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坐齐后，大家都在自己面前的一次性杯子里倒上了酒水，有的人倒的是白酒，有的人倒的是红酒，有的人到的是饮料，白酒是自家用黄酒的酒糟酿造的，村里的人管这种酒叫“白眼烧”，意思就是喝下去后喉咙会像火烧一样，不适应的人就会眼睛翻白醉倒，酒精度比北方的二锅头还高，村里人说这款酒自酿的，健康。所以酒桌上喜好喝白酒的人都选择喝“白眼烧”。红酒瓶子满是英文，看不懂是什么牌子。我不善酒，倒了一杯白开水，首先向各位道了歉，称自己不会喝酒，希望大家见谅。周海作为主人，强烈要求我喝点酒，我再三推辞不喝，周海没再坚持。
　　 开席前，大家模仿平时在城市里的应酬样，纷纷端起杯子，在桌面上敲了敲一起说：“来来来，大家一起喝一杯，祝大家新年快乐！”场面很热闹。
　　 我旁边坐着的是小叔叔，他有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弟周衡，十年前本科毕业后选择考研，考上了西北一所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在兰州当地参加了公务员考试，结果以笔试成绩第一名的好成绩进入了兰州市委办，当上了公务员。这样的结果应该是很多大学生所追求的，也是很多家长做梦都想的，十几年的寒窗苦读，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份稳定的，体面的工作？
　　 我叔叔是个农民，他的儿子凭借自身的努力，进入市委办工作，还在当地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结果令父母更自豪，更欣慰，更令乡人羡慕的事呢？这简直就是光耀门楣的事了。但是，村里的人不这样认为，他们从来没有对我的叔叔，有个在市委办工作的儿子表示过羡慕，更没有嫉妒和恨。相反的，他们认为，在那么远的城市当官，还不如在自己的村里当个村主任。果然，当酒桌上的人开始敬酒时，有人就表达了“公务员不如村主任”的观念。酒是从我叔叔这里开始敬的，然后一个一个按顺序敬下去，名叫“打通关”。一个见过不少场面，我喊他阿舅的乡邻端起酒杯，对着我叔叔说：“老大哥，先敬你，你的儿子算是白白生了。”
　　 通常敬酒都会说几句好话，怎么这个阿舅说的话莫名其妙呢？什么叫“你的儿子算是白白生了？”一副数落人的口吻，我听了很纳闷。叔叔可能“习惯”了这样的问话，他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说：“白白生，就白白生嘛！”没多做解释，也根本不辩解，端起面前杯子里的椰子汁，礼貌性地跟阿舅碰了碰杯子后，仰脖一饮而尽。随后就只顾夹菜吃了起来，既不回敬，也不多说话。
　　 “白白生”的意思就是生了相当于没生，有这个儿子相当于没这个儿子。我趁其他人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天南地北胡侃的当儿，轻轻地问了一下叔叔说：“他是不是说周衡在外省工作，就说你这个儿子白白生了？”叔叔轻轻地回答说：“对的，他们（指酒桌上的这班人）一直这样说的，他们的意思是在那么远那么偏的城市当官，帮不上家乡人什么忙，官再大也没用，还常年不回来看望父母。”小叔叔继续耳语说：“他们认为在那样的城市里，即便是做了市长，也不如在自己的村里当个村主任来的实惠。”
　　 小叔叔的回答证实了我先前的猜测。我一边随便应和着其他人的一一敬酒，一边若有所思地想开了，原来自己村里的这些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个个都像个人物似的，但是他们的思想还很狭隘，观念还很陈旧，一切都以眼前即视利益为重，看不到更远。一个偏远一些的城市里的市委办的公务员，居然不如家乡村里的一个村主任的认识，仿佛就像一只燕雀不懂鸿鹄的志向那样短视而又可笑。好男儿当志在四方，只要在为祖国的繁荣昌盛贡献力量，在哪不都在发光发热吗？
　　 菜一道接着一道端上来，刺身、香煎牛排、蒜蓉龙虾、葱油黄鱼等等清一色的城市酒店菜系。大家相互敬着酒，气氛喧闹而又热烈。主人周海也来敬酒了，酒敬到我这里的时候，周海端着酒杯，很尊重的特意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欢迎加入我们的圈子，今后大家多多一起喝酒。”我机械地点了点头，回答说：“一定，一定。”
　　
　　 尾声
　　 我二十岁出头离开家乡，就没有正式回老家住过，前几年母亲过世，接着父亲也跟着过世，虽然也回去住过，但是那样的住只能算是“守灵”，是彻夜蜷缩在父母亲忘灵旁边的住。所以虎年春节回去住的这一晚，算下来，距离上次住在家乡足足有二十五年之久。
　　 虽然只住了一晚，也只走了几个村，跟本村的村民接触也没有很多，但是，由于是自己的出生地，小时候耳闻目染了许多村里的事情，如今接触起来也不算太陌生。所以，尽管逗留时间不多，但总体上还是感触比较深。
　　 表面上看，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是其思维依然很局限，思想依然很禁锢，小事依然很计较，迷信、赌博、炫耀、显摆这一系列“农村现象”依旧浓厚，或许这也算是另一种的“乡愁”吧！
　　 也许，直到若干年后，等到我这一辈从小就在农村长大的人都离开这个世界后，由接下来的，出生在城市，长大在城市的这一代，以“回祖籍探亲”的方式，在农村注入“新鲜血液”时，那个时候，可能也就真正能改变了农村的精神风貌。只是，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或许是自己无法看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