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敏下晚自修课回来时，慧敏妈拿着报纸裹，将晓山妈今晚的所诉所求一字不留地告诉了慧敏。
　　 慧敏呆坐在床沿上，一言不发。近年来晓山妈态度的转变，慧敏想到而又不愿承认的现实，终于被捅破了窗户纸。慧敏妈去灶上打了两只蛋花端来，她已经和衣躺下，任怎样劝都一动不动。
　　 第二天，一直到中午饭后还未起来。咋晚他们回来时，约好下午去镇上买文化用品的。2点不到，晓山来喊慧敏了。慧敏在床上面朝里，对晓山说：“昨晚着凉了，头痛不能去了，你一人去吧。”晓山愣在门外，想再问几句，慧敏妈走来，说：“你先一人去吧。”晓山只好悻悻出门。
　　 晓山走后，慧敏起床洗了脸，将玉佩和钱包在一起，向晓山家走去。
　　 到了晓山家，晓山妈一看慧敏，两眼肿得像熟透了的水蜜桃，连忙倒水拿糖块，脸上老大不自在。
　　 “干妈，您的心我全懂。望子成龙，哪个当妈的不为儿女前途作想。感谢您当年看得起我这乡下小丫头，您放心，我做得到。这钱我不能收，另外，这玉坠是您家的祖传物件，还是您留着，将来给您媳妇。”
　　 慧敏眼睛低垂着看手里的东西，一边低低说着，就是不朝晓山妈脸上瞧，一边将报纸裹放在了桌上，准备转身离去。
　　 晓山妈没想到慧敏这样硬气，刚强，她感到心上“別”地一跳。一把拉住慧敏说：
　　 “慧敏啊，你真是个好姑娘，这么通情达理，可惜生在农村。这样吧，玉坠我留下，这钱你一定要收，这是干妈给你的陪嫁钱。将来结婚，干妈还要来喝你喜酒。”
　　 “好的，我结婚一定告诉干妈您。如果你硬要我收这钱，那么我结婚，就不告诉您了。”
　　 慧敏虽然缓缓的声音不高，但有股凛然不可更改之味。
　　 “那好，我到时加倍，一定吃我女儿喜酒。”
　　
　　 七
　　 “慧敏，我妈对你说什么了？”
　　 “叫姐。”
　　 “好，就叫姐。姐，我妈说什么了？”
　　 “说什么，难道未和你说么？”
　　 “说了，但我不会离开你。”
　　 “傻话，哪有弟弟守着姐一辈子的？”
　　 “难道你不知道我意思？那招工表不是被我妈抢得快，差点被我撕了。”
　　 “什么，你咋这样傻。可你知道我心思么？这里终不是你呆的地方，你家在兴阳，我们是一个世界。离开兴阳，我们就是天地两个世界了，还望你不要把我心意拂了。”
　　 在去学校路上，慧敏和晓山边走边谈着话。
　　 听说晓山要撕招工表，慧敏又惊又喜又急，头脑一阵眩晕，心里一阵狂热跳动，很快，她又冷静下来。她知道拿到这招工表的难度，为了这张表，晓山妈还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机和手段以及代价呢。
　　 慧敏陷入了两难境地。晓山是她的初恋，从高中临毕业，参加县中学生汇演后，她的心就没离开过晓山身上，现在要将她从他身上硬生生地挪开，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听说医学上，将人体疼痛划分为十二个等级，其实那是基本可测的等级。还有一种是无法可测的痛，那就是心痛。这种痛，就是十二个等级的肉体之痛叠加，也难以触及。这不是肉体上的感觉，这是一种心灵上的创伤，是一种无可名状的心灵之痛。现在，慧敏无时不刻在受着这种痛的噬嚼。
　　 爱情是什么？是我想要的，我就钻窟打洞占有它？不，这不是爱情，这是喜欢。这是将爱情庸俗成物件，是一种人性的贪婪与自私。爱情不是索取，爱情是奉献，是付出。真爱无私，真爱无己。
　　 这些道理，慧敏懂么？不见得。但是她本能善良地认为，只要他乔晓山好，她就意足了。就这么简单。
　　 说慧敏现在痛苦中度日，其实还有一个痴情种子也在受着煎熬呢。上次，县里通知乔晓山去体检，，背着他妈，他到医院门前小卖部，八毛钱的地瓜干酒，喝了有半瓶，醉得他体检室门朝哪都不知道，错过了体检。乔老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回来后直接到慧敏家，对着老周两口子就作了个揖。慧敏回来知道后，又气又急，叫她怎么办呢？自从上次和晓山交了底后，她就将一片儿女真情锁进心底，一心祈盼晓山早日回归生他养他的城市。日常中能躲着晓山就躲着，能绕过去就绕过去。但是，在一个办公室里，又怎能楚河汉界分得桃红李白呢？为了不搭晓山的顺车，她东借西凑，最后攒齐了一百多元钱，准备买辆自行车。可钱齐了，车子要凭票才能买到，这倒又被难住了。这时，慧敏想到了老同学刘仿。
