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原本没有什么想法，自从那天醉酒听了徐炜的一番话，心里就起了波澜。在隐忍了二个月后，我还是拿起电话，拐弯抹角地向常兑说了自己想进机关工作的意思。常兑在电话那头没等我将话说完，就打断了我。他说：这些话是徐炜教你说的吧？他已经向市里举荐过你了，说你很能干，可以顶起正局级的责任。要是你能顺利上位，那你可就是他举荐的第四位领导干部了。我先祝贺你了。哈哈哈，放下电话前，常兑笑了起来。
　　
　　 四
　　 常兑与徐炜的矛盾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爆发了。
　　 公司成立五年了，董事会需要换届选举。这晚，我在离家不远的电影院看了部老外的电影《纸牌屋》，回到家，我泡了杯雀巢咖啡，下意识地看着杯中缓缓升起的袅袅热气，脑子还沉浸在尔虞我诈的电影故事里。弗兰西斯和加勒特这俩美国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常兑的电话打进来了：肖凡吗？我是常兑。那个董事长工作报告写得不好，你替我重新起草一个。
　　 我说那个报告是徐总亲自起草的，每年的报告都是他写的。
　　 我知道是他写的。他有啥水平啊，乱七八糟的。平常也就算了。这次换届改选，市里领导要参加，你就辛苦点，帮我重新写一稿。就这样定了。不等我答应。电话已经挂上了。
　　 我喝了口咖啡，摇摇头，苦笑一声，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公司董事会召开临时会议，讨论股东大会上要表彰的行业优秀企业家。
　　 董事们分坐在会议桌的两边，会议由常兑主持，徐炜报告优秀企业家的遴选过程及候选人的情况。他报告说，今年基层单位一共推选了六十七位人选，我和秘书处的同志们一起经过审查，从中选出了三十四位候选人。他读了三十四位候选人的名单，问大家有没有意见。会场静默了二分钟。徐炜说：没有意见，我们就鼓掌通过吧。
　　 我刚要拍巴掌，却听到常兑急切地制止说：且慢！徐总经理，不是讲好了表彰十大优秀企业家吗？怎么变成三十四位了？你一个人就把党委的意见给推翻了。
　　 徐炜的脸红了。他压住恼羞缓缓地说：常副市长，这个我事先向你报告过的。因为基层推荐的积极性很高，我们行业今天的业绩也较去年同比提高很多，因此适当增加一些人数，有利于调动企业家的积极性。
　　 常兑绷紧了脸说：不错，你是报告过了，可是我没有答复。对不对？
　　 徐炜立刻回答：你没有答复，我就理解为领导默认了。
　　 哈哈哈，常兑冷笑了一声：我没有答复，那就是不同意。党委集体定下来的事，要改变就得再次开会讨论，岂能说改就改？这是组织原则，难道你一个老同志连这个都不懂吗？
　　 小事讲风格，大事讲原则。你背着我做过多少事，你自己清楚。有些事，我没问，不等于我都同意，但这一次是原则问题，原则问题我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常兑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已是非常严肃了。
　　 徐炜铁青着脸不再说话。董事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他们和我一样，还是第一次看见董事长与总经理发生如此撕破脸面的冲突。
　　 会议室里一时静了下来。静得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我听到挂在墙上的中式大摆钟，卡塔卡塔秒针跳动的声音异常地清晰。一场暴风雨似乎在酝酿当中。
　　 董事会，最终根据常兑的要求，选出了十名优秀企业家。
　　
　　 五
　　 董事换届大会如期举行。
　　 二十五名董事顺利当选，当中，只更换了两个人，董事长常兑，秘书长肖凡。
　　 常兑不再兼任公司董事长，董事长换成了徐炜。我则调任园林局局长，一个既没有啥油水，又远离权力中心的单位。这个职位是常兑还是徐炜举荐的，我不知道。他们都说帮了我不少忙。
　　 换届大会在表彰优秀企业家的环节出了乱子。坐在主席台上的监事会监事老李，他是精华锻压公司的总经理，原本以为做实了优秀企业家，却没听到让自己领奖的名字。于是，他站起身来，扛起自己的座椅就气呼呼地走到了台下。其他二十几位优秀企业家候选人，也都站在座位上乱吼，会场一时乱成了一锅粥。
　　 新当选的董事长徐炜和新任秘书长谁都没出来制止，这两个人坐在主席台上，像是入定的老僧，眯着眼一动不动。
　　 十几分钟过去了。看到台下闹得差不多了。徐炜才慢腾腾地站起来，对台下说：你们闹够了吧？一个优秀企业家的荣誉就这么重要吗？啊——他拉长了腔调，我看你们这个争荣誉的样子就不优秀嘛。我宣布，今年就这样了。明年咱们重新选。我老徐绝不食言！
