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少年奇特之情事(小说)
从搬到一条弄堂的第一天起,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红砖外墙上时,金子就起来了,一手托着痰盂罐,一手拎着马桶从楼梯下来。陡直逼仄的楼梯,金子竟能轻车熟路地上上下下。先在后门口把痰盂倒在马桶里,再拎着马桶穿过一条狭长夹弄,从奇特家楼墙根踅过,到另一条弄堂的便池去倒掉。刷马桶时往马桶里放进毛蚶壳,发出的声音就像铿锵打击乐。无论刮风下雨,天天如此。金子刷马桶的声音成了奇特的定时闹钟,不用母亲叫唤,奇特便知道该起床上学了。金子从上只角的洋房嫁到下只角的大杨浦,每天离不开倒马桶、汰痰盂,买菜烧饭的市井生活,有时候还会为了缺秤而与小贩子发生争吵;身上的衣服是洗得褪了色的人造棉,而在奇特眼里,金子仍然是仙子。
自从和金子做了邻居,奇特天天早起,帮爸妈去菜场排队买菜,帮姐姐买豆浆早点。妈妈赞许奇特懂事了,不用操心了,她们哪里知道,这都是因为金子的缘故。早起就可以和金子共用水池,近距离接触到金子,看到金子的举手投足,对奇特而言是一种享受。
奇特有四个姐姐,后来三个都“插队”到了祖国边远地区。第四个姐姐照例是“硬工矿”可以留在城里,可面临毕业分配时遭遇“一片红”,又分配去了农村。欢送的场面空前恢宏,好几辆大巴满载着革命小将,送行的弟弟妹妹们争先恐后地爬到大巴上,在震天的锣鼓声中,送哥哥姐姐们去北火车站,那壮观的景象就像挂满人口的印度火车和贴满藤壶的铁壳船。
车辆在大街上缓缓行驶着,奇特和伙伴一起,奋力抓住半开的窗户玻璃,想爬进窗户到姐姐身边去。玻璃窗上吊着四五个孩子,没想到,玻璃吃不起重被掰断了。奇特眼前一黑,跌落在地。睁眼时看见车轮压过来,他一个激灵从车底下滚出来,可一只手臂来不及缩回,被车轮压成粉碎性骨折。
奇特在家养伤,可以名正言顺地不上学了。父亲坐了牢,母亲三班倒,四个姐姐都去了遥远的地方,家里只剩下奇特一人。母亲只得央求没有工作的金子帮忙照看奇特。金子欣然应允。奇特虽然不去上学,但金子很负责地督促他每天做好小七子给他带回的课堂作业。奇特整天在亭子间看书写字,功课也没拉下。金子要洗澡,他就被赶回到自家前楼。
那一天,亭子间关上了门,门内传来撩水声,奇特心里莫名悸动起来。不禁猫着腰,赤着脚,大着胆,在黑暗的楼道里摸索着,蹑手蹑脚走下六级楼梯,来到亭子间门前,悄悄地从锁眼往里张望。金子的裸体近在迟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一幕,被奇特全看在了眼里。
亭子间门前的地板年久失修,稍微踩一下就会咯吱咯吱响。奇特蹲在锁下,气喘得越来越粗,左手臂尚夹着木板,木板竟然不小心撞了一下门板。锁眼里的金子先是隐约听到了咯吱咯吱响,也不在意,停了一会又听见房门轻微地“咚”了一下,她赶忙背过身去,双手抱肩惊恐地叫道:“谁?”奇特连忙逃回前楼,一颗心砰砰乒乒地似乎要跳出胸口。过了好一会,见亭子间并没有动静,奇特才安下心来。金子开了门,奇特赶忙转过身去,假装低头看书。金子不再叫奇特帮她下楼倒水,奇特心慌意乱,可金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第二天,奇特发现锁眼从里面堵上了。
奇特偷看金子洗澡的事,只有天知地知金子知,时隔多年,奇特有勇气说出来,并不是要对自己曾经的愚昧举动忏悔,而是告诉小七子母亲,从这件事以后,金子便驻进了他的心里,再也抹不掉。事实正是如此,奇特的人生,因他少年时的一个无知的举动而处处写上了亭子间女人的名字、烙上了金子的影子。
小七子母亲听完奇特说完他和金子的往事,摇了摇头说:“那时你情窦初开,和一个唱戏的女人住在一个门洞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又那样好看,那样有女人味,二十五六岁正是一个女人风头最好的时候,妈妈不怪你对她着迷。那是你年少无知,现在都过去了,你应该开始你的新生活,为什么还要把她接回来?”
