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六月七号，是高考的第一天。这天，水莲很早就起床了，但不是为了出去卖菜，而是起来给望生和雨涵准备早餐。四个鸡蛋，两根油条，望生和雨涵一人一份，另外还煲了一锅鳝鱼粉丝汤。看着鸡蛋和油条，水莲仿佛看到了望生和雨涵考卷上的分数。虽然，水莲平常不信这些，但是轮到了自己孩子，她宁愿信其有。就像现在的孩子高考，妈妈和女老师都会穿上旗袍，寓意旗开得胜一样。
　　 第一场考试完，望生信心十足走出考场。走近校门口，望生看到一群接学生的家长，都踮着脚尖，伸长着脖子看着里面，有的挥动着手里的帽子在喊自己的孩子，有的举着一瓶水蹦起来寻找……望生看到这样的画面，心里隐隐抽痛了一下。要是爸爸在家里，他肯定也一样守在校门口等着。
　　 “望生，望生……”
　　 沙哑低沉的声音想起，望生仿佛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四下搜寻一遍，望生没有发现人群里有熟悉的人。早上，水莲阿姨特别交代了，不到学校来接他和雨涵，要在家里给他们弄好吃的。望生闭上眼睛，甩甩头，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望生，望生，我在这……”
　　 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望生像被雷电击中一样，迅速顺着声音找了过去。对上视线，望生看到了一个落魄狼狈的中年男人。这个人，一头油腻腻的头发横七竖八地趴在头顶，眼眶凹陷的可以放进去一个鸡蛋，胡子像荒野里疯长的野草，严严实实遮掩着两片嘴唇，两边贴着颧骨的脸颊像干旱过后的土地，裂开了一条一条白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已经分不出是什么颜色。望生在脑海快速过滤了一遍，也没有想起家里还有一个这样的熟人。
　　 “望生……望生……我是爸爸啊！你认不出我了吗？”耀林的声音，像穿过树林的风，压抑低沉，带着浓浓的鼻音。看儿子认不出自己，他的心犹如万剑穿过。
　　 “爸爸！爸爸！你终于回来了啊！”望生仔细打量一遍，发现真的是爸爸，随即抱上去呜呜放声大哭起来。望生的哭声里，有委屈，也有喜悦。
　　 “儿子不哭了啊，不哭了，爸爸回来再也不离开你了。”看到望生哭，耀林心疼不已。
　　 “爸爸，我好害怕你真的回不来了，我再也不要离开你。”望生抹干脸上的泪水，拉着爸爸的手破涕为笑。
　　 耀林看着眼前又长高了一截的儿子，眼睛怎么也舍不得挪开。
　　 “望生，这是你爸爸回来了吗？”清脆柔和的声音在望生和耀林耳边想起。
　　 水莲本来说好不来接两个孩子，但实在架不住心里的激动，还是卡着点把饭做好赶过来了。急急忙忙赶过来，正好看到了望生和爸爸见面的一幕。
　　 “爸，这是水莲阿姨。你走了之后，我在强子叔叔那里白吃白住半年，他们实在承受不住了，是水莲阿姨接我去她家里的。爸，没有水莲阿姨，就没有我今天。”看到水莲，望生赶紧上去给爸爸介绍。
　　 “妹子，大恩不言谢！多的我就不说了，你和强子对他有再造之恩，他以后可以对不起我，但绝对不容许他对不住你们！”耀林给水莲深深的鞠了一躬。
　　 “大哥言重了，太客气了。望生和我们家雨涵是同学，他们成绩都好，在一起还能互相学习，互相帮助。望生是个懂事的孩子，一点也没有给我添麻烦。现在不多说了，孩子们吃了要休息会，好接着考下一场。大哥快跟着我们回去梳洗一下了一起吃饭。”水莲说话干脆利落，也没有时间跟耀林客气。
　　 回到家里，水莲找出前些年浩宇穿过的衣服，递给望生说：“把这衣服拿去你爸爸将就一下，我去端饭菜出来吃饭。”
　　 吃饭的时候，耀林讲出了他这一年多在外面的经历。
　　
　　 6
　　 原来，耀林的表弟并不是在外省做什么工程，而是被人弄到了一个传销组织里。为了在传销组织里生存，他只好拼命发展下线，就这样，耀林也成了他的发展对象。传销组织里的人，也最喜欢找身边的亲人朋友下手，因为，他们会少一份戒备心理。
