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那些年走过的青春(小说)
突然,一阵嘈杂声传来。蒋老师循声望去,广场不远处围了一群人,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蒋老师连忙过去往前凑。听旁边人说起得知,好像是一个女子往车站里赶,不小心碰到了一个迎面而来的男人,男子的眼镜一下子摔落地上镜片碎了,女子说赔几百,男子说自己的眼镜是进口的,要好几千,因为没能达成赔偿共识僵持了起来。
蒋老师一听,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这种小把戏前些年就已经司空见惯,想不到现在还有人借此来讹诈人。一向富有正义感的蒋老师使劲往里挤进去,站到了那个尖嘴猴腮的小青年面前,不曾想,那个气势汹汹的男子看到蒋老师竟然蔫头耷脑了,蒋老师也一眼瞅出来了,这娃不是前几年自己教过的学生鸽子吗?说起这鸽子蒋老师就是一肚子气,这娃娃生长在农村,父母一直在外打工对他疏于照看,鸽子一直都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这娃娃刚开始上高中时的成绩还不错,后来传说鸽子的母亲在外面有了外遇与父亲离了婚。这件事情对鸽子的打击非常大,学习上旷课不做作业也成了家常便饭,颓废了的鸽子学会了抽烟喝酒,还和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混到了一起。这样的学生学校肯定不给姑息容忍,尽管蒋老师极力求情,学校还是开除了鸽子。可是这个叛逆的学生,一直对蒋老师的帮助充满感恩,对她敬重有加。
“哟,原来是鸽子啊,你啥戴上了一幅进口眼镜要几千块钱?”蒋老师的语气很平淡,可是鸽子显然荒神了。
鸽子结结巴巴着:“蒋老师,我那眼镜真的要……要,几千……”
蒋老师“嘿嘿”冷笑:“那我把眼镜拿到店里检测一下看看到底值啥价?”一边说,蒋老师一边环顾广场四周,用手指了指广场路灯柱子上的一个摄像头:“我们还可以去调监控,看到底是谁撞了谁。”
突然,身后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阿姨,真的谢谢你仗义执言,就是他跑过来故意撞的我,眼镜也是他故意摔落地上的。我有急事要走,本来想赔他三五百块钱了事,可他偏偏说几千,这明摆着敲诈嘛!”
蒋老师折转身,她与女子四目相对,都愣住了。虽然时间过去了十年了,彼此还是认出来了对方。
“小雅……是你呀!”
“蒋老师好,想不到遇到您了!”
旁边的鸽子一看这情形,马上明白了。他当着大家的面,抡起手就要扇自己耳刮子可是,手举到半空中又垂下来。
鸽子嬉皮笑脸着:“哎呀,真是大水冲进了龙王庙!原来是同门师姐啊,算了,摔坏的眼镜不用赔了。”一边说,他一边拨开人群准备逃。
蒋老师眼疾手快,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角拽着,一只手轻轻敲了敲鸽子的脑们告诫:“你再不学好,只有进牢房改造了。”
鸽子唯唯诺诺着挣脱蒋老师,溜之大吉了。
蒋老师拉起小雅的手,轻轻地捏着。一股暖流霎那间像电流传遍了小雅全身,她突然有些情绪失控,贴靠着蒋老师啜泣着留下了泪水。
“孩子,你十年前去了成都就音讯全无,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蒋老师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在关心自己的女儿。
“蒋老师,一言难尽。我过得不好,所以我就没有联系过您!”小雅也意想不到,自己一直都是默默独自承受的一个人,为什么能向蒋老师敞开心扉。
一番简短的寒暄过后,小雅告诉蒋老师自己暂住在县城的一个宾馆。今天坐车出城出去办点事情。蒋老师不好进一步多问什么,要了小雅的电话。
八
蒋老师目送着小雅进了车站。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了丽丽的电话。可是,丽丽竟然没有接听。蒋老师着急得跺脚,又继续拨打。
终于,丽丽接电话了。可是,那边却没有声音。蒋老师拿着电话紧贴着耳朵“喂喂”不停。
“喂喂喂喂,丽丽,丽丽,听见我说话了吗?刚才,就在刚才,我在汽车站碰到小雅了!”蒋老师对着电话扯着喉咙。
而此时的丽丽,正坐在车里,司机开着车行驶在县城郊区通往监狱的一条路上。
“蒋老师,刚才在过一条隧道信号不好。现在听见了,什么,小雅,你说的小雅吗?蒋老师,您说刚才在汽车站碰到她了?真的吗?”
