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舟•神州】大姑,不老的大树(散文)
大姑站在老树下目送我离去。我扭头向她道别,就蹬着自行车踏上了回家的路,耳畔不断传来她的嘱咐。我不再回头看了,我知道她还待在老地方。我也清楚,即便是我的影子变成了小小的黑点,她也站在原地,遥望着我离去的方向。在她的眼里,我永远是那个只知道吃、只记得玩的“瓜娃”,是永远也长不大的,总是需要呵护的。
大姑对我的呵护,早成了无形的,无时无刻都在。
三、2015年
在年节,我看望大姑、大姑父的日子,几十年来始终是一样的。但有些情况,还是变了。大姑再也不会在大冬天或者大热天,还和过去一样,站在那棵老树下,等待我来看望她或者目送我离去。
还有个现象,我也注意到了——大姑的面容和祖母越来越像了。
人,上了年纪,总归是有大大小小的毛病的。大姑也不例外。
见了大姑,她总会对我说,要是姑有你婆那么好的身体就好了。
祖母这一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没等到我考上大学就驾鹤西去。刚懂事的那些年,我总对她说,我将来要怎么怎么的。她听了,满脸的褶子就舒展开来,给我说一定要争气。我就顺着她的话茬,一而再再而三地拍着胸膛打了保票,我肯定会争气的。在外辛苦奔波多年,我积攒了一定的积蓄,在城里买了房子,给自己买了车子,还翻新了家里的老房子。要是她老人家还在世的话,见到这些变化,肯定会笑得在夜里也是合不拢嘴的。可惜,她老人家永远见不到了。
正想着那些事,我已经开着车到了大姑家门口。
和前些年的六间土培房对比,大姑家现在的房子,更宽、更长了。房子是表哥、表姐在前几年就为大姑、大姑父修建了的。这座房子的结构,是由当年风靡关中地区的厦子房进化而来的。建房子的材料由曾经的木料、胡基、泥巴、青瓦,变成了现在的红砖、楼板、水泥、沙子。门,也由曾经的矮木门变成了红艳艳的大铁门。还有蹲在门口的石头狮子,看一眼,神气就显现了出来。再看屋里,全是现代化的家用电器。即便不是年节,饭桌上也摆着曾经在年节也很少见的硬菜。
现在天天都是好日子。大姑见了亲人,总会那么说。我很清楚,只要是从艰难年代里走过来的人,都会那么认为。如今的日子,的确天天都是好日子。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搁在多年以前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谁敢想现在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按照大姑那代人的说法,现在的日子,搁在过去,就是皇帝、王公大臣才能过上的日子。
大姑说,她是有福气的,恰好赶上了好时候。
我觉得,大姑的福气长着呢,还有更多的好东西等着她去品尝。
“想啥呢?到了,还不下车?”大姑不知在何时竟然来到了家门口,站在跟前笑眯眯地敲着车窗玻璃。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刚刚到,刚刚到。”
大姑说:“这么大的人了,咋还是老犯傻呢?你这毛病,啥时候才能改呢?看你这瞧着,真让姑操心。”
“刚才走了点神,让姑费心了。”我提着礼品下了车。
大姑叨叨着:“带那么多东西干啥?姑又吃不了,都给放坏了。”
我试图搀扶着大姑。她一把甩开了:“姑没老呢。”就走在前面。
我点点头在后面跟着进了屋。
难怪大姑总念叨她想拥有祖母那般好的身体。她的手总是颤抖着,端着茶杯喝水,我瞧着心里真不是滋味。她已年近八旬,可以算成是老人了,但和祖母当年的身体状况对比就差得老远了。祖母年过八旬时,手脚依然利索得很,还能在地里干活呢。
和大姑、大姑父说了一会话,我就起身走进厨房瞧了瞧、找了找,想着中午该吃些什么。厨房里有些家常菜,表哥、嫂子应该是去走亲戚了,两位老人加上我,那些菜已经够了。我看了时间,还早着呢,就想着过一阵再忙活。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我也成了大忙人,再也不会和曾经一样,一年到头要去看望大姑、大姑父好几次呢。
我很珍惜每一次前去看望大姑、大姑父的日子。
大姑见我去了厨房,就问:“去那儿干啥?得是饿了吗?”
我答:“我看看家里有些啥吃的,一会儿给咱们做饭。”
大姑说:“我娃真能行,都会做饭了。今天不用我娃忙活,你哥、你姐都准备好了。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咱们一起吃顿团圆饭。”
就准备了那点?厨房里的那些菜,绝对不够七八位大人吃的。
大姑似乎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又在笑我了:“怎么又犯傻了?你哥在外面订了饭,绝对不会把你给饿着了。”
原来如此,我拍着脑袋想着,和大姑、大姑父继续说着闲话。
大姑的记性还是挺不错的,过去很久的事,她依然记着呢。她给我说了好些她的经历、我的童年糗事。我认认真真地听,努力记着。对我来说,那些陈年故事是件无价之宝,值得我终生铭记。人的一生经历,在不同时期,有着不同的遭遇。遇到了好运气,该咋办?不小心碰到了霉运,又该如何呢?这些,她都有意、无意地说给了我听。
“又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表哥回来了,“给娃说那些干啥?”
我说:“我爱听那些。我姑刚好知道,现在又没事,就聊聊。”
表哥一行从外面走亲戚回来了,屋子里一下子显得乱哄哄的。大姑当然就不能像刚才那样给我讲故事了。我只能先记住刚才听到的那些,期盼着老天爷给予我更多的机会,好让我能多听一些久远的故事。
饭店离村口还有一点路呢。和表哥想的一样,我也想开车去。但大姑不让,她说这么一点点的路,用得着费那么大的劲吗?正说着,她就慢腾腾地出了家门。她是走得慢了点,却也不用拐杖,倒也走得稳稳的。但我们还是不放心,赶紧上前紧跟着。
我们很快就走到了老树跟前。老树,光秃秃的。绑在枝干上的长长的红带子,随风微微摇曳着,似乎是在跳舞,又似乎是在欢迎我们这一行的到来。大姑摸了摸树干的纹路,默默念叨着,还在小声哼唱那首早就倒背如流的曲子。我知道她在为我们这些后辈祈福,好让老树能福佑我们在外平安。我也在祈求老树,让它多多关照大姑。
抚摸着老树身上的纹路,回想着远去的旧事,我的脑海里猛地闪现了一道金灿灿的耀眼的亮光——大姑,不也是一棵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大树吗?而且在我的心目中,那棵树,是永远不会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