“你是想做猪药生意?”陶波问。
“怎么不可以呀,我可以天天去赶场卖呀,只卖半天,下午还可以赶回来准备第二天的货,既然能挣钱,为什么不可以做呢?我想去试试……”
“子惠的想法好!”陶伯伯接过话去说。“现在人们的思想解放了,都想多挣点钱……陶波,你们车间不是在一家饲料厂进猪药吗,先批发些来让何子惠试试看……现在做生意挣钱又不丢人,如果生意做上路了,还可以开家门市。”
“现在喂猪的人越来越多了,都想尽快把猪儿喂肥了好卖。我也觉得这个生意可以做……”陶波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样吧,子惠!我负责进货,你就负责去卖……说不定一个月还能挣个千儿八百的。”
“那就说定了。”何子惠嘻嘻一笑,“大年过后,每天我就去赶场……”
“好呢!”陶波端起杯子和她手上的杯子碰了碰,然后仰头把杯中的饮料一口喝了。
这时,又从外面传来了“噼噼啪啪”鞭炮的声响,何子惠看到电视机里边的文艺节目开演了。
“大年过后,我们也把电视机换了!”陶伯伯盯着电视机说。“换个彩色的。”
“人家都换了一两年了,就我们家还没换……”
“这不是才起了房子吗?”陶伯伯说,“带色不带色还不是一样看。”
“就是。”何子惠说。
陶波伸手揪了揪她的脸蛋,她顿时感到脸颊发起烫来。
大年初二那天早晨,母亲就回家去了。何子惠和陶波送她到车站去坐的客车,还在去赶车的途中到商店给她买了一些糖果饼干。自从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母亲亲口说出自己的身世后,尽管何子惠并不感到伤心,但她却觉得自己好像是漂泊在这世间的浮萍,无论漂到哪里,都得珍惜遇到的缘分。所以,从初一那天开始,天刚亮她就起床熬好半锅稀饭,还到陶波父母住的那条街上买回来几个馒头。初一正好轮到陶波值班,他刚从那边屋里走到厨房里来,就看到有现成的热馒头热稀饭,高兴极了。等陶波上班去后,她又把几间屋子的清洁做了,连水泥地板都用拖把拖得一尘不染,还把衣柜里陶波堆得乱七八糟的衣裳,都抱出来叠得整整齐齐的,再一件一件地放到了柜子里去。早晨临走时,陶波吩咐说中午到爸妈那边去吃饭,让她娘俩到时候直接过去就行了,不用等他回来。收拾完这边,何子惠就和妈过去了。到了那边,她动起手来,就没停下手中活儿,除了三层楼的房间,她还把院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看到她这样勤快,陶波的父母都乐哈哈的……
从大年初二起,到大年十五前,陶波家几乎每天都在串门走亲戚,不是在亲戚家里吃饭,就是下馆子吃饭,十几天下来,何子惠明显感到自己变胖了。当她向陶波说起这件事情时,陶波调侃说:“刚刚好,不胖不瘦的,在这之前,我还嫌你瘦了呢。”
何子惠知道他这是和她开玩笑,但她还是爬在他背上撒娇,让他背她试试,看他能背起她来不?当陶波抱着她的双腿把她背上背时,她又感到了害羞,又嚷着要下来了……
自从母亲在初二那天回家去后,到了晚上,何子惠还担心陶波会趁机到她屋里来和她睡在一起,她还不知道到时候怎么办呢,可让她感到恐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白天更不要说了,就是到了晚上她和陶波紧挨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陶波也不外乎搂搂她的腰或者抱抱她的肩膀,他都没试着去亲过她,这让她彻底放下心来——在何子惠的心里,她以为哪怕和男人睡过一次,也是容易怀上孩子的。还没跟他结婚呢,如果怀上了孩子,那多丢人啊?
