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颂】桃园秘事(小说)
英子把那个女人的照片发给颜鸽,对她说帮我查一下这个女人是不是博济投资的人,颜鸽秒回:好嘞!
六
方涣老师毕竟病入膏肓,身体越来越孱弱了。
英子竭力克制住自己的焦虑不安,想尽办法减轻她身体的痛苦,体贴入微的进行精神安抚,她多么渴望病魔有一天突然消失,她的方涣老师能恢复当年风采。
然而现实是,方涣老师连起身都变得有些困难了,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英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像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与三十年前站在石门小学的讲台上的她目光及其相似,一切恍如昨天。
方涣老师在石门村小学当代课老师两年多的时间里,英子一直是她最关心和喜欢的学生。英子妈妈大闹村部后,各种添油加醋的小道消息在石门村内外传的沸沸扬扬,也很快到了方涣老师耳朵里。
那天放学后,方涣老师把闷闷不乐的英子叫到宿舍,没等她开口,英子就小声抽泣起来。方涣老师也跟着泪流满面,英子愣住了,方涣老师深如潭水的眼眸里满是心疼和爱怜。
英子悄悄告诉方涣老师,她妈妈是因为要揪出那个和爸爸要好的女人,才做出疯狂的举动。她也恨那个抢走她一家幸福的女人,但是也烦透了妈妈祥林嫂一样絮叨,她预感到,这样下去他家里会有大事发生,她问方涣老师她应该怎么办?方涣老师没有回答,眼睛里雾气氤氲。
英子一语成谶,她担心的事情不久就变成了现实。
几天后的清晨,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把英子从睡梦中吵醒,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妈妈站在床前发愣。
鸡蛋饼,红糖小米粥,这些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美味儿成了今天的早餐,妈妈不错眼珠地盯着她吃得津津有味,好像说是要出趟远门,嘱咐了她很多事情,最近以来对于妈妈的反常她早已见怪不怪,虽然连连点头答应,却没怎么走心。
英子临出门被妈妈拥抱了好久,要不是她说上学要迟到了,妈妈还不会放手。
第二节语文课上,方涣老师正给同学们讲解课文,李校长慌慌张闯进教室,凑近她耳边嘀咕了几句,方涣老师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匆匆向同学们交代了几句,拉起英子就往外走。
十几分钟后,英子在公社卫生院抢救室里见到了刚刚闭上眼睛的妈妈。一股浓烈的农药味把整个房间都灌满了,她的世界一片昏暗,扑到妈妈身上还没哭出声就昏迷了过去。
英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方涣老师床上。方涣老师正用那双忧伤,怜爱的目光看着英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像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
“英子,我想……委托你……做件事情。”方涣老师微弱的声音打断了英子的回忆。
“好的。方老师,你说吧!”英子俯身把耳朵走进方涣老师。
“明天,你帮我买一束鲜花,代我祭奠你爸爸。”
英子微微一怔,每年父亲忌日,她去上坟都会发现坟前放着一束鲜花。她一直在困惑,除了她这个女儿,还有谁能记住父亲的忌日,而且每年都要送上鲜花。
英子妈妈自杀后第二年夏末秋初,济鲁县遭受五十年一遇的洪涝灾害,大河洪水泛滥,两岸随时都有溃堤的危险,张立行带领村民们日夜坚守在最危险的石门村段河堤上,河堤最后保住了,他却因疲劳过度一头扎进洪水里,遗体在大河下游十余里处才找到。
大家怀着沉痛的心情把张立行安葬在石门桃园一侧的高地上。
张立行去世半年前,方涣老师就已离开了石门村,回到省城上了大学。她什么时候得到爸爸牺牲的消息,什么时候回石门村找到爸爸的坟墓,英子一无所知。
方涣老师好像看出了英子的疑问,她抬手吃力地指了指身边的《忘事如风》,轻轻地说:“英子,这本书里有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
第二天早晨,一个斯文白净的年轻人提着几袋营养品来到安宁病区,英子定睛一看,这不是颜鸽前夫方正正吗?方正正也认出了英子,丝毫不显尴尬,笑嘻嘻地道:“原来姑奶奶的学生就是英子姐您啊,辛苦您了,我是来看我姑奶奶的!”
英子没有想到,方正正这种人会和方涣老师扯上关系。但还是保持职业性礼貌:“不用客气,这是我的工作,我带您去见方老师吧!”
