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喊马兰兰搭把手，马兰兰苦笑，说：“难为你了。”
　　 老马的病情渐渐好转，眼珠可以灵活转动，头也可以转动，有时看着北雁干着干那。老马依然不能说话，只有右手和右腿可以活动。小雅为老马除去头上的纱布，老马现出正常人的模样，脸上毫无表情。
　　 马兰兰和儿子有时来看老马，发现老马的病情略有好转。夜里，所有病房安静下来，病人的家属坐在门口乘凉。病房灯光明亮，北雁想起丈夫和儿子，便给丈夫打电话，电话里传出嗷嗷声。北雁有点疲惫，急忙去卫生间冲澡，然后穿着短衣短袖出来，坐在床边梳理头发。老马闻到一阵奇异的香气，睁眼看着北雁。老马明白一个陌生女人护理自己，但从未仔细看北雁。老马感觉北雁身上的香气宜人，看见北雁长发飘洒，脸蛋俊俏，身材高大，远胜于自己的女人。老马露出久违的微笑，微笑苦涩而僵硬。老马想向北雁道谢，但讲不出一个字，只是痴痴地看着北雁。
　　 北雁发现老马的神情，向老马微笑，说：“我好看吗？”
　　 老马笑了。北雁第一次看见老马微笑，心里甜蜜，笑着说：“老婆不在，你尽管看，尽管笑。”
　　 老马看着北雁，陶醉了。
　　 北雁给老马喂了药，准备给他鼻饲。老马看着北雁把液体食物灌进大针管，突然一股浓痰涌出喉管，北雁立即给他清理痰液。北雁给老马鼻饲，老马猛然拔去管子，食液撒在脸上和头上。北雁看出老马生气，笑着问：“为什么生气？”
　　 老马满脸怒容，嗷嗷叫，近乎歇斯底里。平时老马没有特殊爱好，只好几口酒，不料因喝酒成日躺在床上，生死未卜。老马为自己的人生悲哀，为自己的命运愤怒，以此发泄心中的愤怒。北雁瞅着老马，琢磨他的心思，为他清理食液。北雁感觉老马悲哀烦躁，紧握着他的手，说：“老马，别悲观，你会好转。你看见我经常微笑，其实我也有烦恼，只是不向外人道而已。”
　　 老马的情绪平静下来，北雁顺利做完鼻饲。北雁躺在床上，看见老马渐渐闭上眼睛，她却不能入睡，直到夜深人静才能睡觉。夜里，北雁多次醒来，给老马接尿，清理痰液，观察老马的病情。
　　 清晨，北雁给老马接尿，清理痰液，擦脸。老马睁开眼睛，看着北雁熟练地做每件事。楼道里出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拐着左腿，挎着左胳膊，向病房缓缓走来。男人进门，北雁正给老马擦拭身子。
　　 北雁冲着男人笑笑，说：“坐下，休息一会儿。”
　　 男人毫不客气，坐在沙发上。北雁给老马擦拭好上身，然后掀开被子，给老马擦拭下身。老马依然赤裸着身子，男人瞅着老马的下身，肚子干瘪，两腿如柴。北雁仔细给老马擦拭每一个部位，仿佛在服侍自己的男人。男人瞅着北雁的动作，北雁向男人微笑一下，仔细擦拭完老马身体。男人皱了一下眉头，脸上现出卑微。北雁擦拭完身子，给老马盖上被子，老马盯着沙发上的陌生男人。
　　 北雁说：“吃饭了吗？”
　　 男人摇头。男人摘下胳膊上的带子，静静地瞅着老马。男人想起自己住院的情形，虽说是重病，但比老马好点。男人是北雁的丈夫，个子矮小，相貌丑陋。他在网上结识北雁，居然娶北雁为妻。他跟着北雁在京城待了几年，不料得了肾衰竭，不得已换肾，然后带着北雁回到西南故乡。后来他得了脑梗，虽经治疗，但失去语言功能，左胳膊和左腿留下后遗症。
　　 北雁说；“你稍等，我给老马喂药。”
