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软刺(小说)
为此,婆婆没少在人前人后夸她,我家淑贞是世间少有的好媳妇,看咱们村里除了我家淑贞还有哪个媳妇这样勤快,又懂事又孝顺。也是啊,如今社会,媳妇的地位越来越高,不比婆婆她们那辈,得看着婆婆脸色行事,处处像个仆人丫鬟一样小心伺候,现在的媳妇倒像换了个儿了,有种婆婆像媳妇的意思了,一日三餐婆婆管做,孙男娣女婆婆管带,地里的活婆婆挑头做,媳妇们呢,抽点功夫就凑到一起打麻将!连孩子们的鞋脚衣服也懒得管了,要不就说买呀,要不就拿着孩子的棉衣走到婆婆跟前,往婆婆跟前一扔,说,给孩子拆洗拆洗缝缝哈。婆婆们常常凑到一起咳声叹气,哭丧着脸相互抱怨着说,哎,咱们这一代媳妇真是倒霉!年轻时得孝敬婆婆,给婆婆当丫鬟使,盼着多年媳妇熬成婆吧,谁知道到婆婆的年纪了,社会变了,媳妇和婆婆换了个儿了!
整个杨树拐村,也就出了凌淑贞一个好媳妇。婆婆屋里的东墙上贴满了奖状,有好媳妇、五好媳妇、五好家庭、美好家庭、孝顺媳妇、好婆婆,一层压着一层,几乎每年都要得上几张。凌淑贞不让贴,婆婆非要贴,说这是我好儿媳得的,一定要贴,还说,那张好婆婆的其实你给我挣的,哪个婆婆摊上你这样的儿媳妇都是她的福气!
今天,婆婆看时候不早了,凌淑贞还没起来做饭,便起来给孩子们做饭,心说,年轻人睡过头了吧,可不能耽误孩子们吃饭上学呀。
等做好饭,凌淑贞还没起来,便走到窗下喊她吃饭。昨日,小雨带给凌淑贞的那个消息如同炸弹,把她的心炸得支离破碎,炸弹过后遗留下来伤疤则留在了心坎上,那曾经最柔软的地方,而火药味则留存在凌淑贞的鼻子、眼睛上,她让小女儿告诉婆婆说今天不想吃饭,有点感冒。小女儿还没学完嘴,婆婆已经进来了,说淑贞你怎么了,如果不舒服就去看医生啊。凌淑贞蒙着被子,她不能让婆婆听到她那变强变调嗓音,还有那双桃子似的红肿眼眶。说没事的,可能着了点凉,没事的。婆婆说,我去诊所给你拿药去。凌淑贞没吭声,百感交集的情绪如从天飞降的巨石般,一下就压住了她的胸口,堵住了她的嗓子,那泪水却犹如泄洪一般,哗哗地往出淌。
三天后,凌淑贞起来了,还像往常一样,把自己梳洗打扮好了,开始打扫、做饭、干活,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雨见她这样,又宽慰又生气。看样子要死守了,她知道她的脾气,认准的事一百头牛也拉不回,也就再也不在她跟前提万小林的事,只是在她有困难时,尽力帮她一把。
六
那天,小雨的丈夫小海见到的确实是万小林和他在外面的女人秦嘉妮。
那年,万小林为了逃避计划生育结扎来到县城某家铸造厂打工。铸造厂的活儿有点累,但是工资比较高,一开始,他都如数拿回家里交给妻子凌淑贞了。半年后就结识了在铸造厂旁边的铝厂打工的秦嘉妮。结识秦嘉妮,用他的话来说,一半是救赎、一半是毁灭。
秦嘉妮与年轻时候的凌淑贞无论外形还是性格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凌淑贞个子高挑,瓜子脸,皮肤白皙,眉目俊秀。性情柔顺,待人温和。嘴角总是微微上扬,似乎总在笑着,见人更是未见其声,先见轻笑灿然。
秦嘉妮个子矮胖,皮肤粗糙黝黑,一张肉堆堆的大圆脸上,一双鱼泡眼射出的光中同时伴着媚气和蛮横的光芒,鼻子、嘴巴都是那种与脸庞相匹配的粗壮型,给人一种来者不善的印象。
那天傍晚下班后,万小林跟同事们一起上街溜达,忽然,前面几个年轻小伙在围着一个姑娘戏弄,这个揪揪她的头发,说,头发不错嘛,用来垫鸟窝正好,那个拽拽她的胳膊,说,哈,这胳膊粗得去铸造厂搬罐肯定不比男人差!姑娘鞋子掉了一只,单脚跳着,尽量平衡着身体,嘴里骂着“日你祖宗,日你娘”等一些个泼妇骂街的脏话,那群人嘻嘻笑着,可惜你没那个本事,因为没长那个东西呀,嘻嘻……
万小林要过去管,同事们提醒他,不要管,这个姑娘在这儿出了名了,有名的泼辣货,谁都不敢惹,一准是她那张臭嘴动不动就骂人,引起众怒了。
万小林说,再怎么说这也是个小姑娘啊,不能任人这么欺负了,说着径直走了过去。
你们要干什么,他粗壮的声音自然透着一股威慑力,再加上他高高大大的身形,往那儿一站,铁塔一般,一下就把那几个毛头小伙镇住了,大家嘻嘻笑着,嘴里不干不净地继续着一些话,哟,这位大哥你是谁哟,难道是她的那什么,哈哈哈……边说边撒腿跑开。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交往。
秦嘉妮小万小林十三岁。来自离县城偏远的一个小山村,在她十岁那年,父亲跟村里一个寡妇跑了,原本就性情暴烈的母亲更是变本加厉,而且还加上了蛮横、不讲理的成分。秦嘉妮从小耳濡目染母亲的言行,不知不觉便造就了母亲一样的性情。由于对人极不友好,到哪儿都不受欢迎,且稍有不如意便会破口大骂,完全的泼妇骂街形象。那些小伙就是因为平时被她骂得忍无可忍了,一起商量要给她点好看的,教训教训她。
