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索兰的天空(小说)
许桂芳拖着如被剥离了灵魂的躯壳,游走在长长的走廊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病房的。田阔的病症让她很震惊也难接受,她掩饰不住内心的惶恐。索兰见她回来没有买饭,脸色难看,低头不语,桂芳姨,你怎么了?许桂芳定定神,说忘了拿饭盆,说着又拿起饭盆转身出去了。
索兰说,爸爸,我给你开个罐头。田阔说,爸爸现在不饿,等会儿吃。嗯,我去打开水。索兰捧着开水瓶,去打水。田阔目送许桂芳慌乱的神态,明白了几分,心里不免对桂芳的愧疚之情更加深了。这么多年她一直苦苦等着我,可我给不了她该有的幸福。我带着个孩子,身体状况也不好。
田阔想起军区领导王明曾给他介绍个女朋友,那女人是供销社的营业员,精明而漂亮,脸上的笑容像贴上去的。一次田阔带她来家吃饭,索兰在书房看画册。女人问,你妈妈呢,她咋不要你了?索兰不语,不知道说什么好。瞧这孩子,傻!难怪你妈不要你。女人随口说。索兰吓得几乎要哭出来,但忍住了。田阔铁青着脸从厨房走出来,牵起索兰的手,对女人说,你请回吧。从此,再也没见那个女人。他对王明说,那女人心术不正,以后若嫁过来,兰儿会遭罪的。
后来认识了许桂芳,大雁塔小学一名小学教师,因为婚后几年一直没孩子,她男人提出了离婚。人文文静静,看着挺面善,田阔常去学校接送索兰,随着时间推移,两个人互相都有了好感。有好几次,王明对田阔说,这么多年了人家桂芳可一直等着你呢。等索兰高考完,桂芳学校放暑假,你们赶紧把婚礼办了。田阔说,老王,我这胃疼的毛病不好,不能耽误人家前程。其实,田阔自打自己身体有异样,就没有成家的念头,他也曾多次对桂芳说,自己身体不好。王明问,你去查了?没有。那你瞎猜?不是瞎猜,在西藏那会儿,我就知道是不好的病。
许桂芳和索兰推门进来,打断了田阔的回忆。
爸爸开饭了,看许阿姨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银鱼丝,鸡丁。索兰说。兰儿,也有你最爱吃的黄焖蹄筋。桂芳微笑着从包里提出一次性饭盒,摸摸还烫手,快趁热吃。索兰说,桂芳阿姨真细心。小馋猫,快吃吧。田阔说。田阔望着桂芳,会心一笑。
田阔说,桂芳,等会带兰儿回去休息,你俩今天都够累了。索兰看看许桂芳一脸的憔悴,忙说桂芳姨你快回去休息,我今晚陪爸爸。你俩都回,兰儿去你桂姨家。田阔说。我不,我要陪着你。索兰倔强地说。田阔拗不过她,只好对桂芳说,那你回家休息吧。桂芳心有不舍,却只好说先回。
五
夜深了,病房里一片寂静。田阔睡着了。
索兰把目光从挂着田阔军服的床头移过来,看着田阔一张沉稳坚毅的脸。爸爸在我面前如山一般威武、体面,神色虽然憔悴,但始终从容。爸爸从来是我的倚靠和安暖,我多么依恋他。索兰心想,现在要他倚靠我了,就像这么多年,我一直倚靠他一样。
索兰想起还在西藏时,那年田阔考上青海国防大学。临行前他去看索兰,等叔叔学满回来看你,好不好?索兰心里一紧,像是心中的天空轰然倒塌了,田叔叔,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吗,你不要我了?不会的。无论多远,我都会回来。田阔蹲下身摸着她的头说。田阔将买给索兰的东西交给老师。安顿好后,牵着索兰的手说,索兰,你愿意和叔叔拉勾吗?好好读书,等叔叔放假来看你,咱俩比一比谁的成绩好,好不好?索兰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说,好,那我们拉勾。说着田阔伸出右手小拇指,勾起索兰伸过来的左手小拇指,一起左右摆动着,然后两只手的大拇指顶在一起。这会,索兰终于开心地笑出了声。
时间过得真快,八年前田阔毅然参军奔赴西藏,如今又重回这片热土。他没有忘记与索兰的约定。那天,田阔去学校看索兰,正见几个孩子围着索兰七嘴八舌。一个孩子说,你是个野孩子,没阿妈阿爸的野孩子。其他孩子跟着起哄,噢噢噢,野孩子。索兰站立在墙角,倔强地起抬头,仰望向她低低压下来灰濛濛的天空,任凭委屈而无助的泪水四溢流淌,却咬紧双唇不哭出一声。