　　 男人见老马的痰管里涌出一股痰，嗷嗷叫，北雁急忙放下手中的药，给老马清理痰液，然后给老马喂药。老马有点烦躁，使劲摇头，显然不想吃药。
　　 北雁说：“老马是坚强的男人，任何困难都难不倒你。沙发上的男人是我的丈夫，当初病情像你一样严重，现在好转了。”
　　 老马瞅着北雁的丈夫，渐渐平静下来，北雁顺利把药灌进鼻饲管里。北雁知道孩子去上学，丈夫才来看她。北雁让丈夫再等一会儿，她要给老马喂食。北雁领来液体食物，熟练地装进针管，然后给老马鼻饲。老马看一眼沙发上的男人，愉快地进食。
　　 小雅走进病房，给老马打针。北雁掀开老马的被子，针头扎进干瘪的臀部，老马皱着眉。小雅看见沙发上坐着男人，问：“他是——”
　　 北雁微笑，说：“他是我的男人，也是个病人。”
　　 刚才小雅在楼道里看到这个男人，将他走路的姿态看在眼里，看出他是个脑梗病人，但没想到是北雁的丈夫。小雅回到护士室，悄悄地对小兰说；“我看见北雁的丈夫。”
　　 小兰说：“帅吗？”
　　 小雅说：“很帅。”
　　 小兰泄气，立刻想起自己的丈夫，虽说丈夫不难看，但不帅。这成为小兰的心结，羞于跟同事谈论丈夫。小兰经常在丈夫面前抱怨自己没找到帅男人，在女伴面前抬不起头，丈夫忍气吞声。
　　 小雅瞅一眼小兰，说：“别泄气，换个男人。”
　　 小兰瞪了小雅一眼，很想看看北雁的丈夫，又担心自己经受不住打击。小雅抚摸小兰的长发，淡淡地说：“上苍不公平，俊女人找不到帅丈夫，帅男人找不到俊女人。也许这也是一种公平。”
　　 小兰精神一振，说：“北雁的丈夫不帅吗？”
　　 小雅说：“个子小，相貌丑，而且是个脑梗病人，拐着腿，不会言语。”
　　 小兰吃惊地看着小雅，似乎小雅有意埋汰北雁的丈夫。小雅向小兰撇嘴，小兰以为小雅埋汰自己，噘着嘴。其实小雅担心自己找不到像样的男人。
　　 北雁安顿好老马，急忙下楼给丈夫买饭。北雁急速穿过楼道，楼道里卷起一股风，有人吃惊地看着北雁。北雁给丈夫买了两个包子和一罐豆浆，自己却啃馒头。丈夫递给北雁一个包子，北雁摇头，丈夫只好收回包子。
　　 北雁说：“我不在家，你要照顾好自己，做点好吃的。”
　　 丈夫“嗯”了一声，仔细品尝包子的香味。
　　 北雁说：“如果觉得不舒服，及时给我打电话。”
　　 丈夫又“嗯”了一声。丈夫站起来，往左臂套上带子，挎着左臂，拐着腿走出门去。
　　 丈夫走后，老马有些烦躁，不停地扭动右臂，掀开被子，露出胸部。北雁担心老马受凉，急忙给他盖好被子，说：“热吗？”
　　 老马不言语，伸手扯掉鼻饲管，又去扯喉管，北雁急忙制止。老马的喉管涌出一股浓痰，北雁清理痰液。
　　 北雁说：“不能扯管子，扯掉管子更难受。”
　　 北雁摁铃，小雅走进病房，看见老马的鼻饲管掉下来，说：“老马，听话，不能扯掉管子。”
　　 老马很烦躁，总想拔掉喉管。北雁无奈，只好坐在老马床边，边看守老马，边好言相劝。马兰兰进屋，得知老马拔管子，觉得只有一个办法，把老马的右手绑在床上。妻子找来一个绳子，捆绑老马的手，老马更加烦躁，尽力挣扎，直到耗尽力气，才停下来。
　　 楼道里的脚步声少了，斜阳撒进病房，室内渐渐凉下来。北雁发现马兰兰换了一身装束，上身穿红衣衫，下身穿黑色长裙，脚上穿高跟皮鞋，妩媚妖娆，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北雁说：“你真漂亮，把我比下去了。”