　　 本来，方翠花请张大美去周家提亲，刘仿并不知情。有次张大美拿着二三乳剂药水瓶去供销社打火油，2斤的瓶子，但只有一斤油票，打了只有半瓶子。刘仿见柜台沒人，将瓶打满了，张大美感谢不尽。她凑近刘仿身边，带着巴结的口吻对刘仿说：
　　 “多好的伢子！多好的工作！是她周慧敏没福。告诉你，现在她被我和你妈把她说得像狗屎，顶风臭十里。这下好了，倒追人家几年，人家乔家是什么人家！那时候是落难，才认这门干亲。现在咸鱼翻身了，还要她？”
　　 一番话说得刘仿莫名其妙，再一问，才知原由，刘仿那个气啊！不打一处来。他眼睛瞪得滚圆，声音低而沉地说：
　　 “把那多的煤油倒下来！”
　　 张大美一听，心下一惊，赶紧脚下抹油，嘴里不停地说：
　　 “只当我没说，只当我沒说。”
　　 星期天，慧敏揣着钱，准备去找刘仿试试。正巧，刘仿在柜台上。等到慧敏看见刘仿，想起以前的事，突然后悔不该来，想悄悄回避，回去算了。刘仿眼尖，一见慧敏，连忙打招呼，问：“慧敏，你要买什么？”慧敏只好和他打招呼，因刚才心里的一阵乱，见刘仿问，想不出什么托词，只好如实相告。刚说过，又连忙说：“不方便就不为难了。”刘仿说：
　　 “我当什么事的呢？你看你，老同学了，这么见外。你想要沪产的‘凤凰’‘永久’嘛？要等二三个月，计划末到呢，你不着急就等等。天津产的‘飞鸽’，我昨天刚又弄到一辆计划票。告诉你，上次黄飞送几斤黄鱼籽和马鲛鱼。鱼籽我未舍得吃，孝敬主任了，主任直夸我有孝心。他随手就给我一张‘飞鸽’票。这计划票好像就为你准备的。黄飞你应也记得，我和他一张桌子，就坐在你后面呢。”
　　 “记得。就是上衣右口袋‘革命’二个字，左上衣别个全班级数他最大像章的那个。”
　　 “对，对。慧敏，你记性真好。”
　　 “‘飞鸽’就蛮好的了，我着急呢。”
　　 “好。”
　　 刘仿说着，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张小方片纸，给了慧敏。慧敏接过一看，纸条三寸见方，上面圆公章加四个字：“飞鸽壹辆。”
　　 “冯丽，你代我照应一下，我陪老同学去仓库提车子。”
　　 “看你学历不高，同学倒不少。”
　　 那个叫冯丽的女孩，眨了眨眼，做了个鬼脸，揶揄地说。
　　 “你未听说过，成绩不好同学多么。”
　　 “为啥？”
　　 冯丽还真未听说过。
　　 “老留级呗。”
　　 “哈哈哈，哈哈哈。”
　　 冯丽大笑，慧敏大笑，还有几个顾客也跟着大笑。
　　 慧敏虽说和刘仿是一个生产队，但刘仿住在供销社，逢年过节才回来。慧敏一直在学校，平时又没有来往。因此，这几年基本上就未见过面。几年不见，变化真大，和初中时的样子已不可同日而语。他长得帅气，说话幽默，性格豪爽。怪不得身边不缺女孩子。骑在车上，慧敏边骑边想，不在意已到家了。
　　 现在上学，慧敏自已骑车子，不是她比晓山早来，就是比晓山后来，放学也是这样。反正自从有车后，老师们就发现，她就从未和晓山一块来去。
　　 其实，老师们也早已看出端睨，当后来知道原委，对慧敏更是敬佩，对晓山亦是赞叹。
　　 慧敏还找过马校长，打听代课教师可否调动事。可这些，晓山妈信么？现在，还又难死了既风风火火，又菩萨心肠的马校长。唉，在他的软磨硬缠下，“鱼和熊掌”都如愿以偿，被他装到一个学校锅里，现在这鱼要朝外游，这可真不好套了。
　　 马校长此时为小天地发愁，可“大天地”又乌云翻滚。进入76年初，大喇叭里又批这毒草那毒草的。明明去年秋天，是各行各业人心舒畅的时候，可大喇叭里常播着什么“记得去年七、八、九，插的路标都向右”的朗诵诗。在文艺一条线上，紧密配合反击右倾翻案风。
　　 在马校长看，这慧敏和晓山的事，说简单也筒单，只要双方相爱，那就爱呗，爱他个天昏地暗。解放这多年了，还包办婚姻么？他们结合，一方面是她们小两人的好事，一方面也是他学校里的好事。她们是学校骨干，顶梁柱，是他的得力助手。他准备去晓山家找晓山妈，好好做做老夫人的工作，给她洗洗脑子。
　　 这些日子，晓山爸经常去省城，这天又不在家。马校长坐下正要说话，晓山妈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马校长豋门意思，了若指掌，一肚大明白。
　　 这时，晓山妈搬出几本大影集，问马校长认识那影集上哪几个人。影集上，马校长还真认识几个人，当然是马校长“单相识”。其实，只要看报纸，官越大越好认识呗。晓山妈指着这指着那，谁谁谁官复原职，谁谁谁调我们江苏了。可怜的马校长，今天只是带着眼睛和耳朵，嘴纯粹跟着脑袋白跑一趟路。初衷是来为人洗脑子，不想结果被人洗了脑子。他骑着破车，耷拉着脑袋铩羽而归。
