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愿】此去经年 (征文·小说)
江霞是个安静的人,但她的安静并不影响她听到旁人的议论。
江老师,吴老师,真是黄金搭档,硬是把一份刊打理得有模有样。即使在校周会上,也总有老师把目光在她与吴新河身上,扫来扫去。
就是就是,这世道,人海茫茫,知音难求。应和的声音更加重了某种意味。
小江老师和小吴老师的敬业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我们的教学就是不能仅仅停留于书本层面,就是要引领同学们树立丰富多彩的人生观,世界观。多亏校长及时把江霞从某种气氛中解救出来。
七
突然就有了吴新河辞职的消息。不,按时髦的说法,是下海。
初听到消息,江霞怔怔的,人像是被瞬间泵空了。
来吧,让我最后一次握握你的手,然后,我吴老师就去搏击长空。没多一会儿,吴新河便收拾了他的办公桌,一身轻松地站在江霞面前。
为什么?江霞不伸手,只是问。
不为什么。手悬在空中,吴新河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是因为你的仙女需要人民币养活?江霞抿了唇,再问。
吴新河悬着的手固执地再次伸向江霞,没有爱情是不能的,没有人民币是万万不能的。
望着吴新河,江霞最终伸出了自己的手。吴新河的手心,凉丝丝的深处有潮热的暖。吴新河在松开手的一瞬,指间加了点力,让自己的手与江霞贴得更紧。凉丝丝被挤开,江霞所感觉到的深处的暖还未完全传递到她的手心,吴新河便松了手,讪讪地低了眼睛,声音异样,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让人流连。
喉间突然被涌上来热流堵住,江霞的脸突然就红了,眼睛突然就湿了。低了头,她拿了教案,匆匆夺门而去。我本与君同泛舟,转身却为何?问遍黄昏,终是茫然无绪。校园的绿荫道上,阳光满满的,江霞却突然涌上黄昏的感觉,心,一片暗色。
八
不久便有了校长与江霞的谈话。
我们的《稚芽》已引起了社会广泛的关注和反响。我们可以把它做得受众面更为宽泛,而进一步强化其社会影响力,江科长。
新的岗位。新的搭档。江霞急急收起黯然,进入新的状态。
还是加班,还是忙碌。新搭档蒋老师家里的事不允许她加班太晚,江霞只能自己独自一人做完当日必须完成的所有事务。只是夜幕中,江霞总是不由得回望刚才加班的办公室。再无灯如昼。再无影中人。落寞如潮。凉气袭人。
时有吴新河的消息传来。说是他承包的上百亩土地让他一年成为万元户。江霞眯了眼睛,想象着田野中的吴新河,是不是还是既往的才华横溢,神采飞扬。
只是,不要有夜,不要有星空,否则,攀爬满枝的快慰,必然沦陷于囚徒的悲吟。
艳阳如故,枝芽点点,一如那熟悉的眼睛,承接我心。
雁阵掠过的秋田,是饱满的真实,还是蓄势的虚拟。朋友,请给我点拨。
偶有吴新河狂草的文稿。仅是文稿么?江霞葡匐于每一个字间,千遍万遍,回味。而每一次的回味,都被“朋友”两个字刺得目光猛地一缩,心一紧。朋友,曾经的默契,曾经的欣喜,曾经同和节律的心跳,只是朋友的感觉?但,不是朋友,又是什么?江霞把目光寄向远方。远方寂阔的云端,没有捎来她自己也无法说清需要怎样预期的回执。
《稚芽》已长大了,我们可不可以考虑换个成熟点、大气点的刊名?蒋老师提议。江霞没有片刻犹豫便回道,还是“稚芽”吧。蒋老师有所内容的眼睛,让她不由又追加一句,大家已习惯了“稚芽”。
面向社会征稿的《稚芽》,稿件数量突增,内容也从单纯的校园师生视点扩展到社会聚焦的围绕教育的方方面面的言论,以至于后来,来自家长关于孩子教育的稿件成为主体。
如何让孩子专心于功课。如何让孩子顺利通过高考。如何与孩子共渡青春期。如此种种,江霞的感觉越来越不好。对于高考、对于教育,本应是同学们的思虑要多于、要重于家长,但从目前的稿件来看,同学们稚稚的思虑早已被家长着眼点不同的思虑重重掩埋。学生思虑的,除了功课,除了高考,还有其它。用一个同学的话来说,中学生,仅有课本是不够的。围绕这个话题,《稚芽》做了连续几期的讨论。反响相当热烈。
学生不专注于功课,还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除了课本,我们还需要很多。
需要很多。难不成也包括早恋?
