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命运(小说)
它会突然奔跑,又突然摔倒,头一歪,四脚朝天,死了。
呵呵,它居然还会诈死,也不算太笨呀。
只是有一次,我去食堂时,它偷偷地跟去了。
我找了根木棍,狠狠地揍了它。
我怕它擅自出来,被人抱走了。
有时候我都笑话我自己,我这是怎么啦?它不就是一条来路不明的野狗吗。
2016年春末,清点完检验站资产,被封。我被重新编入分厂护厂队,开始两班倒值班。我把狗笼搬到生产厂房里,让它在那儿安身,因为胖子队长不喜欢它。死胖子和我当初一样,非常讨厌宠物狗。我照例每天给白妞打饭,一周给它洗次澡。狗是有灵性的,它能分辨出人的脚步声,尽管我走路轻手轻脚的,但凡我走近厂房,它就汪汪地叫。叫声因为大厂房的共鸣,听上去声势浩荡,仿佛里面关着一头庞然大物,而非一只小小的宠物狗。
白妞在两三声叫之后,就神奇地冲在我面前,摇头摆尾。
这年夏天,连续发生了几起重大盗窃案件,各分厂护厂队整顿,保卫部开始突击检查,护厂队的日子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吃吃睏睏,如猪一般惬意了。值班不能睡觉,每小时要巡逻厂区,和我搭裆的是老白眼,就住在刘文村,从分厂到他家步行五分钟,他家里永远有忙不完的活,上班时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眨眼就消失了。我跟他说过多少回了。没用。他不跟人说话,只会翻白眼。
碰到黑心夜,我一个人去偌大的厂区巡逻,说不害怕,那是闭着眼睛说瞎话。我倒是想闭着眼睛去巡逻来着,但是做不到。我害怕盗贼,我更害怕别的。我不相信有鬼,但如今荒草满地、阴森森的厂区,总让我觉得有些什么。我打着充电手电筒,怯怯地跑去厂房,叫白妞。其实,不用我叫,它就迅速蹿出厂房,像只雪球,一下子就滚到我脚边。
“走!”
白妞走到我面前,翘起凤尾,左摇右摆,很优雅地往前走。幸亏它是条狗,没有人才有的种种害怕。我举着手电筒,东照照,西照照。有它在,我安心多了。我瞧着它白白的丰臀,随摇摆的凤尾,左一扭,右一扭,可迷人了。如果它是个女人,我都会爱上它的。
我们慢吞吞地巡逻完一圈,白妞陪我回到值班室门口。
我让它回去。
它仰头凝视我。这哪里是狗的眼睛,分明是情人的眼睛。
我一跺脚,它就迅速后退几步,又回头立定。我说回去吧。我再一跺脚,它就转身跑了。跑了没几步,它又回头看我。我挥挥手,走呀。它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厂房去了。
六
这年年底,我小病了一场。
我请了三天假,在家休息。有天下午,死胖子打电话来,说快过年了,护厂队想聚一聚,问我晚上有空吗?我说我病还没有好透,去不了。他说:“那就可惜了,错过了冬天的野味。”他又说,我的调令来了,让我下周去公司维稳组报到。我说“谢谢”。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在护厂队呆得不舒服,已经活动很久了,现在终于有眉目了,终于可以离开那个鬼地方了。”唯独让我放心不下的是白妞,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它。
我曾经问过妻子,她说:“这么小个家,连三个人都快安置不下了,你还想弄条狗回来?”
她让我别做梦了,我就不敢再做。
我也征求过老白眼,让他抱回家去养,但他死不吭声。
第四天一早,我特地买了袋双汇香肠,去分厂整理一下东西,准备走人。等我空下来,我去厂房看白妞,但它没有像往常那样迅速出来迎接我。难道它生气了?我有三天没来上班了。不过,三天前我给它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并把请假的事跟它说了,它懂的,照理它现在应该更亲热更急于见到我才对呀。我走进厂房,穿过七零八落的轧线,站到铁笼前,它不在。它大概出去玩了。我在厂房没有找到它。我出去在厂区找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它。我想了想,又去办公楼,从后门走进去,找到二楼卫生间,它也不在。它会去哪儿呢?我怀疑这个时候,它说不定已经回到厂房了。
我又急忙赶回厂房,但还是没有白妞。
我又找了一遍厂区。我有点急,气喘吁吁地回到值班室。我问老白眼:“你见到过白妞吗?”
他冲我白白眼,不吭声。
“问你呢?”我很生气道,“白妞呢?”
“不会在了。”他从硬梆梆的牙缝里挤出几个硬梆梆的字来,“再找也没用。”
我相信白妞一定会活着。
我剥出一根香肠,折成一小段一小段,握在手里,走入厂房,用力抛到空中,小香肠纷纷扬扬地落在锈迹斑斑的设备间。我又在厂区的绿化带里如法炮制,直到把那袋香肠抛完。我站在空旷的厂道上,双手作喇叭,大声喊:“白妞,我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