　　 耀林跟着表弟一路奔波，在月黑风高的深夜终于到达目的地。到达目的地后，表弟安排耀林在一个四人间里住下，还特别叮嘱他不要一个人出去，外面很不安全。表弟的话，让耀林升起一丝丝疑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不能一个人出去，再说工地又不是荒山野岭，难不成还有财狼虎豹？
　　 耀林虽然有一丝不高兴，但因为辗转一二十个小时的车太辛苦，倒头就睡了过去。等天亮，耀林才发现自己进了一个传销窝点，他的表弟也不见了人影。
　　 在传销组织里，耀林拒绝发展下线，也不和组织里的人交流学习。看着又臭又硬的耀林，组织人员把他看得死死的，什么脏事累事都交给耀林做，如果反抗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耀林好几次想偷偷给望生写封信，但都被人发现了。耀林偷偷写信的行为，自是免不了一顿毒打，还罚两天不准吃饭。组织人员也给他发过话，只要你把钱弄来，发展下线，我们就放你出去见儿子，否则想都别想。
　　 经过几次毒打，耀林不再和他们起正面冲突。他知道，越反抗，那些人会把他看的越紧。为了得到那些人的信任，耀林开始抢着做事。同时，他也时刻在寻找机会逃走。眼看就要高考，耀林心急如焚。放在家里的钱，不知道望生找不找得到，当时万万没有想到出来就回不去了，也没有跟望生交代钱在哪里，现在都不知道望生是怎么过的。一想到这些，耀林的心里在滴血。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耀林借肚子吃坏了不停的上厕所。跑来跑去不知道多少遍，看着他的人也烦了。睡意正浓，耀林又捂着肚子推他：“快点，快点起来，我又要拉了。”那人闭着眼睛不耐烦的嘟囔：“你他妈的怎么这么烦人，老子快累死了，你还一夜不消停，厕所也不远，自己快去快回吧！”
　　 “我也是没有办法啊，那我自己去了啊，很快就回来。”
　　 “去吧，去吧，快点给老子死回来。”那人说完，一个哈欠袭来，嘴巴被拉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困意十足收拢两片猪肝色嘴唇，一个转过身，又呼呼睡了过去。
　　 耀林就是在这个夜晚逃出来的。逃出来的耀林身无分文，一路上，靠走路，扒车，睡桥洞，吃野果活命。辗转一个月，终于赶上了望生高考。
　　 听完爸爸的经历，望生泪如雨下。他心疼爸爸，也敬佩爸爸。为了他，爸爸吃了太多苦，望生在心里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让爸爸过上好日子。
　　 “傻孩子。怎么又哭了呢？吃完了抓紧时间休息一下，等会我送你们去考场。”耀林看儿子眼泪汪汪，爱怜的用手摸了一下望生的头。
　　 耀林和望生说完，又转过头去对水莲说：“妹子，你也去休息一下，锅碗和桌子我来收拾，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大哥客气了，这些日子才是真正难为你了。你赶紧休息一下，等会送他们一起去考场，顺边把头发胡子也修理一下，我这有点零钱，你还没有回去，先拿着用。”水莲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叠零钱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回去家里就有了，不能再麻烦妹子了。”
　　 “客气什么呀？又没有说给你，等孩子们考完了你回去拿了还我也不迟嘛。再说，你这胡子拉碴的在校门口等孩子，人家还以为是原始人来了呢。”水莲说着说着，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耀林看着水莲笑，心里特别敞亮。这个美丽温暖的女人，像一束光，穿过层层乌云直接照进了耀林的心里。
　　
　　 7
　　 望生和雨涵高考结束，两个孩子相约在家里办个暑期补习班。一个补数学，一个补语文。两个孩子的提议让水莲和耀林喜出望外。
　　 从从容容准备好补习需要的桌子，板凳，书本，黑板，高考成绩也出来了，望生和雨涵依然是学校最好的成绩。最后填志愿的时候，两个孩子填了同一所学校。
　　 进入七月，望生和雨涵的补习班也开课了。两个孩子的成绩，在街头巷尾没有人不知道，听说他们要办补习班，纷纷抢着把自家的孩子送过来。
