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春】青城山(小说)
由于已经到了傍晚,操着天南地北各种不同口音下山来的游客,从进山那条田野中间的青石板路陆续朝客运中心走去。走了约半公里路,他来到了柏油马路上,并根据路牌指示,朝山门走去。在长达1公里的马路两边的人行道上,长着两排近乎毕直的参天大树。那些树干,要双手才能合抱。他在一棵树前停下来,看到树牌上写着“保护树.名称:小叶桢楠”。牟川在网上查过资料,这种树就是民间传说的金丝楠木。据传北京故宫宫殿的许多柱子就是这种木材。而他提包中那块乌木就是这种木头埋在地里上千年后,都没有腐蚀殆尽,遗留下来的珍宝。一下子看到有这么多珍贵的楠木树集中在这里,这也让牟川感到了震撼。
来到一座写有“西蜀第一山”,由树干搭成的牌坊前,牟川看到三重树皮覆盖的檐角两边的几棵树也都是小叶桢楠。门票一张90元,从山门进去后穿过一块青石铺成的坝子,跨过一条溪沟上的石桥就是一条林荫中石砌的山路了。沿山涧左侧爬了约半个小时,他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往右那条路通往月城湖—步云廊下站—步云廊上站—慈云阁—道字壁—上清宫—老君阁,几步几阶上去,石头牌坊里边就是一条仿古建筑街道;往右那条陡峭曲折的山路,通往怡乐窝—天然图画—天师洞—祖师殿—齐云阁—老君阁。
牟川打开手机地图看了看,上午在长江边拍下来的那个姑娘微信朋友圈上的图片显示的地点就在月城湖靠山一侧。
站在月城湖堤坝上的屋檐下,手机地图上显示进山既可以坐船也可以走左边的沿湖路。沿着湖边走去,他才发现小路靠在湖边的悬崖边,路基的墩子,是由钢筋混凝土直接从湖水中砌筑出来的。
悠悠碧水,已经笼罩在了三面环山的阴影里。来自青城山上老霄顶的小溪,流淌至此进入开阔的山间谷地,形成了一片湖。旁边伫立着月城山与青龙岗,层层叠叠,从成片墨绿色中新长成的嫩绿色树荫,倒映在水中,水景交融;从堤坝码头朝里山方向缓缓行驶的渡船,雕梁画栋,飞檐翘角。金碧辉煌的船身,倒映在明镜一般的水中,让人感觉身在仙境一般。
看到湖中间倒映着蔚蓝色天空和朵朵白云,牟川不由得朝天空望去,却在抬头的同时听到了山间传来的鸟鸣。布谷鸟、四声杜鹃、珠颈斑鸠、云雀、噪鹃、小杜鹃、鹰鹃、中杜鹃,在傍晚这个舞台聚在了一起演出,凑响旋律优美的交响乐。上山的索道,步云廊站就设在山麓上。牟川根据手机导航从那座房子的右边的山路朝坡上爬去,那家名叫“幽居”的客栈就在半坡靠右的山谷边。
从半坡一条曲折的林荫小道进去,大约走了二十分钟,牟川来到了一处山坳上。靠山林荫一侧有数座木构穿斗式白石灰竹编墙瓦房,组成了一个条形院子。院内的瓦房,错落有致。里边长着几颗高挑的楠木树,树荫都是新长出的嫩叶。院墙古扑,刷有石灰的墙顶上贴有黛色的琉璃瓦,两扇木门里边长着一窝凌空伸展着一扇扇芭蕉叶的芭蕉树。门外有一窝斑竹,高空低垂的枝叶在微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通向大门的小路两边是菜地,由竹竿篱笆围着。牟川已经在重庆来成都的火车上预定了房间,到了接待柜台,一个穿着白绸汉服的中年妇女把他领到了挨着连廊附近的房间。那时,天色已晚,进屋后就得打开电灯了。
“你来得正好。”中年妇女站在门口,指着院子对面堡坎上一座灯火通明的瓦房说。“现在正好开饭了。”
牟川朝她点点头,用门卡刷开了房门。想到即将到来的见面,他觉得有必要洗漱一下。他的脸是油性皮肤,由于皮肤黝黑,时间长了不洗脸会显得脏兮兮的。从包里取出能祛油腻的洗面奶,到洗漱间洗过脸后,他又出来从包里取了件灰蓝色汉服。这件汉服,还是在一个星期前在网上买的,原就准备在和黄娟见面时穿的。只不过,没想到因缘巧合,这么快就要和她见面了。头发在一年前都开始蓄着了,换好衣裳后,他又到洗漱间对着镜子,把头发捊到头顶用橡皮筋扎好,再用筷子一般长的木棍发簪扎了个圆圆的发髻。扎这样的男式发髻,他也是在网上的视频里学的,经过反复练习,已经轻车熟路了。不过,他只是依着葫芦画葫芦,穿汉服的意义,也只是因为黄娟喜欢,为了讨她欢心。
