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愁思如水，抽刀难断。到底要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无疑，大学毕业找一份工作，报答阿兰妈妈他们，是最简便直接的。但，如果真的这样，又似乎有违导师对自己的殷殷期望和深心里隐隐的期待。
　　 学校的公费留学名额定了，他名列其中，导师再一次找到了他，可他，还在迟疑。最后，是阿兰妈妈的一个电话，让他开解了，妈妈说，孩子，你有这个机会为什么要自断前路，出国是为了回国，是为了学成归来报效国家，这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
　　 对于肖华来说，从美国的麻省理工深造，到回国成就自己的理想，他走过了不短的一段路。两千年初，肖华终于在自己的研究领域有了成就。他主持的糖尿病胰岛素课题获得了突破性进展。
　　
　　 五
　　 这一年的国庆节，妹妹菁菁要结婚了，肖华决定回家了，这是自打他出国留学起，已经阔别了家乡十多年后的回家。
　　 家，还是那个家，依旧是那个不满五十平的旧套房，依旧是贴着他奖状的斑驳的墙。所不同的是，他的菁菁妹妹长大了，他的阿兰妈妈老了。
　　 这次回家还有他没想到的——就在菁菁的婚礼现场，他见到了他的叔叔和婶婶，以及叔叔的女儿小菊。
　　 那次会面后，小菊好说歹说，一定要他这个哥哥第二天到她家去一次。也是在这次与小菊的私下交谈中，肖华意外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小菊告诉他，他上大学去的那一年，她爸爸妈妈吵架了，那次吵得很厉害。小菊说，那天，她刚刚从村小学放学归来，看到爸爸第一次那么凶，那么威武，竟然打了妈妈，一边打还一边骂妈妈是扫把星。那天爸爸说了很多，说了你爸妈对我们家的许多好，说我妈的良心给狗吃了，说我妈这样对待你是要遭天谴的。最后，爸爸说了，肖华是我哥嫂留下的唯一孩子！现在孩子上了大学，人家无亲无故的，都养了肖华几年了，我们把哥嫂留下的房子卖了，把孩子上大学的费用都付了吧！你要不卖也行，你拿出一笔钱来，房子就算我们买的。
　　 小菊说，那次我妈哭得也很凶，妈妈一边哭一边指着爸爸的鼻子骂，骂他是瞌睡想吃馄饨，做梦！还说他们死了好几年了，你明里暗里给的钱也不少了，你当我傻呀？
　　 那天爸爸听了这话跳着脚喊，肖华是我的侄儿！他爹妈死了还有我这个叔叔，我不该给吗？
　　 我妈不依了，跺着脚尖叫——你以为我不知道？肖华本不是我们肖家的种，怎么来的，你我心知肚明。
　　 妈妈说到这，爸爸冲过去打了妈妈一巴掌，还气势汹汹威胁，你再喊，当心我撕烂你的嘴！后来，妈妈的声音低了，但嘴巴没有停。她说，你哥嫂死了，留下个无根无底的孩子，还要我们出钱给他读书，我们老肖家的房子还要给来历不明的野孩子继承，凭啥？
　　 小菊说，那次吵架，最后妈妈以跳河自杀赢了爸爸。
　　 稍稍停顿了一下，小菊又说，哥哥，这话憋在我心里好些年了，这些年来，我知道你一直忙，与我们也没有联系。今天告诉你这些，也是我这个妹妹肚子里实实在在的憋不住事儿，多嘴了。你要是不信就当我没说，要是信呢，我倒是希望哥哥找到自己亲生的爸妈，那样的话也是一桩美事。
　　 小菊说完，走进卧室拿出小坤包，从里边找出一张泛黄的一寸旧照片说，哥，自打那次听到爸妈吵架后，我就留了心，你看，这是我在我们家相框里找到的，这是小时候的你吧？
　　 说到这，小菊又叨叨，哥，不说邀功的话，单单这照片，我就藏了好些年，连结婚、搬家都没敢丢，一直藏着。哦，忘了告诉你了，最近几年里，我爸爸常常会到阿兰阿姨家去打听你的消息，我爸这个人吧，心不坏，就是没用，对你是真的挂心念叨的。要我说，你如果真的想知道真相，最好从我爸爸那里打开缺口。