在大年十六那天下午,陶波终于扛了一袋猪药回来。何子惠打开一看,有好几个品牌,有“长得快”“增重王”“快重灵”“速肥”等。
“每包药上面都写有说明,”陶波对她说,“你得背下来,卖的时候人家问你,你才说得出来……还有,价格按进价加一倍卖,我问了厂家的,加倍卖就是零售价。”
“那我每天拿多少去卖呢?”
“刚开始也别贪心,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吧,先去试试。”
让何子惠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她去赶离县城最近的梓潼场,带去的一百多包猪药,还没到中午就卖完了,轻轻松松就挣了近一百块钱。于是,第二天赶渡舟场时,她多带了一些,也全都在中午以前卖完了,那天上午她挣了近二百块钱……
半年过后,随着卖猪药的生意越来越好,何子惠在陶波父子俩的大力支持下,用挣到的钱在县城西门的公路边租下了一个门面,做起门店生意来。由于何子惠不想丢了乡下这个市场,就让陶波找来他舅舅待业在家的表妹来守店门,她每天仍然从门店里拿货去赶乡场。
有一天下班回家,陶波告诉何子惠说,他已经给她的闺蜜王秀英找到工作了,让她尽快通知她出来上班。何子惠就问他怎么回事,陶波说他们车间有个管喂猪的临时工辞职走了,刚好有个岗位空了出来。
坐在沙发上,听到陶波把话说完,何子惠一高兴,就忘乎所以扑倒在他怀里去亲他,没想到自己的举动居然撩拨到了陶波,在她昏头转向之际,他居然把她抱到了床上……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任何反抗都是多余的,就索性闭上了眼睛,任由他胡来了。事后,看到床单上的一滩血迹,她感到下身一阵酸痛。
“如果怀上了孩子怎么办?”她爬到陶波的身上,把脸贴在了他的胸脯上,“我们还没有结婚呢。”
“不会那么巧的……明天我就到药房买几盒避孕套出来,今后再做这事,就不怕怀上孩子了。”
何子惠用左手摸着发烫的脸颊,回想了一遍刚刚发生过的一切。在整个过程中她几乎都没感到欢愉,反而处在一种惶恐不安的状态中……陶波的手像贪婪的蛇一般,在她身上行走过的痕迹,似乎还遗留在身上……当一朵花蕊被强行打开时,她感到了蜜蜂那根刺的锋利,花瓣的流出汁液,让那根刺浸泡在其中……那个时候她感到了惊恐,因为它像个嗜血狂魔,变得越来越疯狂,直到她感到迎来了暴风雨、一阵触电般的颤栗,那只蜜蜂这才依依不舍抽身离去……只要他感到欢愉就好了,这也是对他爱自己的一种补偿。她还记得,母亲在她和陶波耍上朋友后对她说过的那句话:“这世上再漂亮的女人都会人老珠黄的,关键还是要心好,男人感觉到你一心一意对他好,他就是死也不会拋弃你的。”现在想来,这就是母亲对她最好的忠告了……
正当何子惠遐想翩翩之际,突然从楼下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吵闹声。
“沙和尚!沙和尚!你家那两个小妖精又把我男人裹跑了……你们当大人的也不好好管管……”
“车幺妹!你是不是又要耍泼?败坏我家闺女的名声……你不要打胡乱说哈!谨防老子捶你!自己没本事管住男人……一会儿找这家闹,一会儿找那家闹!我看你就是个疯子!”
“放你妈的屁!要不是你家那两个破烂缠住我男人不放……他会像这个样子吗?”
“车幺妹!看老子这次……”
“啊!沙和尚杀人了……啊……”
听到那女人惊恐的声音,何子惠一下子坐了起来。
“不知闹了多少回了……”陶波说,“别管他!”
这时又传来了那个沙和尚的声音:“你们等会给我作个证哈!是她自己找我拼命撞到刀子上来的……”
“沙和尚!人死没有?”
“不晓得……”
“赶快送医院啊……要是人死了,不判你十年就会判个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