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初见】掠蛇(散文)
“过惊险,是真功课(功夫)。”
“不然人家是祖传。”
“全在那药酒,独家的裤头方,秘不传人。”
“什么不传人,通通河南乞食方。六零年,河南水灾,小庙里住的凤阳人,送几个大番薯就会得到的方头。”
“凤阳不是河南,你这河南大水真大,将个安徽淹成河南境了。”
“是凤阳方。安徽,安徽。”
“几个大番薯,那得多大的番薯。嘿!”
“要龙银才行。不给大钱,谁家给这养命的方子。”
“要得龙银还四处留宫歇庙做乞食?”
“信不信由你。要不说这高埕人祖上厚道。”
“说是还认了兄弟的,才又说了好多青草方。”
“真好。怎我老祖公不也认个凤阳兄弟。”
“认个凤阳兄弟,你此时也可以拿个免食有种的碗。”
“你才免食有种,是免种有食。”
“哦。去你的!”说话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吃了亏,用手捅了旁人一下。旁的人也不计较,护一下,笑笑,算是和了。
正精彩呢,掠蛇人却将蛇放铁筐子里,盖好,扣得死死的。
“这就完了。”
“没完,这不还没有套布袋子呢。”
蛇归铁筐,人又好奇、大胆起来,围近,要看筐里的蛇。圈子重又紧凑好多。
“嚓。”掠蛇人重又响锣。面色红润起来,调好呼吸。拿出一个好大的纸包。
“宽时物,紧时用!嚓!”
“肚痛,拉稀,头晕头痛中暑,着凉高烧,生火牙痛,口舌生疮,喉痛浮热,屁股长毒疮,无名肿,一次三粒,一日三次,包好,不好不要钱!”掠蛇人声音像变个人,这次是小丑声,柴房会里娶鬼老婆的李老三一样高而亮。
“多少钱,怎么卖?”
“高埕人是程南孙。自家亲人就不卖大港价了。”
“把戏人嘴。怕在所城乡也这么说。”
“也不卖所内价。”掠蛇人像是听到,又好像在说现成的套词。
“他确实是大埕人外甥。”
“是。”这次掠蛇人应得真切,也亲切。
“究竟怎个卖?有效无?我今天牙痛死!”
“慢着。”掠蛇人说着,转身打开一小纸包,取一粒青草药丸,浇点酒,走到然伯身边,使个眼色。然伯配合地张开嘴,掠蛇人将乌青的青草药丸举起。
“哪个牙,烂牙槽这个?咬!”
“好。”
“好了没?”
“嗯,嗯。”然伯看样子很享受,又酸爽,不置可否。
“到底好了没?老队长。”
“哪这般快!又不是仙药。”
“再咬,再咬!”掠蛇人。
“唉,是说真没刚才那么痛了。”然伯。说着掏出一张皱皱的一角钱。
“你要看有没有鸭屎!”众人哄笑。
“有鸭屎才是真钱!”重人重又笑。
“莫不是然伯外甥?”
“去你的!”然伯。
“来来来,今日好日,欢喜,乡亲价,亲人价。一角三包,二角七包,三角十包。”
“怎能三角十包。么无和算去。”一直不说话的生产队老会计荣华叔公开口了。
“说快了是三角十一包。不骗人的,又不是外乡卖买。天天来,还可上门买。”掠蛇人。
几个笨的还在算三角十包怎个无和算,吃亏。掠蛇人又滚动着连锣带鼓敲个山响,敲得西头的旱厕墙都震。
“是说真有用哩。我是吃过。比卫生所便宜。再说,有时肚痛,夜里,卫生所也关门。买点吧,一角钱就好。一包有几十颗了。”
“这次好像真大粒些,又黑,药味重。”
“这次是上山内采,又是头春药,山里货,霜冻过一个冬的。包好,包好的。”掠蛇人顺势加高调门,就真有围观的人纷纷举着钱来买。
这时,小孩子见再无玩蛇,又有些累,就开去,去阿木妈零嘴摊上看看。
“吃不得的,吃了肚痛,有胡蝇。”
“这不你爸买了老陈的青草药丸了。”
“去。那掠了蛇又去拿药的,我肚子痛穿也不吃。”
“就是。我也不吃。我上次头晕,还偷偷将丸子扔屎沟了呢。”
“我只稀罕蛇。不要药。”
在大人看来是药摊子、在小孩看来是做把戏的摊子不久就散了。也不知那个行船伯是不是又包了尾货,又到底是不是这玩蛇卖青草药丸的老陈的亲戚。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然伯已经永远不会牙痛了。
我一年回到大埕去,茶余又听人讲起高埕村的掠蛇人老陈来。
“那年,他救了我。”
“怎个救?”
“我去牛尾草山园牵藤,被条青竹飙咬。”
“毒哩!”
“老陈用酒洗,用草药敷,又让喝口酒,说是酒解毒。”
“什么酒?”
“就良校兄咸水井边酿的米酒。”
“那怎么行?”
“哦。对呀,现在想起来是有些不对。”
“不过他真个会抓蛇。”
“怎个抓?”
“小桥头那个趴地上的古坟自他用柴草薰过,再无蛇出洞咬人。”
“这怎算会抓蛇?”
“会又怎样?!”
“他快五十时,就被蛇咬死了。”
“啊。他家不是有凤阳方?”
“什么凤阳方。搞不好,是四零年潮汕沦陷,逃日本逃难逃荒时,与安徽人一同去过山里讨过食倒可能是真?!”
“讨食?讨什么食?”
“还能讨什么食!打百家工,祈百家福,食百家粥,留宫宿庙。”
“哦。”
我说罢,举起茶杯,一口饮下,似吞了苦酒。
只不知这老陈,究竟叫什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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