俩人结识的第三天,秦嘉妮就主动上了万小林的床。那天,她请他吃饭,要了一桌子菜和两瓶白酒。开始时,秦嘉妮还正儿八经,什么一敬他的救命之恩啦,二祝贺他们的结识之缘啦。三杯酒下肚,秦嘉妮忽然像战场上杀敌的勇士一样,拿起酒瓶咕咚咚只往口里倒。万小林连忙上前夺,她甩开他,说,别拦我,让我喝,喝……
结果是,一桌子菜还没吃,秦嘉妮已经醉醺醺地睡着了。万小林想架起她往回送,她说不用往厂里送,我已经在楼上开房了,走,扶我上楼5001房间。
等进了门,秦嘉妮便锁上门,蛇一样缠住了万小林,万小林说别,别,别这样……你喝多了,需要休息。秦嘉妮喷着酒气说,谁说我喝多了,你才喝多了,我就是要睡,睡你!万小林由开始的退却,到后来的不由自主,再后来的主动出击。事后,万小林说,跟你真是刺激呀!是的,万小林只觉得跟秦嘉妮在一起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冒险与刺激,这种刺激调动着他的热情和能量,使他找到了十多年前正值青春时年轻小伙的感觉。
七
当时针指向九点半的时候,凌淑贞叮嘱完留下来陪夜的女儿,便起身去后院的车棚里推她那辆除了车铃不响,浑身抖响的老式自行车。
月华如水,凉风拂面,凌淑贞骑车走在回家的路上,车子发出的吱吱扭扭、叮叮当当的响声像岁月苦难的支票,洒了一路。她的两只脚使劲儿往前蹬着,脑子里那团乱麻还是没有捋捋清楚。
就在一个多月前,当得知大女儿从网上查到自己考上了一所心仪的一本院校时,正在灶锅上忙活的凌淑贞忽然扔下手里握着的锅铲,像个孩子似的窜出饭棚又蹦又跳地说着太好了,太好了,我女儿太厉害了!大女儿怔怔地望着她,心说,老妈该不会像范进中举一样也被什么痰迷住心窍了吧?
在女儿的心里,凌淑贞一向是那么的稳重、恬淡,像这样激动、甚至失态的事好像根本不会与她扯上关系。凌淑贞看扭头看见女儿的神情,脸上不觉泛出红云,笑着说,咋了,老妈就不能高兴高兴嘛,看你那样儿,好像担心老妈不正常似的。女儿几步蹦到她跟前,搂着她,夸张地说,我老妈太正常了,非常非常正常!嘻嘻……母女俩的笑声嬉笑声久久回荡在小院上空。
自从知道万小林的事后,凌淑贞就拿定主意,就当他不存在。在女儿们面前,却极力维护他做父亲的形象。她跟女儿们说,爸爸在外地工作,公司不放假,回不来。等女儿们渐渐长大,已经敏感地知晓一些真相时,自尊心也让她们装作不知道,配合着母亲演绎着父亲在外工作,常年回不来家的假剧情。
听到大女儿考上大学的消息,凌淑贞不仅仅是激动的,还是踏实的。她早就为女儿准备好了入学的各种费用。谁知,命运就像专门捉弄她似的。就在两周前,患有高血压的婆婆得了重度脑梗。医生说,重度,没有个几万下不了,叮嘱凌淑贞多准备钱。
凌淑贞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腿一软,差点摔倒。她稳了稳神,一手扶住墙,强撑着没有让自己摔倒。
那个钱字放大了几万倍,正张牙舞爪地在她的眼前挥舞。照医生的说法,给女儿攒的学费还远远不够婆婆的住院费了。女儿怎么办?婆婆的医药费又要去哪儿筹借?这些思绪随着她哐当哐当的自行车在她的脑海里舞动着。
路边,乌龙镇广场上,乘凉的人们正在伴随着欢快、激越的音乐舞动着他们欢快的舞步,有人在旁边摆弄着手机拍着抖音。那些人里,跟凌淑贞年纪相仿的中年人最多了。孩子们大了,人生的积累此时也比较厚实了,有钱又有闲,除了快乐地舞动,愉悦地拍抖音,还能干什么?凌淑贞心里掠过一丝莫名其妙的情绪,有那么点羡慕,还有那么点嫉妒,甚至还有那么点轻蔑。
八
随着老木门吱扭的哼唧声,凌淑贞走到了大街上。一弯下弦月白惨惨、孤零零地悬挂于西天边。夜里氤氲的水汽此刻呈弥漫状湿湿地打在树木花草、石头泥土上,也打在了凌淑贞摇晃的身子上。夜里,凌淑贞又烙了一夜枕头饼,听着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的走动声,数着每隔一个小时的钟鸣声,好不容易数到五下,她赶紧起来。走到门边,又磨蹭了一会儿才打开门。太早了,人家万一没起怎么办?就算起来了,人家要说没有什么?许许多多个怎么办呈叠加状像她飞来,她干脆把它们一脚踢得远远的,挺直腰背向前走去……
下弦月些微的弱光柔柔地洒在路上,照亮着凌淑贞前进的路。
王水家在村子正中临街,离凌淑贞家也就二百来米的距离,凌淑贞却觉得仿佛两万五千里长征般漫长。
终于站到王水家门口了,举起右手来敲门时,手呈敲门状又滞留在半空中。咚……咚……有气无力的声音在这个静阒的时段显得寂寥而迷茫。
随着吱扭一声,木门打开。王水吟吟地笑着,一口白牙在月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辉。说,淑贞啊?这么早就起来了?