“对对对,丽丽啊,她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好像要坐车去哪里,我问她她也不愿意多说,不过我要来了她的联系方式,我马上报给你!”
那此时的小雅去哪里呢?十年后的小雅回到这座县城,她终是放不下一个人,那就是子墨。她不晓得十年后的子墨变得咋样了,过得好吗?她想知道当年子墨为啥没有到县城的火车站来接自己,是他退缩了,还是变心了,她要去他老家追根溯源弄清谜底。现在,她已经坐上了开往子墨老家百合镇的客车。客车上的喇叭里,正缠绵悱恻着刘若英那首《后来》:
在这相似的深夜里
你是否一样
也在静静追悔感伤
如果当时我们能
不那么倔强
现在也
不那么遗憾
你都如何回忆我
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这些年来
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
子墨,当年如果你如约而至火车站,可能我的命运就改写了。子墨,你晓得我多爱你吗?只要能和你一起,哪怕居无定所也无所谓,一日三餐哪怕咽粗糠也无所谓。你为什么把我弄丢了。
小雅正沉迷在歌声中感伤时,突然手机响起来了。一看,她的心惊悸地颤抖起来。小雅晓得是谁的电话。十年了,尽管她换了电话号码,换了几个手机,可是她一直把这个电话号码存在手机里,只是自己从来没有拨打过。犹豫片刻,小雅摁断了电话。不过,电话又响起来了,小雅又摁断了。可是,小雅的电话又响起来了……
没有办法,小雅不得不接通电话。电话那端,立刻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小雅,小雅,是你吗?我是丽丽,你咋啦呀,这么多年了音信皆无,咋玩失踪这么久?……”
丽丽电话里“噼噼啪啪”地唠叨着。而小雅沉默着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地听着。
“你说话呀,咋不吭声,你在哪里?听蒋老师说你在汽车站坐客车,去哪里呀?不会又无声无息又走一个十年吧?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你这个挨千刀的,你晓不晓得我一直想你牵挂你,呜呜呜呜……”
说到动情之处,电话那端的丽丽竟然声泪俱下。
小雅不得不开口安抚丽丽:“好了好了,丽丽。我出县城去找一个人。晚点我就要回县城宾馆的,到时候我回来了联系你。”
“不!你去哪里,告诉我。现在我就开车过来找你。我怕再把你弄丢了!”
“我办完事去就回来了,丽丽,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
“不!我一刻也不能等。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立刻、马上就赶过来找你,我想立刻、马上就见到亲爱的你!”
看样子拗不过丽丽,小雅只好告诉丽丽让她开车到柳叶镇再打电话联系自己。
“小李子,马上在前方合适的位置掉头,我们赶往另一个地方。”
“丽丽姐,那我们不去监狱探望刚明哥了?”
“今天有特别的事情,我们得赶去另外一个地方!”
九
有句话怎么说着,爱上一个人喜欢上一座城。可能此刻,小雅比任何人都感同身受这句话。车窗外一晃而过的河流山川一草一木都让小雅感觉到那么熟悉而亲切,它们散发出来的温情无声无息传递到了小雅的身上,那股暖意直渗进了心底。
客车到柳叶镇后,在一个街道路口停下,售票员说到了,急切地招呼着乘客们下车,同时热心地提醒大家别忘了带走自己的随身物品。小雅站在路旁环顾小镇,辨别不出方向很蒙圈。柳叶镇比之十年前,当年坑坑洼洼的碎石街道如今已经铺设成了硬质化的水泥路,平平坦坦。街道两旁,木制结构的老房子拆了不少,林立起来了不少新楼房。新房子与老房子混杂着,既能让人嗅到古朴的旧时气息,又能让人感受到新时代的时尚。
小雅记得,当年子墨带她回来要经过镇上一家天天鲜羊肉汤馆子。而这家馆子旁边有一条小胡同,穿过这条小胡同出去就是一片竹林,穿过那片竹林就是一条山路,沿着这条山路一直往前走翻过那个山坳,就能望见一条小河,走过河上的那座小石桥,对岸那边就到了子墨家的院子了。