　　
　　 六
　　 那天，小菊的话对于肖华来说，不啻惊雷滚滚。
　　 老实说，他自认通过这些年来在科学研究领域里的潜水而行，已经是一个理性到骨髓的人，一个不管出现何种状况，都可以做到波澜不惊的人。可那一刻，他却有一种灵魂之门被撞开的悸颤，他感觉自己突然像一个失重的物体，被带到了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黑暗隧道里。
　　 他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么茫然，那么无助，那么不知所措。
　　 从懵懂青涩到后来一步步长大成人，在他根深蒂固的感觉里，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是爸妈的儿子，曾经的记忆里，爸妈是那么爱他，那么疼他。
　　 爸妈是开货车的人，两个人起早摸黑跑运输，即使再晚到家都不会忘记在他的脸上亲一下，尤其是有着高中文凭的妈妈，总是会搂着他，带着不合时宜的口吻说，是他拯救了她的银河系。
　　 他忘不掉当车祸发生后，他叔叔带着他赶去医院那天的情景，赶到医院重症监护室的时候，他妈妈看着他，一只手几次三番想抬起，想抚摸他的脸。当他托起妈妈的手放到他脸上的那一刻，妈妈笑了，又哭了，泪水汩汩地流着，和着血水，怎么也断不了。
　　 那天，他爸爸的情况也已经很不好，他爸爸拉着他的手，把他的手交到他叔叔的手上。他听到爸爸断断续续地说，替我带大肖华，他还那么小……那么小，他是我和你嫂子……命根子……
　　 肖华不信，这么爱他如生命的爸妈，不是他亲生的爸妈？但最终，在乡下的老家，他还是与叔叔有了一次深谈。不为其他，他就想为自己寻找一个根。
　　 而那天叔叔的话也进一步证实了小菊之前所言非虚。诚实的叔叔告诉他，肖华，你已经是大人了，你的判断力和见识早已经不是我这个叔叔可以糊弄的了。叔叔说实话，你，你确实……但他们是真的用心爱你的。
　　 关于细节，叔叔说了下面的故事——我记得那年大概阳春四月，你两岁左右，我是在一个公园里，从一个男人手里抱到的你。那公园的名字我忘了。其实在那之前，我和那男人经人介绍见过一次。介绍人说，那个男人急于送掉孩子，送掉孩子的原因是孩子根本不像他，街坊邻居都说是他老婆和别人生的，他说不想替别人养儿子。还说看到那个孩子就会联想到其他，为了这个孩子他实在苦恼得厉害。
　　 叔叔说，那时恰好你妈生下的儿子因为发高热突然死了，你妈日夜哭，哭到后来精神都不对劲了。你爸和我商量，要不抱一个孩子来吧，他怕再这样下去，你妈会丢了命。可那时，想抱一个孩子谈何容易。要说你爸妈跟你也是缘分。最后，由我出面，给了那男人八千块钱，不算买卖，就算两年的辛苦费，你成了我哥嫂的儿子。
　　 从乡下回到阿兰妈妈家，肖华决定从公安局寻找线索，寻找线索前，他把自己的困惑告诉了阿兰妈妈。
　　 肖华做梦都没想到，看似一筹莫展的旧案，会在那张寸照的引导下，会在阿兰妈妈的寻根问底下一一解密，而最终的亲子鉴定，更是给了母子俩真正的答案……
　　 再次搂住肖华的阿兰流泪了，好久好久，才幽幽叹息，那个死鬼做的什么糊涂事哟！生生的，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走，就为了别人一句玩笑话，真正是自作孽不可活！说到这，沉浸在往事里的阿兰似乎突然醒悟了，她双手拉着肖华，盯着肖华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又看说，怪不得之前有人说我们娘儿俩长得像，我还总说，这叫吃家饭像家人啊！华儿你说，妈妈是不是特粗心哪？
　　 ……
　　 （编者注：百度检索为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