爱就是爱,无所谓早晚。恋爱,是身体的成熟,也是心理的成熟。
学生如果没有好的成绩以验证其优异,就不能称其为好学生。
只有不好的外界环境,不好的教育土壤,没有不好的学生。
针尖麦芒,对话趋于白热化,最后,学生整体沉默,家长意犹未尽地继续唱戏。
蒋老师兴奋地游荡于同学与家长的观点间,难求立场:学生除了课本还需要其它,没错。家长要求孩子以课本为中心,好像也没错。
那么,谁错了呢?江霞不经意地沉吟了一句。轻轻的,自己都听不真切。突然心生倦怠。
九
新一期的《稚芽》摊开在案头,油墨香气还未完全散去。手抚着再熟悉不过的《稚芽》,江霞竟感觉到恍然的陌生。
原来洋溢在字里行间的清新的校园味淡了,多了、重了的,是孩子如何把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精力集中于课堂,如何全力以赴地成功闯关高考独木桥。课堂上这些内容已天天重复,再在一个刊物上不厌其烦地重复,还有意思吗?乏味。仅是自己感觉到乏味么?从讨论过程中,学生阵营最终的整体沉默到学生投稿的大幅度减少,江霞明显地感觉到了同学们的抵触。是对家长的抵触还是对《稚芽》的失望?心意沉沉的自问,竟让江霞心生百无聊赖之感。
看看现在的《稚芽》,空灵隽永的文章少了,多了的,是与现实对接得满满当当的来自社会各阶层对于教育的担忧与思虑。当初创意和制作《稚芽》的初衷再简单不过,只是想给课堂内外的师生们另一番天空,另一种心境。但,演化至今,学生倒成了无关的群体。记忆又在回溯,初始商议如何办刊时吴新河眼里干净的光又闪在眼前。是《稚芽》脱了轨,还是自己的心境变了?茫然无绪。江霞捧了茶杯,望着窗外,再次把目光寄向远方,寄向过往。突然就有了奋笔的冲动。突然就有了流淌的文字。
心情重逢的时候,那些美妙的感觉便越了千山万水,校正所有错觉,所有错位。然而,一丝小小的渺茫失意,一切又四散逃逸。是什么在变?是什么总在记忆的源头,时不时地翻阅时光日记?
文字有了开端,便如河水有了渠道,一泄千里。心情小记、雅致散文、精巧小说……江霞越写越有感觉,作品越来越多地被文学刊物选用。作品走向社会,关注自然而然,江霞入选了当地文联。
她越来越忙,加班越来越晚,但她好像重新获得了着力点,总感觉有一股内在的力量,牵引着她的心、她的文字。夜还是一如既往的深邃遥远,江霞却分明看到自己柔软的触角无限舒展,点点星光,如那双熟悉的眼睛,点化她的低语和灵通。
蒋老师最终有了倾向性。她把筛选稿件的方向,旗帜鲜明确地偏向了社会、家长对于学生的关注。同学们还小,思考问题不全面,绝不能忽略了社会、家长为他们的把关。也许,现在他们不理解,他们有抵触,但未来他们会理解并感恩。蒋老师的观点在《稚芽》发行量越发的火爆中得到印证。
十
丰年再问起婚期,江霞随即答道,随你。意外到惊讶,丰年抬眼盯了她,小江老师,我也感觉我们该差不多了。我已等了你四年。四年,半个抗日战争了。丰年热热地望了江霞。江霞避开眼睛,轻咬下唇。
感觉与丰年在一起已经有好几个世纪了。结婚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毫无悬念。但之前,对于丰年多次提及的婚事,江霞总是淡淡的,再等等吧。
等什么?
