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日本人手里夺过来的。”
　　 “就你一个农民？”黑连长眯缝着眼睛对三爷好一阵打量，不相信地摇摇头。然后，他将刀缓缓地从刀屑里抽出来，在阳光下细细地打量：“他妈的，还真是一把日本刀哩。”在三爷被日本刀的光亮晃得稍一走神的瞬间，这家伙突然挥起手上的日本刀劈头向三爷砍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三爷的身形陡地一矮，身子猛地往前一窜，左手一招隔挡缠腕，右手一招仙人摘桃。只是眨眼功夫，那黑连长握刀的右手就像被钳子钳住一样动弹不得，就连脖子也被三爷紧紧地掐住了。在安山镇上，只要习过武的人都知道这一招式叫做仙人摘桃，左手挡开或者接住对方进攻的右手，右手则顺势直取对方的咽喉。情急之下，三爷这一招式使得快如闪电，那黑连长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就半跪在三爷的面前。
　　 待那黑连长身后的国民党兵回过神来，立时端着枪冲过来。这当儿，一直站在三爷侧边上的庆生的爷爷双眼圆睁，大吼一声，扯过路边一根碗口粗细的毛竹，直直地挡在那几个正往前冲的兵的前面：“谁敢上前，老子就跟他拚了。”
　　 大家齐吼一声，一个个摆开了准备拚命的架式。
　　 “都他妈的不许动。”黑连长半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毕竟都是中国人，因而三爷没有下狠手，否则这黑连长的喉包在三爷的手下立时会像核桃一样被捏得粉碎，想喊也没办法喊出来。
　　 “你他妈怎还不松手？”黑连长喝住他的兵后，涨红着眼睛朝三爷喊。
　　 三爷看看周围的兵都站着不动了，再看看庆生的爷爷握着毛竹象尊金刚一样横档在前面，就松开了掐住黑连长脖子的右手。在往后退的时候，他顺势将那把日本刀夺了过来，但双眼始终没有离开那家伙，保持着随时准备动手的心态和姿态。
　　 “你他妈想整死我不成。”黑连长站起来，朝三爷使劲啐一口，粗声大气地骂着。
　　 三爷不知这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双眼仍警惕地盯着他。
　　 “种地的就是种地的，缺心眼。”黑连长揉着脖子，仍继续骂，“老子只是想试试你他妈的是不是在吹牛，真的就砍你呀。谁知你他妈的下死手，差点将老子整得憋过气了。”
　　 听了黑连长最后这句话，大家才轻轻嘘了一口气。虽然这家伙并没有因为吃了三爷的亏而报复大家，但他也没有因三爷没有说假话而放过大家。他命令手下的那些兵将大家像拴蚂蚱一样拴成一串，径直往嘉鱼方向走。不知是敬佩三爷的勇敢，还是佩服三爷的武艺，黑连长竟然没有缴下三爷手中的日本刀。
　　 半夜时分，走到嘉鱼境内一个叫潘家湾的地方，黑连长吩咐大家停下来休息。毕竟都是中国人，黑连长对大家还算客气，要求每个兵从自带的干粮里匀出一部分给大家吃。黑连长也算是一个有眼光的人，竟然看出庆生的爷爷是牵头的。他拿着一个馒头，边吃边与庆生的爷爷商量，说他们一身好武艺，回家种地或者当挑伕都不划算，不如当兵，与他们一道打日本人。庆生的爷爷边使劲往喉咙里咽着一块像石头一样硬的煎饼，边问黑连长：“当兵有啥好处？”
　　 “好处多着哩，不愁穿不愁吃，轮着打了胜仗，还有白花花的袁大头奖励。”黑连长拍着庆生的爷爷的肩膀，说得眉飞色舞。
　　 “是真的？”庆生的爷爷瞪大眼睛。
　　 “哄你是牛操的。”黑连长拍着胸脯说。
　　 庆生的爷爷将剩下的指甲大小一块煎饼放进嘴里，慢慢嚼了嚼，使劲咽进肚子里。然后看着黑连长，说：“这可是大事，容我与大家商量一下行吗？”
　　 “行。”黑连长倒是个爽快人，拍了下庆生的爷爷的肩膀，就走一边去了。
　　 当庆生的爷爷将黑连长的话私底下告诉三爷时，三爷显得非常高兴，兴奋地搓着手掌，说：“我早就想当兵了，真刀真枪的与日本人干，免得受那窝囊气。”
　　 庆生的爷爷却皱了皱眉头，说：“你若想当兵就留下，我是不会留的。”
　　 三爷愣了一下，随即说：“哥，你说哪里话，你不留我肯定不留。”
　　 “那好，我们瞅着机会跑他娘的。”庆生的爷爷恨恨地说。
　　 “那其他的兄弟呢？”三爷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围坐在一起打瞌睡的其他人。
　　 “顾不上了。”庆生的爷爷说，“黑连长将我们盯得紧哩，你没看见远处那片林子里那堆火吗，那是他们的岗哨。这么多人一起跑，目标大，他们若开枪，不知会打死几个。”
　　 “那我们俩一起跑。”三爷咬了咬牙。