方涣老师看到方正正进屋,眉头皱了一下,恰巧被英子看到了。方正正一口一个姑奶奶喊得很亲热,方老师却无动于衷。
英子退出了房间,直觉告诉她,方正正看望方涣老师只是借口,这种人无利不起早,为了钱财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或许这次来见方涣老师是有所企图。
颜鸽发来微信:我打听过了,那个女人叫古青灵,单身,离异,博济投资古总的爱女,和范平关系暧昧,现在是范平公司博济投资方方代表。
英子担心的事情成了现实,英子反而没有了过去的慌乱,她回复英子:辛苦了,我也想开了,一切顺其自然吧。人贵自知,各安天命。对了,方正正来看望我老师了,他是我老师的亲侄孙。
颜鸽很快回复:凭什么啊!就是离婚,我们也不能便宜了那对狗男女!我会一查到底的。方正正那个王八蛋骗了我的钱去开公司赔了个精光,据说染上了毒瘾,连他父母家的房子都被他抵押出去贷款了,是个逮谁坑谁的主儿,你让你老师加点小心哦!”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方正正就悻悻然离开了方涣老师的房间,见到英子点了下头就扬长而去。
英子回到方涣老师房间,见她脸色苍白,手在微微发抖,忙问哪里不舒服,需要吃药吗?方涣老师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平静了一会,方涣老师取出一个信封,有气无力地说道:“英子,我要委托你办件事。”
英子心里一沉,还是凑到方涣老师跟前,把她交代的每个字都记在了心里。
方大民发来微信:张老师,我儿子如果去见我姑姑,就说她睡着了,不要让他们见面。
英子回复:刚走,见过面了。
半个小时不到,方大民就匆匆赶过来了,英子不经意间听到了他和方涣老师的对话。
“姑姑,您千万生那个混账小子的气,是我没有教育好他,让他惹您生气了。”
“算了,没什么。”
“我的家被他折腾进去了?现在又要打你房子的主意,他简直不是人!”
“送他去戒毒,不能再拖了。”
“姑姑,我这就去办,听说你写过遗嘱了?”
“我有安排。”
“姑姑您听我说……”
“我累了,你回去吧!”
“姑姑,你要考虑考虑身后事了……”
“我要休息了。”
方大民出门遇到英子,尴尬地苦笑了一下,匆匆走了。
七
读着《往事如风》里温婉含蓄的文字,英子第一次走进方涣老师复杂隐秘的感情世界。在她命运多舛的人生和柔弱外表下,自己仿佛看到一颗百折不挠、坚贞不屈的倔强的心。
《往事如风》里的小说“桃缘”,消除了英子多年的内心狐疑和郁结。
小说上半部分描写的场景她再熟悉不过了:奔涌湍急的大河,错落有致的村落,蜿如长龙的岸堤,美如仙境的桃园......俨然就是她记忆中石门村鸟瞰图。
小说的主要内容是:女人公是位大城市下乡知青,男人公是女主下乡所在乡村年轻干部,女主被分配到村子后与男主相识,互相留下美好印象。女主回城无望加上失恋打击,绝望之下在一个夜晚跳河轻生,暗地里关注他的男主及时出手相救。男主耐心安慰女主,并推荐女主担任村小学代课老师。女主对男主由感恩到依赖,继而暗生情愫,萌发爱意。男主为有妇之夫,虽喜欢女主,却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感情,又担心女主被拒绝而再次寻短见,就避开村民晚上陪女主在桃花园散步试图建立一种有别于爱情的友谊。村子里传出男主绯闻,男主妻子大闹村部,男主盛怒之下打了她,她重度抑郁自杀身亡。男主承受不住巨大精神压力,更不想耽误女主前途,就故意躲避女主,女主伤心之下考取大学结束知青生涯。
女主上大学后理解了男主的处境和良苦用心,对男主倍加思念,在报纸上看到了男主因公殉职的消息,赶回村里在男主坟前放声大哭,走进桃花园回忆与男主在一起的日子,更是痛彻心扉。此后每逢男主忌日,女主都要悄悄去男主坟前用鲜花祭奠,然后到桃园里走一圈,缅怀男主的音容笑貌。
女主毕业后从教,独身多年,直到三十多才结婚生子,因为常常在梦里呼喊男主名字,受到丈夫妒忌,婚姻名存实亡。儿子大三时遭遇交通事故不幸遇难,半年后丈夫突发心梗不幸离世。女主在接连打击之下生了一场大病,一度心灰意冷,极度抑郁,在学校领导和同事朋友们的鼓励和帮助下,女主以顽强的毅力战胜疾病,重新鼓起生活勇气,努力回报社会,全身心投入到教书育人事业中,桃李满园,硕果累累,被评为国家级优秀教师,成为省内教育专家。
女主晚年身患绝症,顽强与病魔抗争,边治疗边编著教学理论书籍、撰写文学作品,先后创作出版了三部教育专著和一部文集,赢得了崇高的社会声誉。女主因长期劳累病情加重,由侄子照顾饮食起居。侄孙想以赠与方式获得她的财产被拒绝,女主了解到男主唯一的女儿在医院安宁病区工作,决定在自己最后岁月里,和男主的女儿在一起……
英子震惊了,这明显就是方涣老师的人生回忆录,看似瘦弱单薄的方涣老师竟然背负着那么重的精神包袱。英子无法想象,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和毅力走过人生的一个个阴霾。
在方涣老师身上,英子感受到了一个女人感情的执着和战胜苦难、挫折中奋起的恒心和力量,她似乎变得释然,不再畏惧自己生活中即将来临的风暴,她要做一个自信自强的女人,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半夜时分,有些醉意的范平回到家,发现英子在客厅里正襟危坐,他有些吃惊也有些心虚。
“英子,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觉啊?”
