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茅草坳的风(散文)
母亲四十多岁了,才生下我这个排位第六的满儿子。遇上文革,前面的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都没有机会进学校读书,全家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一路走来,二哥一直在背后支撑着我的躯干,才能让我飞越层叠的迷雾,走到今天的工作岗位。此刻,二哥牵着我的小手送我到山外学校读书、带着我钻进山林采摘金银花积攒书学费的情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走到领导岗位后,二哥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弟,你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在工作中,一定像五武叔那样,不能给茅草坳的先祖丢脸……”二哥的话语,像扎入血管的针头一般,把清新的液体汩汩注入了我的体内。
开始住院的日子,二哥还能吃上一碗肉粥。过了十多天,他的食量逐渐减少,食欲越来越差,情况越来越糟糕,开始伴有了呕吐的症状。主治医师告诉二哥,先生,您这个病,在医院只能输液打针,要是有可能,你最好是回家休养,配合草药医治,才能恢复得快些。听到医生这样说,二哥肯定明白了自己的身体是什么一回事。于是,他选择了回家,回到他的出生地茅草坳,度过他人生的最后日子。
3月23日凌晨,晨曦还未舔吻窗台,搁在床头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了。电话那头,侄儿阿理的声音有些颤抖。阿理催着我说:“阿叔,你快点回来,阿爸有话要跟你说……”
一切的努力和希望,随着侄儿的这个电话,几乎化为泡影。我知道,可怕的时刻就要到来了。疼我爱我的二哥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他要认真和我说一些关键的话题了。我踏进茅草坳二哥屋子的时候,堂屋里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看见我来了,整夜看护二哥的父老乡亲们,主动让出了一条通道。我顺着这条通往黑暗的旅程,走到了二哥的身边。床榻上的二哥,在经过癌细胞魔鬼的啃噬之后,只剩下骨架子了。一个好端端的人儿,就以这样的方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我抚摸着二哥干皱皮的脸庞,泣不成声。二哥的声息已经微弱。他的嘴唇翕动着:“弟……哥不行了……哥要走了……”侄女阿叶抓着热湿的毛巾,敷着她的父亲我的二哥的胸口。许久,二哥终于缓过神来,他睁开双眼,声音也有些起色了。二哥伸出干枯的手,紧握住我的右手掌,低声地说:“弟,哥肯定是回不来了,你要管好兄弟姐妹和侄辈孙儿……哥走后,别学人家设灵堂,别大操大办后事,别耍排场,一定要记住哥的话……”
我哽咽着点头,说:“哥,你放心,我会按照你的吩咐,做好该做的一切,不会让你失望……”话音刚落,二哥的手松了下来。他开始步入了昏迷状态。
3月25日夜里,二哥停止了呼吸,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
按照道公的吩咐,我们买了一只山羊宰杀,礼节性地办了简单的菜席,安葬了二哥。接下来的是要请道公开道场,要请歌师念唱劝世歌,歌唱二哥在人世间的功德,要把他的灵魂送到另一个充满着欢乐的境地。我们把开道场的时间定在4月5日,计划在祭祀的当天,摆十几桌便饭,以答谢感恩陪我们家人走过低谷的父老乡亲和亲朋好友。也顺便在清明节当天从简烧香,祭奠茅草坳逝去的先祖。
眼看开道场的日子即将来临,二哥的小儿子、在乡中心校任学校领导的阿明打来电话,问我该采买什么东西,该准备哪些什物?
我考虑了一会,对侄儿阿明说:“茅草坳的风吹过了上百年的岁月,那是什么风?你晓得的。”
电话那边的侄儿阿明回答道:“叔,你这么一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风从遥远的茅草坳吹来,飞越山岗,轻拂我居身的小城。风带着清新的气息,抚慰着我刚失去亲人的痛楚内心。此刻,小城四面的山野,山花竞相绽放,散发出阵阵的清香。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清新。我知道,又一个充满着生机盎然的春天,正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