　　 鸡叫二遍时，庆生的爷爷挣脱了捆绑自己的绳子，然后又用日本刀将三爷手腕上的绳子割断了。虽然俩人一起跑，目标小得多，但在他们刚跑出村子时，还是被哨兵发现了。这些兵们嘴里不停地叫骂着，边胡乱开着枪边往他们逃跑的方向追过去。也活该庆生的爷爷倒霉，眼见着就要跑脱时，一颗子弹竟然鬼使神差地打中了他。庆生的爷爷轻轻地哎哟一声，整个人就瘫在地上不能动弹了。三爷顾不上庆生的爷爷伤在哪儿，更顾不上为他包扎，猫下身子将庆生的爷爷背到自己的背上，继续往前跑。庆生的爷爷意识还清醒，不停地央求三爷扔下他，自个儿快点跑，但三爷好象没有听到他的话，躬着身子，蹽开双腿，跑得更快。幸亏天黑得像口倒扣着的铁锅，那些兵们在射击时也没有看清目标，只是胡乱地朝他们逃跑的方向一阵乱射。再说他们还惦着其他未跑的那些种地的，不敢追远，所以在追了一阵子以后就没有再追了。
　　 三爷按着庆生的爷爷指点一直沿着长江跑，天大亮时已经到了一个叫簰洲湾的地方。以前庆生的爷爷曾到这一带贩过牲猪，因而对路线较为熟悉。但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谁知道会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发生呢，所以，在一片芦苇丛中，他们隐藏下来，仍准备昼伏夜行。借这个机会，三爷将庆生的爷爷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子弹从左后腰打进去，然后从左腹部穿出来，整个儿穿透了。庆生的爷爷学过跌打损伤，三爷按他的指点采了一些草药敷在伤口上，不仅止住了血，也防止了伤口的进一步感染。至于吃的就简单得多，芦苇丛旁边就有一大片红苕地，管肚子饱。其间见着几个背枪的人从芦苇丛旁边悄没声息地经过，也不知道是游击队，还是鬼子的便衣队，他们连声也没敢吭一下。
　　 接下来几天，他们折转方向，沿着金水河往斧头湖方向走，最后总算到了涉湖边上的涉湖山。那时的涉湖山林木茂盛，人迹罕至，人若藏在里面很难发现。最重要的是这儿离安山镇只有五华里多路，站在山顶上几乎可以看到整个镇子的全貌。三爷将庆生的爷爷背到山腰的一个石洞里安置好，然后准备一个人趁天黑摸进镇子里。大白天他是不敢贸然进镇的，毕竟镇子里有鬼子的据点，并且那个狗日的维持会长金大牙整日像条狗一样带着几个汉奸在镇里转悠，若被这些家伙碰上了，自己就是送肉上砧板。
　　 三爷临走时，庆生的爷爷嘱咐他先去自己的家，向老娘报声平安，然后打听一下桂花的消息，若可能的话，将桂花从镇里带出来。
　　 “一定要小心哟。”三爷走出洞口时，庆生的爷爷欠起身子叮嘱道。
　　
　　 三
　　 三爷趁着天黑，悄没声息地摸进庆生的爷爷家。庆生的爷爷的老娘，也就是庆生的太奶奶正在一盏昏黄的豆油灯下整理一大堆红苕。看到三爷，老人家惊得差点没有跌坐在地上。
　　 “三伢，真的是三伢吗？”老人家拉着三爷的手，不停地喊着三爷的小名，她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不是好好的吗。”三爷笑着说。
　　 “可金大牙他们说你和你哥，还有一块被抓伕的那三十个人全死了。”庆生的太奶奶说。
　　 “那狗日的乱说，我和哥他们都好好的。”三爷安慰着庆生的太奶奶，然后将怎样从鬼子手里逃脱以及又遇到国民党的兵，包括最后藏在涉湖山的山洞里的经过简单述说了一遍。
　　 庆生的太奶奶听说庆生的爷爷受了枪伤，非常着急。手忙脚乱地进到里屋翻了半天，最后拿出一个小纸包塞到三爷的手上，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金疮药，专制刀伤枪伤的。然后又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碗熟红苕，让三爷赶紧吃：“看你，瘦得都脱了形了，肯定饿得厉害。”
　　 三爷正吃红苕时，远处突然传进一阵鞭炮声，同时还夹杂着吆五喝六的猜拳声。三爷愣了一下。
　　 庆生的太奶奶告诉他：“今天是金大牙在办喜酒。”
　　 三爷嘴里还含着半截红苕，霍地一下站起来：“金大牙娶的是谁？”
　　 “除了桂花还有谁呀。”庆生的太奶奶轻轻叹一口气，“多好的姑娘哟。她死活不成的，但她爹硬逼着她非嫁给金大牙不可，今天早上就用轿子抬进金家，这时候估计是在拜天地了。”
　　 “桂花不是与我哥说好了吗，非我哥不嫁嘛。”三爷急得不住地跺脚，脸上那几颗浅浅的麻子涨得彤红。
　　 “坏就坏在金大牙说瞎话，说你哥死了。”
　　 “即使我哥死了，她也不能急着就嫁呀。”三爷有点生气。
