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里说，你就做梦吧，还神仙。本来，我还想告诉他，人到地下去，挺好的。不用干活，无须烦恼，连吃喝都免了，想睡就睡，想玩就玩。无聊了，就乘着风的翅膀看天下的风景去。地下的风景远比地上的神奇。它是原始的，也是现代的。但是，豺狗不会明白，他的脑袋比石头还硬实，一般的说教，是砸不出一星火花的。
　　 于是，我就自个想像着，如果我到了地下，应该是这样的：
　　 先去遥远的北方拜访我们的老祖宗。青山顶上，老树旁边，藤蔓缠处，有一山洞。山洞里住着一群凸额凹眼浑身长毛的人。他们身披草衣兽皮，席地而坐，燧石取火，烤山上的兽，吃水中的鱼，喝石缝的泉。那烤肉烤鱼的味道，比现在的烧烤地道多了。它有一个金字招牌——“山顶洞烧烤店”。光无形资产，就是价值连国呢。
　　 吃罢烧烤，骑上一头小毛驴，悠哉悠哉的来到渭水畔。夜已深了。秦朝的明月悬挂在灞桥的古柳梢上，月色里的阿房宫雄伟依然。但见：“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游罢阿房宫，弃驴打马往长安走。煌煌唐都不夜城，是说不尽的繁荣——华清池畔，杨贵妃的霓衫羽衣正在翩翩起舞；大雁塔下，唐僧正在青灯下翻译从西天取回的经文；步入夜市，迎面碰到一个醉汉，一袭青衫，酒气熏天，踉踉跄跄，放荡不羁。细一瞧，居然是诗仙李白。我敬上一支烟，他吸了一口，仰天长啸：“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朋友，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在地下，你是可以随心所欲，心想事成的。
　　 你到塞外流浪，也许会遇见出塞的昭君。大漠茫茫，胡笳声声，大雁声咽，红衣染雪。你在月下徜徉，也许会邂逅拜月的貂婵。花径幽幽，香烟袅袅，月满西楼，伊人憔悴。你去河边散步，也许会与浣纱的西施擦肩而过。杨柳依依，碧水潺潺，惊鸿一瞥，鱼沉深底。假如你爱好琵琶，就到浔阳江头走走。那个把琵琶弹得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京城女，会令你无比感慨：“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假如你爱好宋词，就到西子湖边看看。西湖山水还依旧，三潭印月，苏堤春晓，花港观鱼。你一定会如愿以偿的，与那个梦里寻他千百度的苏大学士一起吟颂：“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对了，你千万别忘了，到时顺便也到断桥边蹓蹓，或许白娘子与许仙正偎依在残雪如梦的桥上歌唱《千年等一回》呢。还可以到钱塘古道转转，或许梁山伯与祝英台正在十八里相送呢！
　　 地下的世界，就是如此美妙，因为它是不朽和永恒的。
　　
　　 六
　　 大地的上面，是天空。大地的下面，还是大地。天空是空的，大地是实的。大地无言，却是所有故事和传奇的发源地。
　　 大地之下，绝对不仅仅是只有汹涌的河流。
　　 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
　　 我时常想，人终究是要走向地下的。那个可以预知的世界既然如此之好，那么，到了告别的那一天，我们就从从容容地去吧。不要害怕，不要犹豫，也不要悲伤，记住了，去时莫徘徊。
　　 然而，地下也是有法度的。父母曾经对我说：“人在做，天在看。做人一定要从善积德，踏实忠厚，即便是修不了桥，造不了路，也要栽一棵树，供后人乘凉，万万不可作恶造孽。不然，是上不了天，下不了地的。”
　　 父母的话，我至今仍然记着。我想好了，择一个好日子，回到舟浦去。我啥事也不干，惟在老屋的废墟上，种一棵香樟树。给大地留下一片绿荫，留下许些清香，来度自己后生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