因为是第一次穿着汉服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刚刚走进餐厅,牟川还有点难为情。可一看到前来就餐的人都穿着汉服,他才感到了自己的担心有多么的荒唐。也许,这个客栈就是汉服爱好者的一个聚集地,这样想着,他的目光在几张桌上扫荡了一遍。熙熙攘攘的餐厅里并没有黄娟,带着些许失望的心情,他要了一碗抄手,独自坐在墙角落的桌边吃了起来。也许,黄娟和什么人上山闲逛还没有回来,或许,她已吃过饭了回到了房间……他决定不刻意去找她:装着和她在这家客栈偶然相遇,这岂不是一件十分浪漫的事?说不定还会给她带来惊喜呢。
吃过晚餐,走到院子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黑魆魆的山巅上空,一轮弯月挂在清亮的夜空。丛林中传来嘈杂的虫鸣声,间可传来一两声布谷鸟孤单的声音,让他感到了山间的空旷。略感疲倦的他,慢步回到了客房,为了不让自己感到冷清,打开电视后,他坐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
迷迷糊糊中,传来的一曲清越优美的古筝弹奏声。他听出弹奏的是一曲《春江花月夜》。在这葱郁的山上,听到弹奏这样的曲子,让他感觉到弹奏人对遥远江南的思念和向往。在琴声中,他既感受到了一种迷茫,又灵敏地感觉到了一种柔情蜜意的外溢……他突然想到了黄娟,在读高二那年,她曾在班上举办的联欢会上弹过古筝。他还记得她当时弹奏的是一曲《十面埋伏》,不过,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听到过她弹奏过古筝。他还记得有一次,他和刘洋陪着她到渝中区枇杷山公园去玩,看到有人坐在一棵桂花树下弹古筝还问过她,她说平时忙于学习,已经没有那个闲心弹了。
难道弹这首曲子的就是她吗?
牟川陡地站了起来,关好房门循着琴声朝连廊的尽头走去。琴声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连廊位于院子围墙里侧,连着院内的数座瓦房,下边是一个水池,长在池中的荷叶在月光下重重叠叠,浓萌深外传来蛙的鼓鸣。
琴声中夹杂着蛙的鼓鸣,别有一番风趣。
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门口,牟川透一扇上部镶有玻璃半掩着的木门,看到一个身着白色汉服的姑娘,头顶扎着一束花式发髻,背对着他,坐在对面两扇敞开的矮窗户前。古筝横在她胸前的架子上,伸出了她腰身的两边。看到她弹得十分投入,牟川静稍稍走近屋后,在离她身后两三米的地方停止了脚步。从身后看上去,他分不清那个姑娘到底是不是黄娟。不过,从那她那坐着也显得苗条纤瘦的身姿看上去,倒是显得有几分相像。
站了一会儿,也许那个姑娘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琴声在她手中戛然而止。当她转过身来时,牟川正看着幽深的窗外。
姑娘并不是黄娟,牟川感到脖子都发烫了。
“对不起,我以为是……”
姑娘的瞳眸映着灯光忽闪忽闪的,看上去十分清澈。她嫣然一笑,两个嘴角含着些许羞涩,徐徐站了起来。
“怎么是你?”
注视着姑娘旖旎的身姿,她的话让他感到了一丝惶惑。
“我在相片上看到过你呢。”
姑娘的声音清脆甜蜜,牟川心中一颤。
“是……是吗?”
牟川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卒然不知所措了。
“过来坐吧。”
姑娘朝旁边的独凳一指,显得十分殷勤,对他好像十分熟悉的样子。在他坐下时,她转身到墙边的一个茶几上给他泡茶去了。泡好茶,她端着一个深蓝色塑料凳搁在了他跟前,然后把泡好纸制茶杯放到了上面。
她说她和黄娟是耍得非常好的朋友,黄娟还拿出她一直随身带着的相册,一张张翻着让她看过。
“……她说你和刘洋都是她在高中时候耍得最好的朋友,还讲过你们在一起的许多趣事呢。”说着,姑娘侧身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然后注视着他抿嘴笑了。“嘻嘻,看到真人比相片上还要帅……你是来找黄娟的吧?”
“我是专程来找她的。”
“真幸福啊……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对了,我叫张欣怡!”