　　 马兰兰飘飘然，觉得自己很美，脸上飘着笑意。
　　 北雁上身穿蓝色T恤，下身穿短裤，两条腿修长，青春勃发，显示出另一种美。老马的妻子羡慕，摸摸北雁的T恤，仰头看着北雁俊俏的脸蛋，自感五十多岁的女人没有魅力，只能用服侍装扮自己。
　　 北雁喊了一声老马，说：“你妻子美丽动人，千金难买。”
　　 老马转动一下眼珠，并没有看妻子一眼。
　　 马兰兰笑了，说：“如果你给他一瓶酒，他立刻眉开眼笑。”
　　 老马右手挣扎起来，北雁急忙上前安慰。老马很烦躁，多日躺在病床上，异常痛苦。北雁安慰几句，老马依然烦躁，北雁用手机播放音乐，优美的旋律在屋里缭绕。
　　 马兰兰说：“管用吗？”
　　 北雁说：“对有些病人管用。”
　　 北雁播放一段轻音乐，随着轻快的旋律，北雁翩翩起舞。北雁轻快的脚步，婀娜的身姿，舒展的长臂，让马兰兰着迷，也跟着跳起来。马兰兰喜欢跟大妈们跳街舞，跟老马喜欢喝酒一样，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
　　 马兰兰看见老马的情绪平定，说：“你看北雁的舞姿多美，简直是天仙下凡。”
　　 老马想看一眼北雁，但抬不起头，妻子上前把床摇起来，老马看见了北雁的舞姿。老马觉得北雁的脸蛋俊俏，没想到她的舞姿如此美，竟然痴痴地看着北雁舞蹈。北雁随着音乐的节奏翩翩舞蹈，乃至旋转起来。老马看见北雁的脸蛋在旋转中时隐时现，丰满的胸部不停地跳动，白皙的长腿如玉柱旋转。老马着迷了，沉浸在音乐和舞蹈中。
　　 马兰兰也沉浸在音乐和北雁的舞蹈中，微笑，羡慕，嫉妒。马兰兰回头看老马，发现老马很投入，走到老马身边，揪了一下老马的耳朵。北雁舞蹈结束，有点热，进卫生间洗脸。
　　 马兰兰抚摸老马的手，说：“北雁对你好吗？”
　　 老马哼了一声。马兰兰想起北雁给老马擦拭身子，即便擦拭下身，也无丝毫羞怯。夜里，北雁回家睡觉，只有马兰兰陪着丈夫睡觉。马兰兰把手伸进丈夫的被子，丈夫身上只有一层皮，肚子软软的，像稀泥。马兰兰觉得丈夫太瘦了，老马原本瘦，生病后更瘦了。
　　 隔天，马兰兰走进病房，手机里播放老马熟悉的音乐，北雁翩翩起舞，老马痴痴地看着。马兰兰心里酸溜溜的，如果老马如此看着自己，自己太幸福了。
　　 马兰兰说：“总给老马放音乐，让他看你跳舞，他会变坏。”
　　 北雁说：“不会。他会一天天好起来。”
　　 马兰兰让北雁关掉音乐，北雁只好收起手机。老马嗷嗷叫，一脸怒容。马兰兰上前抚摸老马的左手，老马瞪着妻子，马兰兰苦笑。
　　 老马的病渐渐好转，不再烦躁，北雁解开老马右手的绳子。老马依然不能言语，左手和左腿也不能动弹，李医生让北雁帮助老马活动手脚。北雁握着老马的胳膊，先给他活动没有知觉的指头，然后给他抬举胳膊，头上冒汗。北雁掀开老马的被子，给他活动左腿，马兰兰走进病房。老马的左腿在北雁手中缓缓升降，整条腿裸露。
　　 北雁说：“李医生让老马活动手脚，不然手脚永远不会动。”
　　 马兰兰说：“看着老马的半块身子，好看吗？”
　　 北雁说：“不得已。”
　　 马兰兰从北雁手中接过老马的腿，帮他活动，老马嗷嗷叫。马兰兰不解，疑惑地看着老马，以为老马喜欢上了北雁。
　　 北雁说：“老马的腿僵硬，你的动作要轻柔，否则疼。”
　　 马兰兰头上冒汗，动作笨拙，老马更觉疼痛，嗷嗷直叫。北雁接过老马的腿，继续活动，老马不再喊叫。马兰兰的好心没有好报，气狠狠地坐在沙发上，两眼瞪着老马，心里很委屈。