那天天香羊肉汤馆在哪里呢?小雅问一个店铺门口坐着的老板娘,老板娘指了指自己面向的那条街道说,你一直往前走,可能五六百米那里有一个岔路口,你右转向前不远就是了。
小雅谢过老板娘,按照她的指示走过去,终于找到了那家天天鲜羊肉汤馆子。不过当年的天天鲜羊肉汤馆子已经不是一座小木房了,老板应该是挣到钱了。原来的旧址上,已经耸立起一幢四层小洋楼。从标记上可以看到,一楼是羊肉汤餐厅,二楼是茶楼棋牌室,三楼四楼是客房。
回想当年,像这样冷的天气,只要子墨带着小雅经过这里,都会带她进店里烧上一大盆羊肉汤吃暖暖身。色香味美的羊肉汤带给小雅不仅仅是舌尖上的美味,更是爱情的甜蜜和滋润。可是,她已经子墨弄丢了。
小雅在店门口伫立着,一个漂亮小妹妹凑过来甜甜地招呼:“这位姐,要吃羊肉汤吗?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吃羊肉汤开胃健脾,强身健体。天天鲜羊肉汤馆赛团转(四方),柳叶镇这几条街,我们家的羊肉汤味道若说是第二,就没有人敢称是第一。”
小雅摇摇头表示不吃,只是开口问了一句:“美女你好,我想问一下,靠边这条胡同进去有条山路可以通到山背后那个村子吧?”
“你咋走这条路,通往后村不是修了一条新的大马路吗?”小妹妹指了指小雅身后不远处:“你朝你身背后那条路一直走,过去不远就是出镇子的大马路了。这条路荒废好久了,走是可以走,只是长了不少杂草!”
十
小雅还是固执地选择了走以前的这条山路,此刻,她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走在通往朝圣的路上。
往事历历在目,当年,子墨带着小雅无数次奔跑在这条山路上。他们时而说说笑笑,时而你追我赶。在这条路上,子墨爬上过路边的大树摘过野果子,掏过鸟窝。子墨采撷路边的野花扎成一束,跪地向小雅求婚过……
独自走一走,当年我们相爱的这条路。独自唱一唱,当年我们一起唱过的那首歌。小雅穿行在杂草中的这条山路,哼起了当年与子墨最爱对唱的那首歌《心雨》,禁不住泪流满面。往事不可追,回忆仿佛冷风吹。人生走到今天,小雅就像许茹芸那首《独角戏》唱的那样。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小雅已经通过山路下了坡,那条小河就在眼前。踏过前面的这座小石桥往前几百米,经过一片农田,就是子墨的家了。
那时,小雅怀着无比美好的憧憬对子墨说过,以后我们老了就回来这里生活吧,我们把院子外面的农田挖上一个池塘,养鱼种莲,左右两边再种几棵果树。对了,必须还得有个菜园。菜园子用竹篱笆围起来,篱笆旁边可以种些花花草草,而菜地里种上各种瓜果蔬菜。这样即可以拾掇拾掇打发时间,也能吃到鲜美的绿色食品。可是,这一切都只能停留在记忆中了。
院子门口的洗衣石板上,蹲坐着一条黑狗,看到小雅靠近,警惕地盯着。小雅再往前,它开始“汪汪”叫起来。
小雅觉得,这条黑狗好像当年的小黑,小雅记得,每次去子墨家,小黑和她亲热得很,老远就摇着尾巴迎上来,总是轻轻吻着她的裤脚调皮地蹭。
这肯定不是当年的小黑,这条狗看起来那么年轻力壮。再有,如果它是当年的小黑,无论多久它都应该认得她,怎么可能对自己龇牙咧嘴凶狠很的呢?
小雅望了望院门是关闭的,也不知道子墨家里有没有人。因为这条黑狗一直在冲着自己“汪汪”叫,她胆怯着又不能靠前。
小雅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可能是狗叫声惊醒了邻居。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人从旁边竹林里的一个小道现身出来,他一边招呼着那条黑狗,一边慢腾腾地朝小雅走过来一边问:
“丫头,找人啊?”
小雅仔细端详着老人,感觉越来越眼熟。咦,这不是刘大爷吗?刘大爷是一个单身汉,每次小雅和子墨回来,都要去他那里坐坐,或是到地里干干农活,帮刘大爷春耕秋收。
那时候的刘大爷就六十多岁了,十年之后的他还是那样瘦骨嶙峋,不过精神头很足,双眼炯炯有神。
“刘大爷,我是小雅啊!小雅。你还记得我么?”
