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季节像落叶一样腐了又青，小外甥终于成家了，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只是他走路越来越蹒跚了。
　　 孩子结婚的那天，他说孩子会给他雇个保姆，她流着泪问他为什么？二十五年，她像老了的梨树上最后一片摇晃的枯叶，坚持着，从青涩的期盼到摇摇欲坠的乞怜。
　　 这一天是他的生日，她放下不再年轻的脸，鼓起了所有的勇气试着坐在他对面。她张了张嘴，来不及开口，他却举起了酒杯。站起来的那天，他开始经常喝酒，尽管每次都是一杯就醉。今夜，这是第二杯了，他含着泪笑着，他说，这一杯梨花醉，是他暮色中的爱情，在地下埋了整整十五年，还有与小天使的初见，他不敢说出，直到今天。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甜蜜和遗憾。她的心像火烧一样疼痛飞溅，那个迟了自己十年，却迟了他二十五年的遇见。
　　 她碎了一地的执念，像一棵枯了的菟丝子瘫软地跌倒在白杨皴裂的缝隙间，连同来不及葳蕤已凋零的梦幻，折断的是疼到麻木的不甘。听见了么？那“沙沙”飘落的是季节的呜咽，颤抖着双唇在风中彷徨着，咀嚼染泪的诗笺。
　　 她记得那一次是妈妈生病了，她陪着住院，那时候小宝刚刚上学，他每天拄着拐棍接送，偶尔天气不好或者她有时间也去接。
　　 那个时候她在村里开了理发店，小村子就在大路边，人来人往的没个闲。一树梨花沐着春雨浅笑着曼舞在泥泞的乡间路，下雨天，几乎没什么生意，她坐在窗前看着在风雨中吐绿的柳枝，突然心没来由的一紧。墙上的挂钟敲响了十二下，她像火烧了屁股，来不及披一件衣裳，拿了伞匆匆的锁门，往学校走去。只是，还是迟了一步，去了才知道那一段时间都是老师把孩子送回家。
　　 他的腿刚装了假肢不适应，磨破感染了，每天送孩子上学后就去上班，中间再去卫生所输液。她突然发现过完年，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和他坐下来吃一顿饭，她哑然地摇摇头。
　　 那是一个可爱的城里姑娘，刚刚师专毕业就分配到这里。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小老师坐在院里的梨树下弹着他的吉他，他在一边哼着“暮色过河，尘埃做客，何其有幸，风拿走的还给我……”
　　 她的眼睛里像进了沙子，磨得生疼。
　　 放弃么？半辈子的苦盼。没有人知道，最后一片叶子还能再坚持多久，那是一种孤零零的一厢情愿，在风中摇晃着。她以为他是自卑的，她甚至想过用自己的猝老来重拾他的自信……她像失了魂的枯叶，她的四肢已经麻木，干瘪的血管凸显着，她的摇摇欲坠的身体开始僵硬，连那最后一点残留的意识正慢慢消散，尽管刚刚的雨夹雪让她有了一瞬间的清明，紧接着是无尽的黑暗。
　　 后来的一段时间，她故意不去看他，只偶尔送一些吃的，她不说话，他也不说……
　　
　　 6
　　 夜，一点点吞噬着初见，她像街边无法入梦的路灯，迷蒙地在夜幕下苦笑着。
　　 不屑么？他说她傻的没指甲。谁又知道，那不敢吐露的情感，像一堆点燃的湿柴，在寒冷中蔓延着。雪开始肆无忌惮地挥洒，一首隐忍已久的诗咏白了屋檐、咏白了街道、咏白了白杨，山僵了、水僵了、最后一片叶子还是没能抵过风的冷厉，终于绝望地低向了尘埃。就这样埋葬么？为什么她的男神饮下的是天使走远的遗憾？
　　 她记得，那一天是她做的饭，他买了好多菜，还有过年才吃的鱼。
　　 他说小老师要回城了，小宝换了老师不知道能不能适应。他说小老师喜欢吉他，就把他那把旧吉他送给她吧，放着也是蒙灰。那一顿饭，只有他一个人在说，她一直看着他，小老师低着头。她天真地以为时间是流水，可以冲淡往日的回忆……
　　 他又说，他发现“爱不是把冰冷的血液沸腾，而是一具僵硬的身体慢慢地柔软，软到了骨子里”。
　　 他还说小老师的微笑像带着露珠的荷花，那么娇艳又那么透亮，看一眼冰冷的血液燃烧，燃烧的血液趋于平缓，那是一种跟姐姐洞房都不曾有过的紧张。
　　 他还说……
　　 她像菟丝子苦笑着，泪淋湿了白杨的梦魇。萧瑟，成了唯一的风景。洋洋洒洒的孤独像酿了许久的梨花白，在山中发酵着。她再一次闭上双眼，最后七秒，想听见一声吉他的鸣响。
　　 一滴泪滑下眼角，砸在地面。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