谁说她是野孩子?一声洪亮的话音把那几个孩子震住了。一身军装高大魁梧的田阔走过来,吵闹声戛然而止。田阔牵起索兰的手对孩子们说,她是我的宝贝女儿。小孩子们四下散开。索兰望着田阔,小脸蛋的笑意悉数绽开。田阔抱起索兰,勾起食指在她小鼻子上轻刮了一下,谁说咱家索兰爱流泪?爱笑的眼睛多好看。索兰有个当军官的阿爸,在学校传开了。那以后,再没有人敢说索兰是野孩子。田阔每次去学校,老远就听到,索兰的阿爸来了,田阔是索兰的骄傲更是倚靠……
田阔手动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爸爸,你疼吗?我去叫医生来。索兰说。不用叫,爸爸没事。你睡会儿,快去陪护床上睡会儿。田阔说。索兰等田阔睡着了,才轻轻躺下。原先爸爸和我一致说报志愿,第一志愿北京大学,第二志愿杭州大学。现在,爸爸身体不好了,我不想去那么远……这个无眠之夜,索兰想了很多。
三天后,田阔执意要出院。索兰去办理出院手续。许桂芳陪田阔收拾东西。许桂芳劝慰说,兰儿还没长大成人,才刚刚考上大学,你别多想。田阔抬头把目光投向远方,半响才说,我的病我知道。桂芳,这些年真难为你了。我这身体——快别说了。桂芳向他投去深情的目光,我自个愿意。桂芳——田阔无比柔情地看着她,想说的话很多,可是都哽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不自禁地唤着桂芳的名字,桂芳,我恐怕——不会的。医生还说不确诊,只是怀疑,你该早点治疗的。桂芳,我是说如果——兰儿我就托付给你,成不成?似乎怕许桂芳不答应,田阔跟着又说,我一手把兰儿拉扯大,她是个有良心的孩子,长大会感恩的。看你都说的什么,这几年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也很喜欢兰儿,况且我自己没孩子。放心,我能不管她吗?说到这,许桂芳终于控制不住,低泣出声。我要去趟西藏。田阔说。你去西藏?许桂芳说。田阔顿了顿,平静地说,去了却一桩心愿。非去不可吗?许桂芳问。田阔一脸坚定,非去不可。那你不去军区总医院?田阔淡淡一笑,回来再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明天。这么急?是的。田阔看着许桂芳想说,我恐怕不能再等了。可他没说出来,怕许桂芳更难过。
回到家,田阔对索兰说,爸爸要回原部队一趟。爸爸要去西藏?索兰问。不等索兰追问,田阔说想念战友了,去看看他们。我陪你一起去。索兰说。田阔说不行,你忘了,过几天要估分数填志愿。万一耽误了,可怎么办?志愿就填咱俩选的,我如果赶不回来,都给你桂芳阿姨交代好了。我很快就会回来。
一周后,田阔从西藏回来,又带索兰去了西山墓园,以往每年清明他都会带索兰来上坟。索兰不明白,现在不是清明时节,为什么又要来上坟。田阔在墓前坐下,讲述起他父母在十年浩劫里所遭遇的苦难。他讲得很慢,很细,讲他十岁时母亲怎么含冤而死,父亲怎么被打至残、至死,讲他成了孤儿被迫停学。又说感恩他父亲好友鲁子恺,也是我的老师,我叫他鲁叔叔,当年他不顾外界一切干扰,毅然收留扶养我,鲁叔叔让我继续学业,直至我参军入伍。没有鲁老师的帮扶与鼓励,我是考不上军校的。鲁叔叔是我的恩人。兰儿啊,你要记得,有人的地方,就有温暖。这些事,索兰是第一次听说。田阔讲得风平浪静,索兰却听得惊心动魄。田阔垂下眼睑,木然望着脚边的一堆灰烬。爸爸——索兰叫了一声,瞬间泪崩。
田阔抬手轻抚着墓碑,平缓地说,别哭,你已经是大学生了,这是爸爸感到最欣慰的。今后要学会照顾自己。嗯。索兰咬唇,点头。他为她擦泪,你知道庄子写了《起死》又为什么写《至乐》吗?索兰摇头。“至乐则无乐,无乐则无悲。”庄子是说,生死是个无限循环的过程,如同四时昼夜更替一样自然,何必为此而悲伤?顺应自然所以不必悲伤。兰儿要快乐生活,爸爸才会安心。生死无为,绝云气,负青天。
六
