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爷爷接着说：“乐乐在放学后凑巧碰见新新和他爸爸在一起，他原先以为新新来城里看病，就上前问新新的病情。他和新新说了一会儿话，新新爸爸说新新也来城里上学，离乐乐就读的初中不远，嘱托他在学习上多多帮忙，乐乐这才明白新新也转学了。唉！出了这事，你也别难过，人家爸爸那也是为自家娃娃考虑。你更不要怪娃娃，娃娃也是有难处的，一年到头不在大人身边，即便是身旁有爷爷奶奶，那也不能离开爸爸妈妈的怀抱呀。我是老了，但有些道理，我是清楚的。想必，你也是明白的。”
　　 我彻底懵了，站在原地不动弹，似乎变成一根硬邦邦的木头桩子。
　　 乐乐爷爷在开导我：“任校长，任老弟，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我还是要劝一劝你，在新新转学这件事上，你不要太过于较真了。娃娃在村里学校读书的日子里，你已经尽心尽力，你对得住肩上扛着的责任。你这人咋样，我心里清楚，咱们村的人都明白。”
　　 我说：“老哥哥，话虽如此，但我这心里，总归不得劲啊。我知道，新新是乖娃娃。那天下课后，他和他爸爸一块给我和老牛鞠躬，说明他们父子心里有我和老牛，我知足了。就冲着这个，我不怨他们，他们没有错。错就错在，咱们这地方太落后了。是我没本事改善校园硬件设施才留不住娃娃们的。”
　　 “事到如今，你也别难过，你尽力就好。走，到屋里坐坐，喝些茶聊一聊，有一阵没见了。”乐乐爷爷邀请我，可我哪有闲散心思呀，于是就推辞了。
　　 我没回学校，骑着电动车朝着镇上赶去，我要去找齐书记。提起他，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目前村小学存在的硬件设施问题，我找了他好多次。刚开始还好，给我说了很多话，他要如何如何，他会怎样怎样，他又该去哪里哪里，他还得拜访拜访那谁谁谁。我知道他费了不少心，我敢肯定，在整个镇上，去找过他的绝非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我们这还有好几位和我一样的校长。那几位校长我都见过，私下我们也交换过意见，就目前村小学的现状，我们都很担忧。我们也都一大把年纪了，要不了多久就退休了，一想村小学的现状，就想着再出把力加把劲。
　　 “这不是任校长吗？这时候，你来镇上是有啥事吗？”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骑着电动车到了镇政府门口。和我打招呼的是镇政府的鲁主任。我忙应着：“好久不见啊，我找齐书记有点事，他这会在不？”
　　 “在呢，不过，他有事马上要出去，你赶紧过去。提前给你透漏个好事，你说的那件事，马上有眉目了，让你高兴高兴。我知道，你为了这个事，没少操心，没少跑路。我还有事，得去忙了，等我闲了，去学校找你，咱们有一阵子没好好聊一聊了。”鲁主任压低嗓音说。
　　 “那你先忙，我确实也有着急上火的急事。”目送鲁主任离去，我火急火燎地跑着去找齐书记。鲁主任说的对，齐书记还真的要出去，我连忙大喊：“齐书记，齐书记，我有急事找你，我有急事找你，耽搁不了你几分钟。”
　　 齐书记见是我，忙说：“你着急啥，慢慢来，别摔着了。”
　　 我喘着粗气说：“不急不行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敢碰到急事。要有急事，就想着马上解决，我现在也确实碰到了天大的事。”
　　 齐书记走到我的跟前说：“你先别着急说事，先去我办公室坐下歇一歇，喝口茶润润嗓子。你没看看你那嘴唇，都干成啥样了？我一再给你说，遇事不要着急上火，事要慢慢干，人上火了，身体哪受得了。”
　　 我刚刚准备开口，齐书记就制止我，我只能先跟着他去他办公室。进了办公室，他边说让我随便坐，边忙活着为我泡茶。泡好茶，他端着递给了我：“先别说事，喝口茶润润嗓子，你这人啥都好，就是爱着急，一着急就啥也不管不顾了。说实话，你有那份心让我很感动，作为地地道道的本地人，我先替我的父老乡亲感谢你的辛苦付出。”
　　 茶是好茶，清香四溢，我吮吸了几下，察觉到那淡淡的清香随着浑身上下的脉络渗入了体内，我又趁热喝了几口，还别说，嗓子眼处舒服了一些。齐书记说的对着，我确实是上火了。心底里那块大石头始终落不了地，悬在半空中，我不上火才怪呢。
　　 我问：“齐书记，我以前提的那个事到底怎么样了，劳烦你给我个准话，不要忽悠我。”
　　 “这茶叶你拿着，喝了下火，让老牛也喝着，你俩都爱上火。”齐书记递给我一盒茶叶。随后又说：“你那件事，我可以给你准话，绝对能办成。”
　　 “你赶快说，我等你的好消息都快等疯了。”
　　 “我的准话就是你再等等，肯定有好消息，你尽管放一百个心。”
　　 我一听那话顿时急了，喊到：“怎么又是等等，这要等到啥时候？”
　　 “快了，真的快了。你放心，这件事我始终记挂在心。镇政府的每个人，心里都是清楚的我最在意啥事。我也着急，不只是你急。”
　　 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拿着茶叶起身走了。齐书记说的“快了”始终游走在我的脑海里，是不是真的快了呢？我希望是真的。