“我在等你回来。”
“英子,正好有个好消息想明天告诉你,既然你还没睡,我现在就告诉你吧!”
“什么好消息?”
“我准备和石门商务中心合作,建起一个新的桃园!”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石门桃园了,没有人能回到过去!一切都会改变,你不觉得,我们需要谈谈一个人吗?”
“谈谁?”
“古青灵!”
“你是听到什么流言蜚语了吗?”
“为什么会有流言蜚语?”
“英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古青灵只是我公司的投资人。”
“我想的什么样?我不会像我妈妈那样,糊里糊涂就走了绝路,我也不会像我爸爸那样,对爱情拿不起放不下,最后自己受煎熬。爱就好好爱,不爱就好聚好散,人生苦短情长,不能空留遗憾,明明不爱了再违心的说爱,才是最大的伤害!”
范平默然。
八
英子本想等方涣老师身体状况好些再好好谈谈《往事如风》。可惜永远没有机会了,方涣老师病情突然加重,连续昏迷了几天后,永远闭上了眼睛。
英子协助方涣老师生前委托的律师按照她的遗嘱对她的遗产进行了处置,几十万银行存款一部分捐献给希望工程,另一部分捐献给了贫困山区教育基金会。两套房产,一套由方大民继承,另一套由张英子继承,英子把这套房子处理后,把全部售房款以方涣老师的名义捐献给了正在筹建的省教师博物馆,方涣老师的名字,将永久保留在大理石雕刻的教师博物馆捐建者名录上。
英子还未从方涣老师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就接到了古青灵的电话,两个人在一间咖啡厅里见了面。
古青灵刚要开口,英子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请让我先给你讲讲我父母和一位下乡知青的故事......”
故事讲完。古青灵沉默了很久,不无迟疑地说:“英子姐,这个故事不完整,还隐藏着秘密。”
“你指的是什么?”
“方涣老师的初恋是谁?他为什么要抛弃她?”
“你知道?”
“是的,因为他是我爸爸,方涣老师的高中同学。”
“你爸爸为什么要抛弃方涣老师?”
“为了得到一份工作,因为我外公是县商业局长。”
“方涣老师当时知道吗?”
“她后来应该知道。我爸妈和方涣老师是同班同学,当时我妈妈一直暗恋我爸爸,而我爸爸喜欢的是方涣老师。我妈妈为了得到我爸爸,就让我外公争取到两个知青返城招工名额,我爸爸那时做梦都想回城,我妈妈就以此为条件,逼迫我爸爸与方涣老师分了手,和她结了婚。”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爸爸妈妈经常吵架。一吵架,他们就提起这档子事儿,我都听腻了。”
“你爸妈后来怎么样了?”
“吵着吵着就都烦了,然后就离了,我妈妈早就离开了济鲁,我爸爸其实一直没有忘记方涣老师。离婚后他得知她还没结婚去找过她,想挽回这段感情,但是被方涣老师拒绝了。当时我爸已经被提拔成了市商业局下属公司经理,他和我外公闹翻了,辞职后做起了生意。”
“你今天约我来是想告诉我这些吗?”
“英子姐,我承认我很爱你的老公范平,从第一次找他看病的时候,这颗爱的种子就埋在心里了。谁料,我离婚后我又遇到了范平,那时我真的以为这是上天眷顾我,给我机会,让我拥有他。我没有考虑我的爱给你带来的伤害,我也不在乎我的爱道德不道德,我以为我有钱,我有姿色就可以把他从你手里夺过来,事实上我成功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