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长，下雪了。”严胜兴奋地说道。每每遇到下雪，我就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总想迎着雪花奔跑、呐喊。冰凉的雪粒打在脸上，一扫了我心中的抑郁。我掏出手电，按下开关，疾驰而下的雪粒在手电光中形成了无数条银色的斜线，野菊花般大小的雪花绕着银线上下纷飞。我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想拥抱这些硕大而美丽的雪花。在纷飞的雪夜里，我已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偷年货的贼。
　　 我俩轻手轻脚地回到站里，新兵觉深，丝毫没有觉察到我俩夜半的离去和归来。我草草洗漱一下，便钻进被窝。外面凄厉的风雪声经过门窗过滤，进了我的耳膜，好似就变成了阵阵的讥讽声。躺在床上，我像烙饼似的翻来覆去，一晚也没睡安生。
　　 一大早，我就醒了，推开窗户，一阵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下了小半夜的雪，小岛已是银装素裹，山顶下的小树像是一个个披着洁白婚纱的新娘，蔚蓝的海面传来阵阵的海鸥声。天放晴了，淡红色的朝彩在海天相接处越来越红，越来越艳，海面像是漾着无数娇艳的桃花。心头有事，我也没心情欣赏海岛雪后天晴的美丽景色。我到机房调试完机器，按惯例，我又和师部通信站进行无线电信号测试。调试完机器，我叫醒严胜，交代上午战备值班的事项，便匆匆下山了。
　　 我到团部时，机关还没上班。我装着若无其事地朝股长家走去。只见股长家门口黑压压地围着很多人，这些人多半是机关干部的家属，股长媳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着自己置办这些年货的不易，说自己又带孩子，又上班，男人工作忙，家事从来不过问，她忙里偷闲，好不容易才办了这点年货。一说起昨夜的小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一动情，连普通话也忘了，操着地道的苏北话南腔北调地骂了起来。股长则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站在家门口的菜地边抽着烟闷烟。听着嫂子的哭诉，看着股长的神情，我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地上若有条缝，我恨不得立马就钻进去。
　　 股长精明能干在他老家是出了名的，他18岁便当了大队党支部书记。每次到股里办事，他只要跟我对视几眼，不用我张嘴，对我到股里有啥事，就估个八九不离十。怕遇到股长，被他看出端倪。我在人堆里待了一小会，便匆匆离开了。
　　
　　 六
　　 一转眼就到了初六，初七团机关便上班了。自从偷了股长家的年货，我一直寝食不安，年纪轻轻的，可做啥事都丢三落四。
　　 一大早，我就下山去买了点新鲜蔬菜，回到站里，我忐忑不安地拨通了股长家的电话。
　　 “股长，新年好！我是通信站小马，给你全家拜个晚年，祝你全家新春快乐！通信站人少，过年冷清，今天中午，你能不能到我站里陪我们吃顿饭。”
　　 “好啊！谢谢你们有心想着我，通信股点多面广，今年春节我是在神女峰观察哨过的，没能去你们那里，今天我一定好好跟你们聚聚，年前老家来人，给我捎来一箱好酒，还剩3瓶，我全带来。”
　　 听说股长要来吃饭，3名战士高兴坏了。虽说团长、政委都到站里来看望过我们，但在站里吃饭，股长还是最大的干部。4人锅上一把、锅下一把地忙开了。
　　 不一会，股长坐着双轮摩托到了。股长抱着3瓶酒，乐呵呵地下了车，他把酒递给我，对我说：“站长，辛苦你了，你和小陈司机去厨房忙，我和战士们聊一会，今天我是来吃现成饭的。”
　　 “‘用客穷三年’，小陈，你也是贵客，你就在站里转转，菜都烧得差不多了，一会儿就好。”支开小陈，我到厨房整理碗筷。股长难得来，就让他战士多待一会，菜烧好后，我没有立马喊股长。过了半个小时，我才在厨房大声喊道：“首长、同志们，饭菜好了。”
　　 股长走进厨房，看到桌上的饭菜，不住夸菜丰盛，可当他夹起一块香肠，咬一口，笑容忽然僵硬了，很快他脸部的僵硬如雪狮子遇上火，马上消融了。
　　 他举起酒碗，笑呵呵地说道：“今天称你们同志们也好，兄弟们也罢，你们请我来吃饭，我既感动，也很感慨，没到元宵就是年，今天我出酒，你们出菜，算是‘打拼伙’了，我祝你们新春快乐，新年工作再创佳绩，小陈开车，山路陡峭，你就不喝了，来，大伙端起酒碗喝一大口。”
　　 “股长，我也不会喝酒，我的任务就是负责安全替你开车。”小陈为自己打着圆场。
　　 一听股长他出酒，站里出菜，我心像是被啥东西猛击了一下，我难为情地苦笑一下。
　　 喝了一口酒，股长放下酒碗说道：“你们是海岛部队的千里眼、顺风耳，责任重大，使命光荣，你们远离连队，平时，我对你们关心不够，我要向你们检讨，但你们一定要加强学习，注重养成，越是远离连队，越要约束自己的言行，只要穿着军装，心中就得装着部队的《条令》《条例》，可不能辱没了领章、帽徽，那可是代表着军徽和军旗啊。”
　　 我筛了满满一碗酒，动情地说道：“股长，话在酒中，啥也不说了，只要我当这个站长，绝对不会让站里再出半点岔子。”说完，我一饮而尽。
　　 吃完饭，股长又和战士聊会天，便下山了。原本想请股长吃顿饭，还了小年夜里亏欠股长家的人情，没想到又让股长破费，我心头的亏欠，此时，又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筹码。
　　 转眼开春了，江南春早，地上的草芽呼呼地往外冒。我和两名技术员商议，在山上开辟几块菜地，种点蔬菜。两名技术员欣然同意，干部带头万事不愁。没多久，地里的菜籽发芽了，栽下的葱活了，地里的辣椒、茄子、莴笋……也一个劲地长。两月后，通信站基本实现了蔬菜自给，我们终于结束了子吃卯粮的日子。
　　 后来，股长调到步兵营当了教导员，我也改行当了通信连的指导员。一日，师部开政工会，我和股长住在同一宿舍。闲聊时，我终于鼓足勇气跟教导员说出了小年夜偷他家年货的事。
　　 “你嫂子是苏北人，她灌的香肠味道，我一口就能吃出来了，那天在你们站里吃饭，我就明白小年夜是你小子到我家干的好事。不然，大过年我提什么《条令》《条例》，那是我给你提个醒。我关心你们不够，被偷是活该，但你是一个干部，干出这样的事实属不该，我们在工作、生活中都会面临着这样那样的困难和诱惑，作为一名干部应该率先垂范，任何情况下都不得找任何借口干违法乱纪的事。后来，我发现你一直表现不错，所以决定不提此事了，你小子真有你的，一想自家置办的年货，竟然给自己下属偷了，我是又好笑又好气。”教导员这些天忙着写材料，下午又在大会上发言，可能累了，他没说一会，翻了个身，便酣声四起了。
　　 教导员竟然就早知道是我偷了他家的年货，这么多年他竟只字不提，细细想来，我真是百感交集。我虽然一点睡意也没有，但怕亮灯影响教导员休息。我熄了灯，漆黑的夜色掩饰着我满脸的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