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抢婚(小说)
父母花重金,还托媒婆,为大姐提了一门亲。男方是村小的民办教师马宏宇,是李子乡第二个高中生。身高一米八,眉清目秀,对人彬彬有礼,他收集珍藏的书,塞满了二层小楼。第一次来家里,他爱上了大姐,我喜欢上了他。
大姐却对他横挑鼻子竖挑脸,在鸡蛋里挑骨头。甚至一哭二闹三上吊,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和他好。大姐说:我知道他想和我好,他人缘好。就是身体薄,挣得工分少,养活不了一家人。
大姐当他的面,对父母发下毒誓:生是贺男的人,死是贺男的魂。大姐结婚后,马宏宇成了李子乡副乡长。大姐回来,母亲就不停地抹眼泪:“娃呀,要是当年听了爹娘的话,现在你就是副乡长夫人了。”
“贺男身体好……”大姐把嘴唇咬得乌青。与大姐结婚不久,魏贺男被外派,去县里修月亮湖堤坝。前一天晚上,大姐突然回家睡觉。她左脸乌青,嘴角有未擦干净的血丝。
“要不,你们离婚吧!”父亲在地上磕了几下爷爷传下暗红色的烟锅斗,长叹了一口气。
“离了,肚子里的娃咋办?”大姐泪眼朦胧,抬头望着半头白发的父亲,哀求道。
“你……你……真不可救药了。”我看见父亲指着大姐的手,一直在抖。
“哎,现在换作要是他,该多好!”母亲心疼万分。
“大姐,他喝酒打你了!”我大声责问道,心里愤怒极了。
“国庆,你不要乱来!”看见我拿起斧头往外冲,母亲、父亲和大姐紧跟在我身后。
“国庆!”魏贺男站在大门口,肥厚的嘴角边,小心翼翼地挤出一丝微笑。
“你为啥打我大姐?”我举起斧头,朝着魏贺男的头,用力劈下去。
“国庆。”母亲和大姐带着哭腔,一左一右,把我夹在她们身体中间。
父亲一把夺下我手中的斧头。啪!反手一扬,在我左脸颊重重地扇了一耳光。那一年,我十七岁,上高一。
8
“金龙,你又喝酒了?”我心中的气呀,就像大姐蒸包子时的蒸笼的水蒸气,蹭蹭地往上蹿。
“心烦!”魏金龙眼睛盯着脚尖,不敢看我。
“九太公,救救我。他酒喝多了,就朝死里打我。我不想和他过了,要和他离婚!”李慧兰跑过来,眼里全是恐惧,一双手紧拉着九爷的手臂,再也不肯松手。
“对,就是要跟他离。”不知道什么时候,青年男子走到九爷的跟前了。
“今天,要是你敢踏出家门半步,老子不揍死你,我不姓魏。”呸!魏金龙把一口浓痰吐在地上,用右脚在上面踩了踩去。
“你给我住口!现在是什么世道?整天还是打打杀杀的。瞧瞧,你们魏家兄弟、父子,除了打,就是杀的,其他的还会干点啥?难道,派出所的饭真的比家里香?”九爷怒目圆睁,脸被气成了青紫色。
“九太公……你要救救我!”李慧兰像受惊的小鸟,紧紧搂着九爷的手臂,抖动的身子像筛米的筛子。
“孩子,不怕!有九太公在!”九爷柔声安慰李慧兰。
“她在外面偷野汉子!”魏金龙突然抬头,大声叫嚷起来,雪白如纸的脸被涨得通红。
“不要冤枉好人。谁偷野汉子……你拿出证据来。不要信口开河,血口喷人,好不好!”李慧兰杏眉倒竖。
“敢做……不敢当!”魏金龙冲上来,举拳就朝李慧兰胸脯上打去。
“魏金龙,九太公的话你也不听了吗?”九爷瞪着金龙的眼睛就像要喷火的机关枪。
9
“天呀,我上辈子造了孽呀!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大姐放下魏长权,捶胸顿足。她突然迈开脚丫子,朝大门外跑去。
几个箭步,我朝大门外飞奔而去。大姐夫面如死灰,一瘸一拐,紧跟我身后。
“奶奶,奶奶!”身后,传来两岁多的侄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在离大家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我拉住了身体僵硬的大姐。大姐夫在右,我在左,把大姐架回了家。
“你走了,娃那么小,咋办?”九爷盯着李慧兰的眼睛。
“娃,跟他!我不想管!我也养不活他!”李慧兰上牙咬着下嘴唇,不愿意再说话。
一条黑影从我身旁飞过。
“打死你!你就是那个野男人!”魏金龙像愤怒的公牛,冲过去,揪着青年男子西装的衣领,把他从人群中拖了出来。他的拳头劈头盖脸地落在青年男子的头上、身子上。
青年男子转身,半下蹲身子,先躲开了魏金龙的拳头。他突然转身,起身,挥出一击直勾拳。
“阿……”魏金龙捂住左眼眶,侧摔在地上。
啪!我冲过去,跳起来,侧身起跳,一脚踹在青年男子的左胸口上。青年男子接连往后退了两三步,仍未站稳,身体朝左侧方倒下。
“阿华,没事吧!”。四十来岁,穿黑色连衣裙,面容姣好,额头正中有一颗美人痣急的女人,赶忙朝前跑了两步,拉了一把即将倒地青年男子的手臂。
一瘸一拐的大姐夫,刚“跑”到我身旁,被红火球似的女人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