　　
　　 四
　　 不知为何，一大早起来，我的眼皮竟然连着猛烈地跳了好几次。这是什么预兆？我不清楚，我也没工夫、没精力多想那些，我满脑子都是齐书记的话。和往常一样，老牛准时做好了早饭。我过去胡乱吃了点，就准备骑着电动车去镇上再找齐书记。
　　 “快去快回啊。”老牛嘱咐了我几句，也开始忙活着。
　　 “那就辛苦你了。”
　　 我骑着电动车正要出门，有个学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喊：“任校长，任校长，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
　　 我眉头一紧，连忙问：“别急，别急，慢慢说。”
　　 “宁宁今天不来上学了，过一会儿就跟着她爸爸妈妈去城里了。”
　　 “好我的乖乖娃呢。这不是件小事，这话，你可不敢乱说啊。”
　　 “是真的，我叫宁宁和我一起来上学，她哭着说不来了，今天就跟着爸爸妈妈去城里上学了，我赶紧跑来报信。”
　　 “好的，老师知道了，你去教室吧。”
　　 我必须先去宁宁家，齐书记那里只能往后放一放，宁宁要是去了城里上学，这对我对学校，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在毕业班里，宁宁是成绩最好的。她去了城里，高年级其他学生的家长怎么想？还有低年级的呢？万一其他的家长都跟风，那就麻烦了，我必须稳住她才行。
　　 老牛本来也想跟我一块去，两个人的力量肯定比一个人要大，我让他先给同学们上课，要是真到了紧急关头，我肯定会打电话让他过来的。
　　 到了宁宁家门口，见小汽车还停在门口，我便松了一口气，人还没走就好办多了。上前推开了宁宁家的大红铁门，我大声问：“家里有人吗？宁宁在家吗？你今天怎么没准时来上学呢？是不舒服吗？”
　　 “任校长，我在，我在。”宁宁马上从里屋跑了出来。紧接着，宁宁爸、宁宁妈，还有宁宁的爷爷奶奶，也都相跟着走了过来。
　　 宁宁爸倒没藏着掖着，直接挑明了：“任校长，您不来家里，我也要去学校找您。既然您来了，那就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人做事一贯是快人快语，您也是清楚的，我今天要给宁宁转学。”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平静地问：“在咱们这里好好的，怎么突然想给娃娃转学呢？你要知道，转学对毕业班娃娃不见得是好事。有些娃娃去了外地，有可能不适应当地的学习氛围，会适得其反的。”
　　 宁宁妈说：“任校长，您的顾虑我们也清楚着呢，我们经过慎重考虑后才做出这个决定，我们一家人都很感激您和牛老师这几年的辛苦付出。你们把咱娃当成自家娃看，我们记在心里。说句大实话，要是咱们村小学没有你们二位，我早就让娃去城里读书了。娃留在村里，我们这当家长的，心里也不好受啊。好在咱娃还有爷爷奶奶在身边，倒也不显得孤单。可我们也要为娃的将来考虑，麻烦你站在我们这个角度想一想，我们给娃转学，能是害娃吗？我们是娃的亲人。当然了，你和牛老师也是咱娃的亲人。”
　　 他们的说法都有他们的道理，我也认同，但我绝对不同意宁宁转学。要把她留下来，确实很难，我非常清楚其中的难度。我是校长，她是学生，我和她是师生关系，我不是她的监护人，在和她有关联的所有事情上没有决定权。我要劝说，我要从多个方面说服她的两位家长才行。我不能按常理出牌，得转到另外一个角度上劝说。
　　 “哎！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我理解。你们两口子刚才的话，都没说到点子上，我知道你们是在给我留面子呢。你们是认为我和老牛没大本事，没把娃娃教好，才不得不做出那么一个不得已的决定。我们确实老了，跟不上时代前行的脚步啦。要不然，村小学的娃娃咋能越来越少呢？”
　　 我之所以敢那么说，是有底气的。宁宁爸一方面是老牛的学生，他可以不给我面子，但老牛的面子，他绝对是要给的。还有更重要的另外一个原因，他这人为人特别实诚，做人心直口快，不会绕弯弯，是地地道道的直肠子热心人。要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我如何如何，反而对我不利，我那么一说，他肯定就急了，我这边就稳了，对事态发展有利。
　　 宁宁爸果真急了，还没来得及说话，被宁宁爷爷抢先了：“好我的任校长呢，好我的任老弟呢，你和牛老师在这几年对村里这些娃娃们的关心和照顾，我这当爷的能没看见吗，能没听见吗？你刚才那么一说，我这心里疼得都快忍不住了。你千万不敢那么想啊，我们一家人绝对没有那个心思，我们只是一门心思为咱娃的将来着想。”
　　 宁宁奶奶也附和着：“我儿子、我儿媳、我家老头说的都是实话，我们这一家人一辈子就没说过一句谎话，牛老师清楚着呢。”
　　 我说：“我承认是因为我的无能，没能给咱们村小学拉来资助，无法改善校园环境，无法增添城里那些学校才有的现代化教学设施。我有时也在想，干脆走人算了，成天站在这里啥也不干，啥也没弄成，我还有啥脸面继续待在这里呀？我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成是把几辈子先人的脸都给丢光了。”