　　 北雁安慰马兰兰，马兰兰的心情平静下来。北雁刚停止活动，听见低微的响声，急忙掀开被子，看见老马大便。北雁招呼马兰兰帮忙，马兰兰皱着眉头，借故跑进卫生间。马兰兰走出卫生间，看见北雁给老马收拾粪便，又擦拭，毫不在乎，心中隐隐感动。床头柜上放着两个馒头，一杯热水，马兰兰看出是北雁的午饭。
　　 北雁收拾停当，拿起馒头啃起来。
　　 马兰兰说：“你应该吃点好饭，不能只啃馒头。”
　　 北雁笑了，说：“习惯了。再说一家四口人，全靠我养活。”
　　 马兰兰说：“我给你加点工钱。”
　　 北雁说：“不用。我不怕吃苦，只希望老马早点恢复。”
　　 北雁的丈夫走进病房，北雁知道他来吃饭，急忙放下馒头，下楼给丈夫买饭。丈夫坐在另一张床上，默默地看着老马。老马看着北雁的丈夫，嘴里嗷嗷叫。马兰兰不解，上前询问原因，老马依然嗷嗷叫。马兰兰不知老马为什么叫，苦着脸。北雁进屋，听见老马的叫声，看见老马直勾勾地瞅着丈夫，说：“你别着急，我给丈夫买了饭。”
　　 老马看见北雁手中端着盒饭，不再叫喊。马兰兰看见北雁的丈夫大口吃饭，估计他早已饿了。
　　 下午，北雁播放音乐，老马一脸欣慰。北雁的丈夫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北雁随着音乐的节奏翩翩起舞。丈夫明白北雁不是取悦自己，而是让老马高兴。北雁动作舒缓，舞姿优美，老马痴痴地看着，忘记自己是个瘫痪病人。小雅进屋，看见北雁舞蹈，异常吃惊。在小雅眼中，北雁只能做粗活，没料到她竟然会跳舞。北雁向小雅微笑，向老马和丈夫微笑。
　　 夜里，马兰兰没回家，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北雁只好躺在硬邦邦的木质沙发上。北雁多次醒来照顾老马，马兰兰竟然没有察觉。
　　 老马脱离危险，马兰兰和北雁松了口气。老马依然不能说话，不能自主活动左手和左腿。上午，北雁护理了老马，想起家中的丈夫，连忙给他打电话，电话里传来丈夫低沉的呜呜声。北雁顿感不妙，急忙给马兰兰打电话。马兰兰走进病房，北雁向家奔去。
　　 北雁推开门，看见丈夫躺在沙发上，一副痛苦的样子。北雁拉了一把丈夫，说：“不舒服吗？”
　　 丈夫呜呜几声，北雁不知他哪里不舒服。丈夫拍拍左腿，北雁明白，把丈夫扶起来，让他走几步。丈夫的左腿软得像面条，身子向左边倾倒。北雁意识到丈夫犯病，急忙跑去叫出租车，把丈夫送进医院。经医生诊断，北雁的丈夫旧病复发，只好住院治疗。护士让北雁的丈夫住进老马的病房，以便北雁照顾。
　　 老马发现身边的病人是北雁的丈夫，两眼茫然，盯着屋顶。老马的神志清醒了，眼珠可以灵活转动，没想到不幸降临到北雁身上。老马终日郁郁寡欢，北雁询问原因，老马两眼盯着屋顶不言语。北雁明白老马的心情，嘱咐他别忧虑，丈夫会好转。
　　 李医生和小雅来查房，庆幸北雁的丈夫病情不太严重，治疗几天就会好转。李医生说老马可以回家调养，建议老马出院。老马瞅着北雁，眼中饱含忧虑。北雁告诉老马，回家积极锻炼，争取早日康复。老马的儿子和马兰兰接老马回家，老马眼中含着泪花，痴痴地瞅着北雁。北雁把老马送下楼，挥手告别，老马泪水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