“我叫牟川。”
“嗯嗯嗯,我知道你的名字。”
“黄娟是不是也住在这家客栈?”牟川站了起来。“麻烦你告诉我她住在哪个房间吧。”
“她昨晚在这里住了一宿,今天一早上山去了……你坐吧。”
“都这么晚了,怎么………”
“不回来了,她是到道观里做义工去了。”张欣怡大大方方注视着他。“到了哪个道观,她就住在那里了。”
她的话,让牟川大吃一惊。怎么想,他都没想到她会走到这一步,难道她还深陷在对刘洋的愧疚中吗?刘洋的死,始终是她迈不开的一个坎啊!想到这里,一种悲哀涌上了心头。
“你怎么啦?”
张欣怡把右手搭在他肩上,又蓦地缩了回去。他感到自己的肩膀在颤抖。
“别这样……明天你就可以见到她了……我陪你去找她。”
“没事……可能是这山上比山下冷吧。”
“那你多带衣裳了吗?”
“没事,房间里不是有空调吗,一会回去,我开空调……”
“嗯,那你是怎么找到这边来的?是琴声吧?”
“嗯。”
“黄娟也会弹古筝,你以为是她在这边弹琴吧?”
“嗯。”
“她的《十面埋伏》比我弹得好……”
“也不见得……”牟川呼了呼鼻子。“我只是在读高二那年听过她弹过,在那以后就没有听她弹过琴了。”
“嗯,你看你都在流鼻涕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张欣怡起身站了起来。“别把自己弄感冒了。”
牟川起身时掏出一张纸堵住了鼻孔,朝她笑笑向门口走去。刚刚走出门口,身后又传来了她的声音。
“明早我来叫你。”
“我住120室。”
牟川回头朝她笑笑,她挥了挥手。还没有走到客房,身后又传来了琴声。她这次弹的是《十面埋伏》,听到那铿锵有力又有些邪乎的琴声,又勾起了他对读高中那几年的记忆……
三
第二早晨在餐厅吃过早饭,回到客房时,张欣怡身着昨晚上那身汉服,背着双手,身子朝前倾着摇晃了一下身子,已经等在门前了。她那副俏皮的样子,在牟川眼里显得自然随意,没有一点做作的痕迹。
“刚才我敲门,没见响动,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那你还等在这里?”
“后来,我又一想,你应该是吃饭去了。”
牟川打开了房门,邀请她进屋去坐一会。
“不了,我就在这里等你。”
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牟川把搁在书桌上已经晾干的乌木捧在手上看了看,发现木头的表层映着光亮折射出漂亮的水波纹。他凑近鼻子闻了闻,闻到了一种淡淡幽香的味道。他从提包中取出一个帆布背包,把乌木放了进去。
出门时,张欣怡看到他背着个背包,蹙了一下眉头。
“上山去玩,你背个背包不显麻烦呀?还是放在客房里吧。”
“不麻烦,走吧。”
“可你穿着这样一身衣服,背着这么个包也不好看呀,看上去怪怪的。”
“那我提着吧。”
走过接待大厅时,张欣怡向坐在柜台里边那个中年妇女打了声招呼。
“妈,我上山找黄娟玩玩……那我走了。”
“别尽顾着贪玩,早点回来。”
“嗯。”
走出院子,牟川才发现到处都弥漫着浓雾,阴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一个啰嗦。
在半坡的林荫小道里,经过一番询问,牟川才知道这家客栈是张欣怡家开的。她说,以前她的祖辈许多都做过青城山道观的道士,她们家一直都住在那里。客栈从爷爷那辈起开到现在,其间,扩建了几座房子,才有了今天的规模。牟川问她在什么地方读的大学,她说就在成都,读的是川师舞蹈学院。
“是说不得,我看你的一举一动都带韵味,身姿也有板有眼的。”牟川说,“那你和黄娟怎么认识的?”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张欣怡在牟川的前面,走着走着就垫起脚尖,徐徐前行,从琵琶袖笼里伸出她的纤纤玉手,比划着兰花指。“我们是她去年来客栈住宿期间认识的……她想到道观做义工,都是我介绍的。这山上的道观是不会随随便便接受一个人去做义工的,因为观中的东西大都是国家级文物……”
头顶上空的树荫里,不时有露珠滴下来,落在后颈上,就往背脊窝流。每当这时,牟川就想打哆嗦。
“你和黄娟的事,她都讲给我听了……”说着,张欣怡扭过头来瞥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说。“她说有个叫刘思雅的,从高中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还问过她爱不爱你,说什么如果不爱你,就让黄娟不要妨碍她爱你,于是,黄娟只好在微信朋友圈中把你拉黑了,还把你的电话设置到黑名单……”
“那黄娟对你说过她喜欢我吗?”
“没讲过……她只是对我讲过你们读高中的时候,她只爱跟你和刘洋一起耍……有些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什么事?”
“黄娟的事啊!到了成都后,她遇到了不少倒霉事,才心灰意冷的……”
“那你讲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