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申申(散文)
六
把广州的“家”安好后,申申的心情开朗多了,我离开广州的前一个晚上,和她在珠江边散步。她突然说:“告诉你一件事,关于年轻时候的。”
我说好啊,你讲。
申申与福生的认识,比我更早。如果说她和我还算不上青梅竹马的话,那么她与福生绝对算得上了。因为他们从幼儿园时就同班。都是教师世家。同一幢教工宿舍住,真的是一起玩大。只不过文革初期福生随父母调去了广州。后来父母离异了,他又随母亲回了家乡。我和申申认识的时候,正好是福生离开,但他们仍通信。
到我和申申都参加工作,来往疏了,福生又正好回来找她。但福生已经不在教师宿舍住了。巧的是,虽然我和申申的来往没有以前密切,但也会隔三差五的去她家。因为全家人都熟悉了,见不见到申申并不重要。而那几年,我竟然没有和福生碰过面。
申申当年决定和福生结婚,母亲问过她:“真的选择福生,不选李子?”在母亲和姐姐的眼里,申申和我也像一对恋人。
“那你怎么答?”我笑,过去了的事,不必忌讳。
“我说,李子从没主动追过我,虽然对我好,却不知是爱不是爱。而福生追得很殷勤,显然是没忘青梅竹马的情分。这是一。李子太温和,少了些阳刚之气,福生大有男子汉风范,李子却无。这是二。”
申申又说:“我不是有意贬低你啊,这是当时的实话实说,你别恼。”
我当然不会恼,我缺乏阳刚之气,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也是关于年轻时候的。”我说。
申申也说好啊,讲!
申申结婚之前,我碰见过茵茵,也就是申申的姐。茵茵的脾气跟申申相反,是个很温良恭俭让的人。
茵茵问我:“你怎么不主动一点追申申?”
“你怎么答?”申申很有兴趣。
“我说,我不会追申申的,因为,我心里另有一个人。”
“格格格……”申申笑得直喊肚子痛:“好在当年没有选你,不然我成了单相思。你心里的人是谁啊,是不是现在的妻子?”
我没有答,继续说:“茵茵还说了你妈的看法。”
“什么?”
“申申选择福生是对的,如果选李子,李子一辈子都会受申申欺负。”
“嘎嘎嘎……是不是真的啊,我妈真这样说?”申申笑得搂着我肩膀直喘气。
是不是真的没法给她证明,但我相信茵茵不会瞎扯。
从那时起,申申把生意的阵地转去了广州,继续在买卖的差价中搏杀。用她的话说:“赚钱,成了我最大的乐趣。”
七
在市里最豪华的酒店,我和申申对面而坐。
因为提及到她的兄姐,我便问:“怎么不叫依依出来?”上次申申回来时,是和小妹依依一起约我吃饭的。
“今天是我俩聚聚,与她无关。”申申叫服务员倒了两杯红酒。
“嗯?少见,今天是什么日子。”
“弹指一挥间,白了少年头。”申申似又有感慨。我心里算了一下,果然与申申的相识,有三十八年了。
“多愁善感,不似你哦。”多强的女人,都会有善感一面的。虽然我嘴巴调侃着申申,自己心里,也并非不无感慨。
“依依说得对,我拼搏了这么多年,除了有钱,什么都没有。”这句话是上次与依依一起进餐的时候,依依说的。虽然申申很疼这个代她下乡的妹,但依依仍对三姐直言不讳。甚至说得很刻薄:“赚钱赚到老公都丢了。”
“你还有儿子。”我想挑起她母子之情,别那么灰心。
“他在法国。除了要钱,没一句贴心的话,春节也不肯回来。”
我默然。一个对亲情都失望的人,能如何安慰呢。虽然造成今天家不成家的结局,多少与申申只顾赚钱忽略亲情有关。但,我还能批评她么?
“记不记得那次搬服装的十元钱?”申申问。
我说:“记得,那一次我就知道你赚钱很辛苦。”
“那天我感慨什么,知不知道?”
我约略猜得出,但不确定。
“自和你相识,凡事都是你迁就我。只有那一次,你固执得使我让步。”我想想也是。
“我明白你的固执,是为我好。”
“哦,小意思罢啦。”
“但那次,我的感觉是,或许我一生之中,唯一知心的人,就是你。”我的印象中,申申第一次说这么柔情的话。
“刚离婚的日子,我很失落,差点不想活了。”
“我不信!”我坚决地说:“你那么好强,怎会轻易被击倒。”
申申苦笑:“无论多坚强,我都是女人。如果那天你不来,我就完了,我已准备好了安眠药。”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么要强的申申,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假如我托词不去,或是舍不得放下手上的事情……
“不知怎的,那天只是突然想再见一见你。没想到你一来就陪了我七日。敬你一杯,为了三十八年前,我认识了你。”
我想把话题扯回开朗的氛围中:“为了三十八年,我们都还活着,干。”
“好,活下去,干!”
申申也五十有几了。“不想再找个伴?”我问。
“早几年曾经考虑过,但现在死心了。”申申说:“我越来越弄不清怎么样的人才算是真心的。连青梅竹马的福生,都能背叛我。我还能相信爱情吗?”
“老了,你会很孤单的。”我是俗人,只能也说俗话。
“不怕,有你。”申申又恢复了在我面前撒赖的本性。“以前和你跳舞时,你答应过我,一直陪我跳到老,直到跳不动为止。还算不算数?”
“当然算!”我说。
“勾手指。”申申伸出了她的右手尾指。那手指,已经失去了少女时的油润。
虽然我不知道,将来我会不会比她先去,我还是伸出了也黯然失色的手。
两支苍老的手指勾在一起,勾落了亦悲亦喜的泪花。
尽管我和申申此生的缘分从不言爱,但我想,少年时的情怀,至老也不忍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