她叔,我……
淑贞,你不用说了,你等着……
噔噔噔,一阵脚步声过后,王水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出来,随手递给凌淑贞,说,淑贞,拿着,这是三万,你先用着,如果不够再对我说。
她叔,这……
别这那的了,我手头有,拿去用吧。
淑贞,有个事,我一直想跟你说。你看我家的这几间房,闲着也是闲着,我寻思还不如你用来开个超市呢!
哦?这……
如果你同意,我会帮你开起来的。你看咱们村子也不小,我这离学校也不远,可以卖一些学生用品、日常生活、水果蔬菜……我粗略算了一下,一年挣个几万还是不成问题的,这样,不但你家的日常开支有了着落,就连孩子的学费也有了……
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
快别说这样的话儿了,邻里之间,相互帮衬不是应该的嘛,你同意的话,后面我就着手去做了,你只管出力就行。
凌淑贞重重地点着头。
那就多谢她叔了,出力吃苦我是不怕的。
好,一言为定!
余音在这个清冷、空阔的早晨有力地回荡在杨树拐村的上空,像是某种命运的盟约。
九
王水家临街一共有五间房,原本是门朝院内的堂屋,经过改造成了临街开门的南屋。他占了最东边一间,其余的一并帮凌淑贞开了超市。
凌淑贞的脑子里就像有个闹钟似的,不管睡得多晚,一到五点,准时就会醒来。醒来的她不再像往常一样挎了篮子,取了镰刀去割猪草,而是先到王水的店铺里帮忙。
此时,王水也刚起来,正在拿火统统火,然后,添煤,坐锅,热油。忙完这些,便开始从地板上那口大瓷缸盆里取面团到案板上揉,炸……凌淑贞总是这个时候准时出现,帮着用粗长的筷子翻动锅里的油条,把炸好的夹到旁边的铁抓篱里控油。
待东山头披上一层红艳艳的光芒时,王水便把炸好的油条放到绑在自行车后面的铁箱子里,蹬着走村串乡叫卖。
凌淑贞匆匆回家做饭吃饭收拾了,便去开超市的门。此时正是孩子们上学的时候,三三俩俩、挤挤挨挨的,涌进门来,你要一把尺子,我要一个本子,再顺便把打着买本买笔的名义要的钱没花完的也消费完,一根棒棒糖,一颗日本豆,也被孩子们嚼得滋溜溜、咯嘣咯嘣响,仿佛那是人世间最令人享受的美味。
当上课的钟声响起,超市里便清冷下来。间或有位顾客,也是稀稀拉拉,买个针头线脑啦,种子农药啦,有一搭没一搭的。这是超市刚开起来的时候的情景。
半年后,超市里的货品越来越全。时令蔬菜、面条、熟食品、鸡蛋,甚至还有肉类。这时候的超市便总是热闹的了,人们出出进进,买菜买肉买蛋买面条。
超市里缺哪样货了,卖完油条回来的王水便开上那辆摩托三轮车,突突突,一溜烟开往镇里各类批发市场。
凌淑贞则站在门口的小桌子边,脸上吟吟的笑意像是湖面上荡起的圈圈波纹。纤细的手指不时地按着计算器,三块一,给三块吧,五块六,拿五块五吧……人们都高高兴兴的,边往出走便相互说,凌淑贞真是会做生意,总是笑眯眯的,零头常常去掉,就在她这儿买就行,也不比大老远的跑到集上贵……
去年冬天疫情期间,在家里使劲儿想东西写,想到一个故事就延伸着编了一个,呵呵。
我们当地还真有个凌淑贞这样的女人。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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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