“举手,抱头,不准动!”几个手拿警棍的警察冲进来。
我抱头蹲在地上。
大姐夫,魏金龙,青年男子和两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学我一样,抱头蹲在地上。
11
九爷和大姐到派出所把我们领回来,已是晚八点多。
黑豹躺在地上,睡着了。李慧兰眼睛红肿,抱着儿子在厨房门口。看见魏金龙,转身进了卧室。
“去,拿瓶酒来,让我压压惊!”大姐夫坐在饭桌旁,仍有些惊魂未定。
“靠!老子告他重婚罪。”魏金龙突然站起来,撸起了衣袖,一只脚踏在长条下的木凳子上。
“不得放肆,给我坐下!”九爷大吼一声。
大姐拿来几个酒杯,一瓶高度白酒,一盘炒香的花生米……转身去厨房炒菜去了。
啪!酒瓶落在地上。酒瓶碎了,酒散了一地。九爷吹着胡子,对着魏金龙说:“我们不要这些害人的东西。”
“就是。”我瞪了大姐夫一眼。
“金龙,你要好好待人家。人家大老远的来,不容易。再说人家还小……你们到现在还没有办结婚证。”九爷摇了摇头,声若蚊蝇。
“国庆呀,好苗子……哎……被彻底毁了。”九爷长叹一口气,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们看看,你们住的房子,再看看别人住的房子。”九爷站起来,环顾了大姐家的房子,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了。我快步朝前跑了两步,牵扶着九爷,离开大姐家。
12
窗外的风,呼啦的吹着,从东边跑到西边,又从西边跑来回来。
天上的星星,正对着我,不停地眨着冰冷的眼睛。
我坐在窗口,想想大姐,趴在桌子哭一会。再想想大姐,再哭一会儿。四点多,我合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国庆,大事不好了!”
大姐拼命捶打着我卧室的门。
“大姐夫打了你!”我拉亮了灯,看见大姐眼睛如熊猫眼,半边脸乌青。我走到猪圈旁,抄起一把挂在墙上的锄头。
“不是,金龙喝了酒,又把慧兰打了……慧兰……带着娃娃走了。”大姐一把抢下我手中的锄头,拖着我往外跑。
“烂泥扶不上墙。”我挣脱了大姐的手,朝村口的方向跑去。
“李慧兰跑了……李慧兰跑了。”大姐带着哭腔,歪歪倒倒,奔跑在路上。一个跟头,栽到路边的稻田里。
我转身,折回来,把一身水,一身泥的大姐从稻田扶起了。七八个村民,拿着手电筒,朝着我们跑来。
“人找到没有?国庆。”跑在最后面的九爷停下来,气喘吁吁。
“没!”我摇了摇头。
“我们是帮他们搬东西的。”核桃村村民王友发说。
“对,穿黑色连衣裙、额头上有美人痣的女人,一人给了一千。”核桃村村民李有根补充道。
找遍了桃源村,也把响水河对面的核桃村翻过底朝天,李慧兰和她儿子、青年男子、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子,还有似火球的年轻女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底消失了。
头一个月,隔三差五,除了李慧兰父母带着众亲友打上门来,锅瓦瓢盆被打得稀巴烂,大姐家静悄悄的。
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
日子在等待的轮回中走了。魏金龙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后,不辞而别,远远地走了。
大姐夫抱着一个空酒瓶子,一瘸一拐,在村里瞎转悠。看见两岁多的男孩子,他就走上去,抱起来:“好孙子,跟爷爷回家。”吓得孩子的父亲,一把夺过孩子,朝大姐夫身上扔砖头和碎石子。
大姐每天坐在大门口,一个人发呆。她坐一会儿,又站起来,踮起脚尖,她用手遮挡阳光,眺望着村口。
大姐家的田荒了,菜地长满了草,屋顶开始漏雨了……
13
第二年春天,当桃源村的桃树刚冒出零星的嫩芽儿,我收拾了几件衣服,拖着父亲留给我的行李箱,再次北上,去广州打工。那一天,是大年初二,我满三十九岁。
一天晚上,天下大雨。我卷缩在租房的沙发上看电视新闻:专门从事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团伙,被四川省成都警方彻底捣毁了……一个额头正中有一颗美人痣的女人从镜头里一晃而过。
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穿黑色连衣裙,美人痣……是她。”
第二天,我离开广州,返回桃源村,我带着大姐,踏上寻找魏长权、魏金龙和李慧兰的旅途。
二0二一年十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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