　　 两个孩子补课，水莲继续经营菜摊。耀林呢，每天一到凌晨就骑车从家里赶过来，帮水莲整理菜，再帮着送到菜市场上摊。一切准备就绪，耀林再买点鱼肉回去给孩子们做饭煲汤。等孩子吃了，耀林又抱着热乎乎的饭菜给水莲送过来。虽然每天忙的像陀螺，但耀林心里滋润着，踏实着。
　　 吃着热乎乎的饭菜，看着已经恢复的清清爽爽，眼里却爬满血丝的耀林，水莲不由心疼地说：“你以后不要这么早赶过来帮我送菜，每天帮着照顾两个孩子吃饭就好了。”
　　 “没事，我能行，你吃完了我就回去休息一下，等会再来帮你收摊，你不用担心……”
　　 “哟……水莲啊，这是遇到喜欢的人啦？看你心疼的小样。”耀林话音还没落，隔壁摊上的吴大姐，就开始拉着水莲打趣。
　　 “吴大姐，你说什么呢，这是我儿子同学的爸爸，两个孩子在一起补课，他是来照顾两个孩子吃饭的。”看吴大姐误会，水莲急得满脸通红。
　　 “哈哈哈……看把你急得，该为自己想想啦，大姐看人不错的。”吴大姐一直很喜欢勤劳朴实的水莲，也希望她有个伴。这些日子看耀林把水莲照顾得很好，才故意想帮他们戳穿这层窗户纸。
　　 吴大姐的话，在耀林心里激起千层浪。他喜欢水莲，从见到的第一眼就喜欢，但他不敢妄想，只希望能默默守护着水莲，哪怕是每天看一眼也好。
　　 吴大姐的话，也在水莲心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浩宇离开好几年，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再喜欢上谁。可是，这些日子耀林的体贴和细心，让水莲沉寂已久的心湖荡起了层层涟漪。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为了打破尴尬，耀林拿起水壶，对水莲说：“你慢点吃，我把蔬菜上喷一点水，免得风吹枯了。”
　　 水莲没说话，只是闷声吃饭。
　　 吴大姐那次打趣之后，耀林和水莲之间多了一层朦胧的色彩。日子还如之前一样，耀林依然每天按时赶过来理菜，送菜，做饭，送饭……
　　 温暖的小日子，像一首抒情的歌曲，在生活里缓缓流淌，流进两个孩子和两个大人的心里。
　　 转眼间，就到了望生和雨涵快要开学的日子。
　　 这天，吃过晚饭，望生对雨涵使了个眼色，一脸正经的对耀林和水莲说：“阿姨，爸，我和雨涵今天有话想和你们说。”
　　 “看你们两个娃，有话就说呀，还搞得这么严肃，这是咋的了？”水莲满眼关切的问望生。
　　 “妈，我和望生商量过了，您就让叔叔搬过来和您一起住吧，这样互相也有个照应，我们出去读书也放心多了。您为了我辛苦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考虑自己的幸福了。”这些年，妈妈一直一个人带着他风里来雨里去，雨涵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就是，爸，您是男人要主动一点。错过了我阿姨，您这辈就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人了。”望生也在一边附和，鼓动耀林要主动出击。
　　 “看把你两个小家伙急得，你们懂什么呀，大人的事，你们少操心。”水莲的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
　　 “爸，说句话呀，快说句话呀，急死我了。”望生在桌子底下不停地用脚尖踢爸爸的脚，看老爸傻愣愣的坐着，急得不行。
　　 “水……水……水莲，孩子们的……的……话你是怎么想的呢？只要你没有意见，我……我保证一辈子对你好……”耀林憋得满脸通红，说话也结结巴巴了。
　　 “妈……你就答应我叔叔吧！”雨涵看妈妈满脸飞红不肯开口，也在一边推波助澜。
　　 “我……我没有意见。”在耀林眼巴巴的等待中，水莲声若蚊蝇，娇羞地低下了头。
　　 水莲低头的那一刻，耀林脑海里蓦然跳出徐志摩的诗句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从此以后，这朵娇羞的水莲花，永远开在了耀林的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