奇特说,我喜欢她。
“原来,传说都是真的!看不出金子那么一个温柔端庄的女人,却是个狐狸精,把你这么个愣头小伙子迷得七颠八倒。你喜她欢有什么用,她有老公,年纪大你一辈,说好听的是姐弟恋,说难听一点这是乱伦。
“妈妈,喜欢一个人,跟年龄没有关系,我跟她没有血缘关系,更谈不上什么乱伦。”
小七子母亲恨铁不成钢,说道:“你是吃我的奶长大的,你脑袋里装的什么我还不知道?难道你和她发生过关系了?你才要对她负责?你喜欢她的身体?再漂亮的女人也有老去的一天,而你还年轻。值得你为她付出一生幸福?”
“妈妈,你乱说什么!我们没有你说的那种关系,我心里放不下她,我要让她的病好起来。”
小七子母亲自知话说的太重,继而婉转说道:“她的病能好么?她的病是好不起来的。过去你年少无知倒也罢了,现在你不想着娶一个正常人过日子,守着一个精神病女人,即使你想和她过日子,她能正常和你过日子吗?你想要的快乐还会有吗?难道你想毁了自己?你真是昏了头,脾气和我一样倔!”
四
“今天二十八,明天二十九,后天三十晚上了,家家把门关,大家过年了,依得勒喂哟嗬,喂得勒依哟嗬,家家把门关哟,过年了。”
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不知道是谁创作,更不知道是谁首唱,奇特小时候,四个姐姐都还没上山下乡去的年头,每年过年全家都要聚在一起唱这首《过年歌》。那时,家境贫困,物资缺乏,每年过年就成了最大的祈盼,因为只有到了过年,才可以吃到平时吃不到的东西。于是每年换新日历时都特别高兴,每撕下一张日历,就欢呼一下,并互相通报,离过年只有几天了。本来应当到阴历二十八唱的《过年歌》,被提前唱了:“明天二十八……家家把门关哟,过年了。”而过了二十八,到大年夜,歌词改为年卅,依然可以唱。奇特五姐弟一边唱一边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开心极了。
但是,随着姐姐们一年一个毕业分配去了远方,每年唱《过年歌》的人一年一个地减少。奇特母亲是个纺织厂的挡车工,长期三班倒,严重影响了身体健康,挡车工在车间里行走一年的里程,可超过万里长征。过度的劳累和家庭负担,使奇特母亲患上了风湿病和肾下垂两种严重的职业病,不幸过早离世。今年年卅,《过年歌》就成了奇特一个人的“独”唱。奇特在祖国版图上画了一根斜线,将“志在四方”的姐姐们和自己连在一起。对着地图,他声嘶力竭地唱起了《过年歌》,空荡荡的房间回响着“家家把门关,过年了”的声音,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奇奇,你在干嘛?”金子上楼来,招呼奇特。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金子从精神病医院回来后,病情奇迹般好转,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又去街道工厂上班了。阿坤以分居多年已无夫妻之实向法院申请了离婚,金子也能坦然接受,甚至觉得是一种解脱。这不,要过年了,她用“菜卡”的配额全买了肉,兴冲冲回家包馄饨。
奇特连忙擦去眼泪强作笑颜说:“眼睛里吹进了沙子。”
“别骗我了,一个人过年特别孤独,是吧?我也是一个人过年,我也很孤独。你看,我买了什么?我买了肉和荠菜,给你包馄饨吃。”以前每年年卅,奇特母亲都要包馄饨,包了馄饨少不了左邻右舍去送,金子少不了来帮忙,学会了包馄饨。
奇特随金子来到亭子间,金子卷起袖子开始剁肉馅。
“你妈妈包的馄饨最好吃了。”奇特母亲在世时,把金子当作自己家人一样,金子十分怀念奇特母亲对她的好,时常牵挂。今天奇特母亲过世后的第一个年卅,金子像往年一样包馄饨过年,要延续奇特家的过年习俗,不让奇特感到孤单。
奇特擦去眼泪,洗了手帮金子搅馅,目光转向金子的床头,发现金子枕头边有一本手抄本。
“姐在看什么书?”奇特问。
“眼睛好尖,你自己拿去看!”金子忙着往馄饨馅里放佐料,奇特歇了手,拿来一看,书名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第二次握手》,他听说过,那是一本悄悄流传的爱情小说。
“很感人的爱情故事,你可不要中毒了!”金子撸起袖子开始包馄饨。
奇特坐在床沿聚精会神看起了小说,一开头就沉浸于书中情节,自语自言道:“写得太好了,太有感情了!”恨不得一口气看完。好一会,奇特突然问金子道:“这样的书为何也是坏书,如此圣洁的爱情怎会毒害人。是因为姐弟恋吗?燕妮和马克思也是姐弟恋,却为何深受敬仰?”