　　 “这事也由不着桂花，是金大牙硬逼的。他说了，若桂花不从，他就抓桂花她哥的伕。”
　　 三爷想了想，深吸一口气，说：“不成，我得找桂花说清楚。”然后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把日本刀，抬脚就往门外走。
　　 “三伢，你不能去，金大牙和鬼子人数太多，你打不过他们的。”庆生的太奶奶想阻止三爷，但眨眼间三爷就消失在夜色中。
　　
　　 四
　　
　　 金大牙的家在安山镇的西头，清一色砖瓦房，四周是一人多高的围墙。鬼子在安山镇设了据点以后，在金大牙家大门边上也建了一个高大的炮楼，居高临下地监视着整个安山镇。现在这炮楼象个鬼魅一样立在初冬的夜色中。
　　 三爷从北面爬上围墙，从这儿金大牙家院子和堂屋里的发生的一切全都一目了然。正如庆生的太奶奶所说，金家正在办喜事，诺大的堂屋里摆下了十来桌酒席，此时此刻，形形色色、油头粉面的人围着桌子喝得正酣。这其中有穿长袍马褂的生意人，也有穿着黑色制服的伪军，其中还有十来个穿黄色军服的日本人。金大牙穿着一件黑色的丝绸马褂，胸前别着一朵碗口大小的红花，端着酒杯正四下里敬酒。靠南偏厢的雕花大门敞开着，虽然用一幅丝绸门帘遮掩着，但仍可看见坐在里面的新娘子桂花。她穿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头上披着红色的盖头，在喧闹中一动不动。一个穿着灰色短袄，背着盒子枪的看似保镖的壮汉靠在门边的柱子上，边抽着香烟，边看着喝酒的人们不停地傻笑。
　　 三爷看清眼前的情况后，就小心地从围墙上跳下来，沿着墙根蹑手蹑脚地摸到偏厢的侧面，然后躲在门柱后面的阴影里。站在雕花大门边的那个保镖始终没有离开，他得等待机会接近桂花。
　　 酒席进行得非常漫长，三爷始终没有找到动手的机会。眼见着开始拜天地了，三爷急得差点没将手中那把日本刀折断。他知道拜了天地就进洞房，而进了洞房那桂花就成金大牙的人了。若没有了桂花，那庆生的爷爷肯定是生不如死。
　　 情急之中三爷顾不上其他的了，就在金大牙揭开桂花头上的盖头的一霎那，三爷像头蜇伏已久的豹子一样从躲藏的地方箭一样冲进人群，一下抓住桂花的手。
　　 突然的变故不仅让金大牙以及其他的人一时不知所措，就是桂花也显得懵懵懂懂的。
　　 “三伢。”待看清是三爷以后，桂花惊喜地叫一声。
　　 三爷顾不上说其他的，拉上桂花就往外跑。趁其他人还没回过神来，竟然一下就冲到院子里了。
　　 “操他先人，是三伢。”金大牙恼羞成怒的大喊着。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其他人也跟着大声喊，一窝蜂地跟着追上来。
　　 三爷拉着桂花跑到大门口时被两个拿枪的汉奸给拦住了，三爷一愣神，随即抽出日本刀，疯了一样朝那两个汉奸扑了过去。这俩个汉奸从没见过这样不要命的，魂都吓掉了一半，怪叫一声，扔下枪撒开腿跑开了。
　　 “开枪，开枪，打死他。”金大牙声嘶力竭地叫喊。
　　 随着几声枪响，三爷感觉左大腿一麻，知道自己中枪了。他将怀里那包金疮药塞到桂花手上，低声说：“快跑，去涉湖山找我哥。”
　　 桂花还想说什么，三爷使劲推了她一把，然后转过身子，拖着伤腿，直挺挺地挡在追上来的那帮子人前面。
　　 金大牙那帮人看清只有三爷一个人，并且受了枪伤，也就不慌张了。几个日本人和汉奸端着枪，紧紧将三爷围住。
　　 “抓活的，老子要活剥了他。”金大牙挥着手枪，站在一位日本小队长的身边，朝手下的人喊叫着。
　　 “操你先人，有种你就过来捉活的。”三爷将日本刀横在眼前，盯着金大牙恨恨地说。
　　 双方僵持一会以后，两个胆大的汉奸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一声不响地一前一后朝三爷直刺过来。三爷沉下身子，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着前面那个汉奸，压根没有理会背后那把即刻就会刺上他的后背的那把刺刀。就在前面那把刺刀的刀尖快要戮到前胸一霎那，三爷突然身形一矮，一招回首望月，锋利的刀尖“卟”地一下刺进了后面那个汉奸的胸部。旋即一个左撤腿，不仅抽出了刀子，还趁势砍中了前面那个汉奸前伸着的脖子。
　　 只是眨眼功夫，那两个汉奸就命丧黄泉，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大家小心，这家伙会武术。”金大牙连退几步，骇得不停地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