刘大爷端详着,伸手指了指小雅:“小雅啊!是你啊!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唉,你和子墨是多好的一对啊?”
“子墨,子墨,他……现在还好吗?”
刘大爷一声长叹:“好啥啊?十年前他去县城的路上发生了车祸,断了一条腿!后来听子墨的妈讲出来,那次他好像是去找你呀!……”
什么?找我?那次,十年前,路上出了车祸?小雅的头“嗡”地一下一片空白,她用牙齿紧咬着嘴唇,瞬间,嘴唇上一片殷红。
“多好的一个娃呀,就因为断了一条腿毁了一生!工作不好找,老婆不好找,后来,经人介绍,子墨和邻村一个跛子女孩结了婚……”
刘大爷的一字一句就像针扎着小雅的心,她感觉浑身特别寒冷,哆嗦着。
突然,刘大爷压低声音:“孩子……你赶紧走吧。子墨的妈上山砍柴回来了!”说着,刘大爷朝自己右手边的方向指了指。顺着刘大爷指的方向,小雅果然望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弯着腰背着一捆柴从田埂上往这边过来。
小雅的父母是可怜又可悲的,作为农民的夫妻俩,供养不起自己的女儿,幸好得到二姨的资助。大学毕业的小雅有了知识文化,哪怕就是自己去找工作也可能谋得好前程。可是,急功近利的夫妻俩不惜以断绝儿女关系为要挟,逼迫自己的女儿去攀高枝。结果害了小雅,事实说明,幸福的获取是没有捷径可走的,也不是谁能给的,幸福只能自己去创造。这个道理也在小刚那里得到了应验,当初小刚看重的不是小雅这个人,而是小雅有一个有钱的二姨夫钱宝。于是小刚选择了和小雅结了婚,结果却是事与愿违,小刚也没有搭讪上二姨夫钱宝飞黄腾达。其实小刚本性不坏,他有点类似路遥笔下的高加林,攀龙附凤不成后懂得了忏悔,可是当他真正在乎小雅的时候,却是爱到尽头覆水难收。他最终选择回老家农村未尝不是人生新的一个开始,祝福他吧,我们哪个人在年轻的时候没有虚荣过势力过呢?
我觉得人物中最坏了良心的就是二姨夫钱宝。当初为了让他考大学,二姨不惜辍学打工历经艰苦,从来没有嫌弃过钱宝的游手好闲和贫穷。可是钱宝飞黄腾达后,却抛弃二姨与小姨子小凤苟且,乱伦不说,活脱脱就是一个当代陈世美。后来他犯法锒铛入狱应该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希望他在监狱里好好反省吧!
小说里,我觉得最善良的就是二姨。她打工资助了侄女小雅,无私为爱人牺牲,钱宝功成名就后,她还不忘带上小妹小凤。可善良的二姨哪里知道,她是引狼入室。她付出最多的两个人,都背叛了她。如果没有小雅的照顾,可能二姨已经死千百遍了。其实真正能走出心魔的只能靠二姨自己,或许学佛让二姨放下了恩怨和世俗,真正走向了重生。
错综复杂的故事里,小雅背负的东西最沉重。为了父母的期盼,为了报答二姨的恩情,她失去了爱情,失去了青春十年最美好的时光。小雅与子墨的爱情也就这样阴差阳错。两个相爱的人错过了十年,最终爆出子墨的爱人得了绝症,最终两个人是否还能走到一起,小说的留白或许只能留给读者去想象了。
对了,还有丽丽这个人物我是觉得刻画得特别鲜明。这个女孩时尚激进能干漂亮,还敢爱敢恨。因为美容院遭遇别人的骚扰,同学刚明冲动之下犯了命案。丽丽为了报恩,担负起照顾刚明和他父母的责任。但这不是爱情,在面对刚明一家人,丽丽是报恩嫁给刚明呢还是拒绝都是两难,丽丽的爱情和婚姻最终何去何从,太棘手的抉择啊?
总的来说,这篇小说里的这些人物故事的命运都很令人唏嘘,他们都经历了青春的坎坷挫败,令人体会到的是酸甜苦辣的百态人生。作者通过他们的命运故事,剖析的是人性,人性有恶,不过人性更过的是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