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老屋(散文)
亲帮亲、邻帮邻,护林队都是在买卖交易完成后才出现的,对山民没有丝毫的损失。若是那个背树人印堂发黑,连被逮到三次,护林队会法外开恩,放行一次,这更激发了村民进山买树的欲望。
后生们背着一百多斤的木材,趁着夜色,在山林里穿行,那情形和电影里八路军战士穿越敌人封锁没有多大的差别,那紧张的气氛简直让背树人窒息。哥哥进山四次都没逮到,李家儿子愣头愣脑的,进山第一次便给护林队逮个正着。李家媳妇看着空手而归的儿子,竟瘫坐在地上抢天哭地嚎开了。虽然两家因房子闹得彼此心里不痛快,但听到李家悲惨的嚎啕声,我家人心里着实不落忍,那夜,我家特别安静。
除了木料、石灰、瓦片,其他材料花得只是力气,兄弟几个趁着生产队休息时,从溪里捞来沙子石子,为了盖房,生产队一块坡地硬是被兄弟铲平了小半块。前前后后,共忙了快一年,完完全全属于自家的房子终于建成了。
房子落成的那天,母亲捧着喜糖、红鸡蛋,第一次走进了李家,笑容满面地把那把用了二十多年古式长钥匙还给了李家。母亲还说了很多感谢的话,感谢李家的小楼,为自家添丁进口,让自家香火繁衍,母亲说得很真诚,说到动情处,母亲的笑脸上竟挂满了泪珠。李家做梦也没想到,小楼回归竟是那么的简单,竟然连一句口舌也没费,被人居住那么久的房子就这样轻易回到了自己手中。近来,李家两口子为如何收回房子,绞尽脑汁地盘算劲算是白费了。李家人从房子被生产队没收,又轻而易举地回来,这一切仿佛跟做梦似的。
母亲的举动感动了李家,两家终于摒弃前嫌,成了好朋友。我家新房上梁的那天,李家两口子早早就过来帮忙了,两家像是渡尽劫波,重归于好的亲兄弟。
啥是农村人的命?毫无疑问是土地;啥又是家村的根子?不消多说是房子,有地有房,农村人有就有了自己的命根子。在杭州时,由于成分不好,杭州城容不下父母;来到村里,上无片瓦,二十多年来,一直住着李家的房子,全家受尽了李家的白眼,村人私下都称我家为“杭州佬”。没有自家房子时,父母总觉得一家人就像寄居在壳里的一窝可怜虫,有了房子,父母才感到,这一家人才真正融入了村子,成了村子和村边土地上真正的主人。
五
时间就像山梁上飘过的炊烟和白云,转眼间,分田到户了。村民多年来被压抑的致富动力如井喷式地涌了出来。村里的高楼大厦像雨后的春笋呼呼地冒出。我家那座曾让父母感慨万千的房子早已被哥哥拆掉,哥哥在原址上建起一座高大气派的四层楼房。村里,只有宅基地多的人家,在修建新房时,老房还留着。
去年夏天,我因事回了趟村子。一天傍晚,我闲来无事出门走走。可转来转去,我莫名其妙转到李家老屋前。老屋墙根半米来高的墙面上长满了青苔;再往上的墙面多已剥落,门沿、窗沿上的水墨画只留下边边角角,实在看不出这些水墨画原先的样子;房顶上零星长着一米多高的杂草,跑马墙也塌了半截;大门的环把用电线胡乱扎着。这房看来早无人居住了。
我点根烟,坐在屋后的竹林边,晚风徐来,阵阵荷香沁我心脾。我抬眼一看,屋后的大塘里长满了荷叶,好久没回村子了,不知啥时,这大塘又从良田改成了水塘。满塘的青荷,让我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陌生。我扭头看那扇我曾无比熟悉的破窗,朱大哥拖着红绸子的木头大刀,五保户老太太那口瘆人的朱漆大棺材,李家老头那双满是怨恨的眼睛,还有在大塘边我从未见过的狗雄头,随着晚风,它们像一只只急于归巢的麻雀倏忽地扑进了我的眼帘。
“嘟——嘟——”苏北老伴的电话声打断了我的想象,我有口无心地应答几句,就把老伴的电话挂了。夜色渐渐浓了,破败的老屋在我眼中越来越模糊。想想村里的熟人一年少似一年,自己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了,三天两头,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疼的,坐四五小时车,我那不争气的老腰就会犯病。
每次回老家,我都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出门前几天,我就寝食不安了;老伴总是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我在途中出点啥事。年轻时,抬脚就到的故乡,现在,回乡的路走起来竟是这般的艰难。想到这些,我莫名地有些感慨,心里竟默默地吟起诗来:
假如/时光可以拧成绳索/我想用它系住儿时的村庄/驮着心爱的故乡/从此/北方/不再孤单遥远/我心/不再寂寞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