　　 是啊，一棵大树，按着自然方向，长得好好的，硬要掰下一截枝，压下两根岔，将它埋土里去生根发芽，别扭么。合适的，才是最好的。这时，马校长想起读大学时，记得学过恩格斯《家庭私有制与国家的起源》一文里说，结婚是一种政治行为。婚姻，它不是相爱的两个男女简单的叠加，合而为一。它同时牵扯到双方的家庭背景，社会地位，经济基础，文化教育，习惯认同。古代王昭君出嫁匈奴，难道汉武帝仅仅是为昭君找个鞑靼胡人可汉为夫。和亲与结亲，这里面水深着呢。想到这些，马校长好像体会到晓山妈的苦衷在情在理。唉，婚姻爱情感情这东西，好起来的时候，“直叫人生死相许”，坏起来的时候，连王八蛋都不如。
　　
　　 八
　　 自从慧敏在刘仿那买车，刘仿几年来才这么近距离的看到了她。人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何况她从小就好看，要不然那铅笔，本子不送给别人的。
　　 说同龄的男孩女孩，女孩相对早熟，但也有列外，像刘仿就属列外。初中未毕业，他到供销社后二年不到，已谈几个女朋友。人家正式工的，嫌他是临时工。人家临时工的，尽管自己也是临时工，但他又低看人家。总之，高不成低不就，锅投笼不投，笼投灶堂火不投。年青人嘛，精力旺，处玩玩的，图个热闹不寂寞，未往心的深里去。所以，处的不少，一个未成。
　　 那天看到慧敏，他才真动了心。其实，在他处的女朋友中，当然也有漂亮的，但和慧敏比，总少样触动心灵的那种电流一一气质。
　　 是的，气质才是女人摄人心魂的魅力。慧敏天生丽质，加上这些年一直在文山书海里行走游历，书香的熏陶升华，使她举手投足间，就有种小家碧玉的矜持，典娴，大家闺秀的优雅，大气。古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此言不谬。
　　 这天傍晚，刘仿骑着锃亮的女式凤凰车，车龙头上挂个包，拣在慧敏放学到她家去，他到了，正好慧敏也到家。慧敏感到很惊讶，这可是没有过的事。不，有过，那还是儿时一块打猪草时来过。
　　 “慧敏，那天少发了一盒修理配件，今天送来了。”
　　 “我说呢，人家车杠下有个工具盒，我咋没有。我以为优惠价“优惠”掉了呢。”
　　 刘仿说着话，一边帮慧敏整理车子，紧钢丝，调座凳。另外，他还特意带来红布条，将车杠裹得严严实实。其实，他是有意而为之，故意遗漏下工具盒，为来套近乎留个说话的由头。
　　 周祥老俩口从田里回来，看到她们说说笑笑，那开心劲别提了。是啊，那时能买到这牌子的车子，不是一般面子的人能办到的。再加上还有那另一层你懂的意思，故老两口一个掏鸡窝取鸡蛋，一个铲青菜，摘茄子，留刘仿吃晚饭。
　　 要吃饭了，慧敏说：“我去喊晓山妈来一块吃。”刘仿一听，有些不自在。慧敏说：“想什么呐？喊干妈来吃饭有个啥。”刘仿嘿嘿笑笑。不过那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干妈，我一个初中的男同学来玩，请您去吃个晚饭，噢，晓山你也去么？”
　　 晓山妈一听，乐得合不拢嘴，她乐得可不是吃吆，这些，你也懂的。晓山说：“我头痛，就不去了。”慧敏笑笑，和晓山妈一道过来。
　　 头痛，我看你是心痛。慧敏知道，晓山心里苦着呢，但自已又何偿不是苦中加苦，唉，认命吧。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个愿字才是关键。不要说一厢情愿，有时两厢情愿都没得用。
　　 “你家仿子和慧敏谈恋爱了？这算什么事，把媒人甩了，直接自己谈。”
　　 几天后，张大美鬼鬼祟祟地对方翠花说。其实，方翠花在刘仿送工具盒那天，刘仿就和她说了心思。方翠花心里有鬼，泼水难收。所以，刘仿一说，她立即反对。刘仿竖起眉，嚷嚷道：
　　 “谁叫你和张大媒人作的孽？我不管！我就认定慧敏了。”
　　 人啊人，全说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方翠花，乔夫人，望是望，可第一条件是，要按自已心路来。听了刘仿这话，方翠花难住了。这仿子从小就被惯上头，“要个头把个头”，现在大了，更管不住了。既这样，那以前自己和张大美做的那些怪，正想着怎样“猫屙屎猫打当”呢，这下，张大美又不合时宜地烧了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