第二天一大早,王明开车过来,接田阔去军区总医院。桂芳也已来到田阔家,她要跟着他们一起去。田阔说,桂芳,兰儿就交给你了。在一旁的王明看出桂芳一脸憔悴,心里为田阔担心得要紧,于是说,放心吧,有我呢,一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田阔去军区总医院两天后,打来电话说今天出诊断结果。桂芳送索兰到校门口,问中午想吃啥?索兰挽着桂芳的胳膊撒娇地说,桂芳阿姨做啥我都爱吃,嘻嘻。桂芳笑着说,好,我知道了,快进去吧。索兰刚进教室,就看到黑板上大字写着:填志愿需要户口信息,需要户口簿复印件。找桂芳阿姨已来不及了,她赶忙找到班主任老师请了假,回家取户口簿。一到家进书房。抽屉翻遍没有户口簿的影子,再找书架上也没有。打开田阔公文包,一个文件夹和一本书,她没在意,取出来放桌上,又翻到里面夹层,找到了户口簿,她松了一口气。她把文件夹放回去,拿起那本书,也准备放回去。这时,她感觉这本书似曾相识,定眼看是藏经,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轻轻打开,看到扉页上有几行字,她怔住了,那不是经文。发黄的字迹写着:“1975年6月12号,我,贡布吉德,借次仁朗,达娃共六万元,给卓娅做手术。感谢达娃,卖掉了家里所有的牦牛和羊群给卓娅送来了救命的钱,卓娅的病有希望了。我贡布吉德手扶藏经发誓,借的钱一定还。”
下面还有一段字迹,像是刚附上去,是爸爸的字迹:贡布吉德大哥,卓娅嫂子,抱歉。我知道的太晚了,让你们的灵魂一直得不到安宁。借达娃的四万块钱,次仁朗的两万块钱都还清了,我亲自送去的。看到你发下的誓言,为了索兰以后能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受心理影响和债主干扰,为了我们的女儿,贡布索兰,我必须这么做。你们可以安息了。
看到这些索兰明白了,爸爸为什么病重还执意去西藏。她浑身颤抖,心里被一种强烈的愧疚感撕扯着,爸爸,她再也忍不住,嚎啕着抓起电话,给田阔打电话,只一个劲地叫爸爸,爸爸,爸爸……什话都不会说了。田阔正在路上往家赶,听到索兰这般语无伦次,以为出了什么事,忙安慰她,别怕,一边让王明开快点。田阔又不敢挂电话,一直听着索兰断断续续地说,为什么要瞒着我,爸爸……田阔让王明通知桂芳去看看索兰,说我们马上也到了。田阔以为他的病况被兰儿知道,忙解释说,兰儿,确诊了,爸爸只是胃穿孔,不是胃癌,是县医院误诊,是误诊,没事了。胃癌?索兰脑袋嗡嗡地。手拿着书一路哭喊着爸爸,向楼下跑去。在单元门口,许桂芳正和迎面冲出来的索兰撞个满怀。兰儿,兰儿,你怎么了?许桂芳紧紧抱住索兰说,孩子,别怕,你爸爸没事了,是医生误诊。索兰泪眼婆娑,将书递给桂芳。嘎吱——一声急刹车,田阔从车里跳下来,兰儿,兰儿,爸爸这不是好好的嘛。田阔虽然面容憔悴,但依然精神。索兰从桂芳怀里冲出,扑进田阔怀里哭得像个小孩。许桂芳看着他们,早已泪流满面。田阔张开手臂将许桂芳搂住,三人抱头痛哭。
田阔,与索兰,命运的捉弄,联系在一起,爱,伟大的父爱,开始了征程。作品不断递进,加码,苦难的不断,爱亦逐渐升华。人间有爱让人温暖,爱是生命的延续,有了爱,人生得以继续。离开爱,谁愿意苟活在世上。
小说叙事沉稳,满满的正能量,激励人,教化人,无疑,佳作。
若雪这篇小说弘扬人间大爱,人生至美,给人积极向上的力量。给妹妹点赞!
至尊父爱,也是人间大爱。军人田阔善良无私对孤儿索兰的父爱,正如编辑风逝所说,这是人世间最尊贵最崇高的爱。
素心妹妹厉害,古诗词写得好。散文写得好。小说写得又是如此荡气回肠,感人泪下。
小说以索兰的成长为主线,按照生活的逻辑层层深入叙述军人田阔的无私父爱,满满的正能量!
佳作欣赏!写得真好!
另一个主角索兰,从敌对,到排斥,再到接受,后感恩回报,情感线饱满,人物形象清晰,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十多年长时间跨度的故事井然有序,显示出作者的驾驭能力。后文插叙部分,让文本有起伏,避免过于平实。
读过作者许多古典诗词,感叹作者的空灵清丽,而读到这篇小说,还有前一篇《枪响之后》,才发现最至情至性的女子却也写出最残酷的故事。
拉萨河有“水鬼”,也有“女神”。作者似乎深谙西域风情,下一部会不会写拉萨河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