金子左手摊开一张馄饨皮,右手用筷子挑一撮馅,刮到左手的馄饨皮上,两手将刮了馅的馄饨皮合上,反向围起来,手指沾一点清水,一捏一只元宝一般的馄饨就做好了,她将馄饨码在桌子上,回答道:“老实说,我不认为它是坏书,可是它吹捧‘臭老九’,明明不准写爱情了,还非写不可,所以是坏书。”
奇特又问:“写爱情的书就是坏书?为什么可以生孩子,却不能写爱情?为什么生孩子是光荣的,亲嘴是‘黄色’的?马克思曾说过,世界上唯有爱情和咳嗽是无法掩饰的。爱情明明是香花,为什么硬要说成是毒草?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
“小家伙,你那么多的为什么,问倒我了,你是没看完就中毒了!”
奇特不满地嘟囔道:“不许再叫我小家伙!”
桌子依窗靠床,金子伸手摸了摸奇特的脑袋道:“你是大人了,可在我眼里还是孩子。爱情是美好的,也是会中毒的!”
“中美好的毒?中毒会怎样?”
“你……那个夏天你对姐的举动,就是中毒了!”
“金子姐……”奇特羞愧万分,他对金子所做的事,金子到底是知道的。
金子把奇特拉到身边:“我问你,姐在你心目中是怎样一个人?”
“姐,”奇特一碰到金子那柔软的手和温暖的身子,就浑身火热起来,朝金子身上靠去说一句憋得很久的话:“姐云鬟掠削,婀娜多姿,笑起来像婴宁,说话像娇娜,姐就是我心目中的仙子!”
金子笑了,不禁低下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紧了紧他的衣领说:“你中毒了,你中了爱情的毒了!我有那么美吗?”
奇特望着金子的眼睛,那是一对很好看的丹凤眼,眸子秋波流溢。奇特说:“姐比仙子还美!”金子心里像吃了蜜糖般甜蜜,望着奇特眼睛,奇特的眼睛清澈透明水,闪着清纯的光芒。她从这对眸子里看到了自己,她的心情荡漾开来,情不自禁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说:“姐也喜欢你!”两人靠的很近,金子身上隐约飘有一股淡淡的体香飘逸出来,丝丝缕缕钻进奇特鼻孔,又迅速蔓延到他的大脑。奇特瞬间想起夏天亭子间的情景,呼吸便变得灼热起来,终于鼓足勇气说道:“我要亲你!”
金子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脑袋瓜里装的东西好像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姐……我喜欢你,情不自禁喜欢……”
“好吧!让你亲一下额头吧!”金子拗不过奇特,低下头凑到奇特面前。
“不!我要亲嘴!”奇特抬起金子的脸,出其不意地在她嘴唇上亲了一口。金子懵了,心想奇特的身体正在一日千里地向大人看齐,不再是清纯懵懂的少年,对自己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已不再是亲密无间的姐弟情,而是夹杂了某种欲望。当奇特再次把火热的唇印上她的唇时,金子将他用力推开,敲打他的胸口说道:“你的脑袋想些什么!”奇特怔怔地望着金子,不知如何是好,金子突然拉住他的衣襟,投入他的怀中。
这时,窗外飘起了雪,屋里热屋外冷,雪花在玻璃上结成许多漂亮的六角形的冰晶,在冰晶的折射下,窗外的世界变得晶莹剔透。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叫着,在对面人家屋顶的瓦片上欢快地跳来跳去,把它的小脑袋歪来歪去、用它的乌黑滴溜的小眼睛朝亭子间里张望。
奇特已长得人高马大,用力将金子一抱,金子几乎喘不过气来,软绵绵倒在奇特怀里,任他亲她的脸颊、鼻子、额头和嘴唇。金子浑身无力地向后坠去,仿佛身后就是爱情的深渊,她紧紧拉住奇特不敢坠落下去。但她的一颗心却已坠入爱的深渊,越坠越深,再也无法自拔。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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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也不虚浮,读来句句都踏实。就像建一座高楼,一砖一瓦,一柱一梁,全是货真价实的好材料,因而最后呈现出来的就是不可复制的美。让遇见此文的人,绝不后悔,而是倍生欢喜。
其实,纵观中外历史,在爱情的长河里“姐弟恋”早已不是什么“奇特”的故事。生活中很多女大男小的婚姻都很幸福。当代最显眼的例子就是法国总统马克龙与妻子布丽吉特的爱情故事。女比男大20岁。当初他们相爱时,马克龙也是一个纯真的少年,而布丽吉特是已经有3个孩子的母亲。所以,本篇小说故事与马克龙的爱情故事相比,一点也不“奇特”。
爱,是什么?读读这篇小说也许会给你有所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