　　 大会就在这样乱哄哄中散了场。
　　 会后，常兑告诉我，为啥今天会出现这样一出闹剧，那是徐炜对三十四位老总事先都许过愿。当选的优秀企业家，每人奖励三十万。
　　 常兑还告诉我，这次换届的董事候选名单是徐炜背着他私下和一位市里主要领导定的。徐炜只有高中学历，在如今重视文凭的年代，他的晋升之路早就不通了。他当局长时，为了保住自己一把手的职位，听到谁会接任自己的职位，就提前向市里举荐谁到其他单位去任职，这样既保住了自己手中的权力，又换得了举贤任能的好名声。实话告诉你吧，我这个董事长，原本是不会兼任很长时间的，组织部早就定下由你接替我。可徐炜这小子，净让你干些具体事，给领导造成你缺乏统领全局能力的印象。不过，这一次你调任园林局，还真是徐炜一力举荐的。你是不是派人调查了他私下里倒卖煤炭的事？
　　 我说：是呀。我发现我们属下的煤炭公司，付出的是优质煤的钱，买回来的却是掺杂了煤矸石的劣质煤，几个锅炉厂的老总意见很大。还有，我们展会、研修所的账目都不清，不过这可能不是徐炜的事，是下面的事业部有问题。
　　 常兑笑了：早就想告诉你，别看这家伙穿着件旧夹克衫，骑着自行车，坐在破台子后边装穷，其实他的猫腻多着呢。你既然发现了他的猫腻也就该离开了。他是不会让你安安顿顿地再干下去的。
　　 这个不会吧？他这个人有很强的权力欲，做事独裁，喜欢大包大揽。但是对金钱却没有多少欲望。真的，和他相处了五年，他还是很自律的。我对他举了我刚到公司时，和他一起办展会，办管理培训班分奖金、发稿费的例子。我对常兑的话不以为然。
　　 哈哈哈，常兑听了我的话，大笑起来：大贪不屑小利。你呀，不愧是军人出身，单纯哪，还得继续历练。
　　 你笑什么？眼见为实。你不信就算了。我知道你们俩有矛盾。他还说你好色呢。我这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我这不是在领导间搬弄是非吗？看来，我的确需要继续历练。
　　 常兑听了我的话，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恼怒，一甩手，走了。
　　
　　 六
　　 徐炜没有说错。常兑确实好色。我调任园林局的第二年，他被双规了。纪委通报上说他追求低级趣味，大搞权色交易，道德败坏，品行低劣，先后与20多名女性发生不正当关系。看到通报时，我忽然间就想起了，在党校时，他经常与小美女一起散步的情景。他每个星期，都会换一个人。
　　 他每次来公司开会，给他开车的也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以前，我还以为是他的女秘书呢。唉，博士，白面书生。生得风流倜傥，又少年得志。可惜了。
　　 精华锻压公司的老李告诉我，是徐炜指使资产管理公司的一名监事，匿名举报了常兑。
　　
　　 七
　　 常兑也没说错。大贪不屑小利。在常兑被双规不久，徐炜也进了反贪局。8300多万元，一个对我来说，近乎天文的数字。我所有的朋友都确凿地告诉我，是常兑实名举报了徐炜。唉，这个家伙也隐藏得太深了，但终究没有逃过常兑的眼睛。精华锻压公司的老李说他们是狗咬狗一嘴毛，殊途同归。他恨恨地说，这两个家伙，都没少在我们公司捞好处。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园林局的花圃间散步。万紫千红的花儿，都像极了人世间的美女。她们羞涩地微笑着，在微风中搔首弄姿。你可以远远地打量，也可以细细地欣赏，却不要受了诱惑，更不能沉迷。其中有些是名贵的花木，她们是属于大众的，你有观赏的权利，却不能动了窃为己有的贪欲。
　　 又一个秋天到了。我听局纪委的同志说，常兑和徐炜如今关在同一座监狱。徐炜在监狱里开车床，常兑在监狱里画图纸。他们又各自回到了生活最初的起点。徐炜原本就是工厂里的车工，经过几十年的打拼，好不容易爬上了局长的位置。常兑是清华的高材生，做过企业的工程师，他曾获得过两个国家级科技二等奖，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子。他的仕途曾经是那么顺利，要不是有好色的毛病，一定会鹏程万里。
　　 我进城买了些水果、香烟，准备去探望这两位曾经的上司、同事。
　　 车子开到监狱大门口的时候，我犹豫了。我一定要去看他们吗，见了他们说些什么呢？
　　 我踌躇着，徘徊着，终于没有进去。
　　 傍晚的余晖，照亮大山的云霞。山间的云霞，将山下的湖水映照得波光粼粼。我驾驶着车子，在湖山之间的堤坝上小心翼翼地行驶。自然的风光是如此美丽，人世间的道路却甚是崎岖，人啊，千万不能被眼前的五光十色迷惑了双眼，落入湖水后的清醒总是有些迟了。
　　 这样想着，我索性将车子停了，静静地看着暮色从山上一层层地压下来。我不想在暗夜里急急地赶路，我要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