　　 我仔细观察着他们一家人的表情，宁宁爸突然间笑了，我心里顿时有点慌。他说：“任校长，您不用说反话，您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心里清楚着呢。我这人脑子是简单，但也不会简单得连最基本的好与不好也分不清吧？您的用意我明白，你是想把我绕到你下的套子里。说实话，我很佩服您和牛老师，我更感激你们的辛勤付出，但我要对我的下一代负责，我要为她的未来着想。我的决心是坚定的，谁也改变不了，除非咱们村小学能在短时期内大变样，变得和城里的学校没啥区别，不然娃必须转学。”
　　 我心里暗暗叫苦，我要是能直接让校园大变样，还用得着站在这里和你费口舌吗？看来，刚才那一招不管用，我只能另辟蹊径，可该怎么劝说呢，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没想出来。
　　 他们邀请我进屋，坐在沙发上。他们把家里的吃的喝的全部摆在了我的面前。我哪有心思吃喝，不断在想该怎么劝说。我很着急，越着急，脑子里越乱，一个字也没有。我啥也想不起来，更别说是一个好主意。我用双手按摩着头部，试图通过按摩来解开脑子里的一团乱麻，可脑子里依然很乱。
　　 耳畔时不时地传来他们一家人让我吃让我喝的友好话语，他们如同胜券在握那般，不再和我理论了。
　　 眼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我的指缝间流走。我真的着急啊，却苦于毫无对策，猛然间我想到了齐书记。对，就是他，把他拉来，让他看看眼下的基层教育现状，我就不信他能不脸红。我正想给他打个电话时，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老牛，忙接了。
　　 “啥事？”
　　 “赶紧来学校，有大事要发生了。齐书记刚刚也来了，问你这一阵在哪儿呢？”
　　 听声音，我断定老牛应该站在大门口，好像指挥着一堆人在忙活着。反正我也想不出来该怎么劝服宁宁的家人，正好齐书记来了，索性就领着这一家人去见他。
　　 “既然如此，我不便多说啥，让咱娃去学校再转一圈，再看一眼，总可以吧？”我说。
　　 宁宁的家人都说行，宁宁见大人们同意，马上兴高采烈地嚷嚷着要跟着我去学校。我就骑着电动车，载着她去了学校。离得远远的，我瞧见一些人站在校门口，不知道在干啥。离得近了些，我听见了笑声。看样子，应该是好事。最近这一阵，我时刻盼着好事降临呢。得知是好事，我的心里能稍稍舒坦一些。齐书记还真的在现场。也不知是谁先看见我，便大声吆喝着，紧接着大家伙的目光都盯着我。在他们的掌声中，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还是宁宁眼尖，马上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她指着校门对我说：“任校长快看，那里有块金黄色的铁牌子呢！”
　　 我赶紧快步上前，只见那块牌子上写着：国家乡村教育振兴计划示范学校。我不断向齐书记表达谢意，他摆摆手说：“任校长，要不是你能留住这些娃娃，这块牌子我绝对争取不到啊，应该是我替我的父老乡亲谢你才对。”
　　 说着他向我深深地鞠躬，我赶快还礼。这时，宁宁的家人也都过来了，我赶紧问他们：“孩子转学那件事，你们现在怎么想？”
　　 宁宁爸含着歉意说：“真不好意思，刚才的事是我们疏忽了，是我们了解不够多，竟然整了那么一出，给任校长还有牛老师添麻烦了。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我怎么能干那事呢？还有当年，牛老师对我的好，我怎能不管不顾呢？我该打，我该骂，我，我……”
　　 老牛赶紧上前拦住他说：“知错就改便是好同志，在我眼里你还是当年的小娃娃。你是好娃，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你这些年时不时地来看看我，也没给我脸上抹黑，我心满意足了。今天这事，我们也是刚刚得到的准确消息，事前没有一点音讯。”
　　 这的确是好消息，宁宁爸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他说：“不管咋说是好事，这样一来，咱们这里就好着呢。国家肯定会重视咱们农村的，咱们这里也会慢慢变得和城里一模一样的，我愿意添砖加瓦再出一份力。”
　　 此时此刻，我始终默默地凝视着远方，心中不断念叨着牌子上的那行字。恍惚间，我的眼前的学校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阳光下，崭新的教学楼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许多背着书包的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向着我和老牛，向着学校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