没什么。
浓浓的问。淡淡的答。江霞与丰年的婚事就这么一放几年。
婚后的江霞又有了更高层次、更多内容的忙碌。校长荣升了教育局局长,把她要过去做宣传科科长。等她到了宣传科,脚跟还未站稳,政府宣传处又一纸调令把她要了去。
江霞无措地望着老校长,心怀忐忑,无所适从。
局长倒是大度地笑笑,到哪儿都是革命工作,相信你都能胜任。
只是,只是……江霞还是感觉对不住老校长。
只是我们只好忍疼割爱,以成全江老师的高就。局长爽朗地哈哈一笑,江老师前途无量,好好干。
老校长的笑让江霞更是红了脸,汗湿全身。
于是,蒋老师补了她的缺,在宣传科继续主办《稚芽》,江霞去宣传处报到,接受新的任务。
到宣传处第一天,处长即给了江霞一个明确的微笑,一个明确的任务。政府要筹办一个刊物,《旗帜》,内容以宣传和展示政府动态政策为主体,为百姓做正确的舆论导向。
政策、政务……我并不熟悉。这次江霞的忐忑还未出口,处长已忙忙地接了电话,匆匆地拿了外衣,出了门。
然后,火速适应。即刻上阵。然后会议报道。跟踪采访。焦点话题。写写写,编编编,江霞如陀螺般转了起来。
嗯,不错,还不错。继续发掘视点,一定要把《旗帜》做成我们政府的咽喉,创出拳头效应。处长点头称是,再次框定办刊的原则性方向。
不过是时间、地点、人物的没有骨血的东西。江霞机械地忙着,有时会突然地心头一沉,突然地坏了心情。
十一
《三月信仰》。摆在江霞的案头。一束阳光的投影让字迹徒自多了光亮。
远处是喧嚣的人声。近处是喧嚣的麦子。
我游离于喧嚣深处,倾听信仰哑了喉咙的呐喊。
熟悉的楷体。陌生的抒情。抚着纸页,江霞如抚了隔世的万顷月华。《旗帜》是政府的严肃,《稚芽》也趋于教育的严肃。如此新芽般蓬勃的信仰,还有谁人能够听懂?文感切入点非常好,扩张力非常强,文字带动江霞感思,她本想就信仰、就文字与《三月信仰》的作者做进一步的沟通,但拿了电话的无号可拨让她猛醒。心被狠狠地一撞——这是吴新河,是带了麦香的吴新河,是依旧激情、依旧神采的吴新河。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可能,那人那事那时,可以变得如此疏远,如此恍惚?一阵疼,一阵伤,一阵胸口发闷。
见面来得突兀。江霞与吴新河同时发现了对方,同时停住了脚步。
吴新河瘦了。黑了。骨子里像长了风,气势逼人。
江霞一袭过肩发别在耳后。面目清廓。灼灼的女人丰腴。
大主编,好。吴新河挠了头,率先摆脱僵局,但仍旧不能牵引自己的目光偏离江霞的眼睛。
你,和你的麦子,还好吧?江霞也缓和了僵住的面色,却还陷于吴新河那逼人的气场中,声音发紧。
还不错。什么时候邀请主编大人去实地指导,视察工作。相信我的麦子有了主编大人的莅临,定会欣然疯长。话活络了。吴新河的眼睛也活络如初了。
唉,在吴大才子眼里,此江霞已非彼江霞。江霞貌似轻叹,实则情绪不由得轻快起来,语调又有了当年在一起时的音韵。在吴新河的注视下,江霞低了眉眼,嘴角含笑,心间生津。
江老师……不过是瞬间,吴新河目光迷离,脸色复又凝滞。他叫了声“江老师”,却欲言又止,然后,突然转了身。走了,再见。转了身的吴新河,右手扬过肩,冲身后的江霞摇摇手,算是道别。
十二
手机的普及好像是一夜之间的事。
这是我的手机。嘈杂的声音里一个声音提高了嗓门。
江霞从嘈杂的声音里第一时间提取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怎么样,还好吧?江霞也提高了声音。
还好。你呢?吴新河大着嗓门,接近吼叫。
我……声音不由得低下来,江霞稍做停顿,转了话题,好久没见你写东西了。
呵呵,实在是太忙,顾不上。不过,最主要还是忙得心都糙了,没了文感。我一介农夫,比不了江大主编,衣食无忧,可以养尊处优地优雅文字。声波忽清晰忽模糊。
不行,太吵了,我先挂了。
耳边突然沉寂。江霞慢慢地推上了手机的滑盖。
又一个生活沉沦者?生活真的可以淹没文字?那么,那么多积在心底的感思,何以宣泄?空落落的,江霞最不甘心吴新河也会成为淹没于生活的另一位文字才子。
平常和文友们沟通,经常会听到有人感喟,原来精彩的念头一个接一个,现在,灵感却突然干枯了似的,不知写什么。
干枯的不是灵感,而是启动灵感的心智。江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仍然呼不出心底的郁结。
电话猝然响起,江霞只能匆匆拢起一时低落的情绪。
聚会也如同手机一样,突然地普及。
江处长,来来来,这边请。隔了老远,吴新河满脸是笑地迎了江霞,伸出手。
心底一震。一瞬恍然。江霞机械地伸出手。吴新河的手,烘热,江霞不由得收回了手。
怎么了?大处长不至于连握手都不愿赐予草民了吧?吴新河悬着空了手心的手,稍一怔神,随即嬉笑。
肤色依旧的黑。脸却圆盘似的。吴新河明显地发福了。真的是吴新河?江霞还处在暂时的错觉中。
哎,哎,朋友,不至于吧,手不握,话也没了。吴新河舞了手掌,在江霞眼前晃晃。
我们好像不止是朋友哦。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江霞嘴角含笑,随即调侃道。
已替您改过了。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