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欢喜酒家 >> 短篇 >> 江山散文 >> 【酒家】浮生六记(散文)

精品 【酒家】浮生六记(散文)


作者:素馨 进士,9699.9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57发表时间:2022-12-02 13:32:14

【酒家】浮生六记(散文)
   时隔了这么多年,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晚回到家后,冲父亲发了好大一通火。父亲收回公家的算盘,终于给我买了一把学生用的算盘,孙子级别的,小巧,轻便。
   而说到算盘,不得不提到我的珠算老师L老师。L老师是民办老师,平时上数学课经常不能自圆其说,到了教珠算,就更是难为他了。等到教在算盘上打666时,他在讲台上演示,嘴里喃喃着“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随着数字的增加,数位的变化,他的喃喃声渐渐不可闻,手指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知道该往哪里拨,又拨多少。折腾半天,算盘上也没有得到666,情急之下,他抹掉已经拨出来的数字,直接拨了一个666出来,糊弄我们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同学们,自己练习打666去。”
   他自己都没搞明白呢,更别说学生了。我平时见过父亲单位的会计、出纳打过算盘,又因为好玩儿曾跟着父亲背过口诀,打666,于我来说,不算问题。所以,每每L老师问哪位同学打出来啦?我都是第一个完成的。他也还算有些小聪明,这个时候,就让我到讲台上给同学们演示,一来二去,学习委员的我反倒成了老师。
   L老师用算盘打666,成了一个梗,多年后与小学同学聚会时,还经常谈起。说老实话,那个时候,我是很不屑他的,倒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打不来算盘。三年级的数学教学,其实很多内容他自己都没搞明白,我常常在课堂上为难他,要么问他一些他根本无法解答的问题,要么,他一讲错,我就举手告诉他讲错了。他倒也没什么脾气,没生过气,也没赶过我出教室,在我眼里,窝囊得不行。
   关于L老师,还有一个梗,是姑姑告诉我的。姑姑曾与他同事,那时姑姑刚刚师范毕业。考试试卷都是老师们自己刻钢板油印的,姑姑没有经验,蜡纸往油印机上贴反了,印出来的都是反字。碰巧给L老师看到了,他盯着看了半天,说:“唉呀,你好厉害啊,还会反着刻字……”姑姑讲起的时候,我都还能忆起L老师的样子,愚笨又好笑。
   关于算盘,其实我并不喜欢,小学课本珠算内容非常简单,与其天天背着算盘拨来拨去,还不如我口算来得快,彼时,我对自己的口算能力相当自信。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珠算这门课程,更因为“算盘爷爷”差点让我没了小命,父亲要教我用算盘打减法、乘法时,被我给断然拒绝了。
   时代总是在发展,随着计算器、电脑、手机等的普及,算盘离我们越来越远,差不多淡出了我们的日常生活。没想到的是,在《暗算》之《看风》章节,能见识那么多算盘,见识那么多算盘高手,见识那么多为了国家利益可以牺牲个人生命、家庭、爱情乃至一切的人,他们有着单纯又坚定的信仰,灵魂素洁又崇高。
   不免有些自惭形秽。有因才有果,很多事情,都是那个时代造成的吧,L老师一介草民,也有他的苦衷。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敬畏之心还是应该有的。
   岁月不饶人。岁月,终是能饶人。
  
   之六:听雨记
   大约夜半时分,落雨了。
   说是夜半,也是估摸着的,只因觉着似乎睡了很久,久得全身多处关节疼痛酸乏。窗帘半掩,外墙上的装饰灯灯光惨兮兮地白,稍远处,江对岸的霓虹定还亮着,映得夜空半边朦朦胧胧地红、黄、蓝变幻着。
   单看这夜色,真不确定什么时间了。
   静。天地之间,没有楼下孩童嬉闹的笑声,没有旁边大妈们跳舞的乐声,没有对岸练嗓子男女的歌声,就连平时打架吠叫的野狗,还有尽情呢喃的秋虫,都悄无声息的。
   唯一的声响,是“沙沙沙沙”,雨落对面别墅屋顶、窗外玉兰树梢的声音。因为静,倒显得清晰。细听起来,雨应该不大,却密。
   久旱。雨仿佛也觉着对不起人,选择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悄悄潜入人间,细细地冲刷着屋顶、树头、草尖的尘垢。许是钢筋水泥太多,嗅不到雨打湿大地的土腥气。
   要想闻到雨打湿大地的土腥气,得去农村,最好还是老式的土屋:土墙,木椽,青或红的土烧瓦。
   那是什么时候?
   记忆的线头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五六岁的样子。大约也是夜半时分。我睡的时候,父亲还在帮母亲推大石磨磨包谷面,满满的一簸箩包谷粒,一圈一圈石磨推下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我是被父亲母亲上楼的声音惊醒的,准确地说,是父亲碰到了楼梯口的柜子,“咚”的一声,把一旁卧着的我给从睡梦里拽了出来。
   我没有动弹,也没有作声,依然侧卧着,看土墙上、蚊帐上父亲母亲的影子,母亲在后面端着煤油灯,昏黄的灯光随着人走动挪动,拖着光晕,墙上、蚊帐上的影子也似乎是拖着过去的,有点像皮影儿。
   “吱呀”一声,他们进了侧屋,关了木门,昏黄的光团变成几条线,继而随着“扑”的一声,那光亮的线也没了,屋子里陷入黑暗。父亲母亲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门缝里钻过来:
   “她……还那么小……却要她去……”
   “那……不是没办法吗?跟……都说好了……”
   间杂着母亲隐忍的啜泣。
   我们家是“半边户”,父亲在外工作,只有农忙的时候会抽空赶回来帮忙。这次回来急匆匆地,又急匆匆地要走,还要把我带走,只是为了一件事。白天奶奶他们商量的时候,我装作在门口玩石子,偷听到了一些,好像是要我随父亲去医院做检查、装聋子。
   我的两只耳朵,虽然两三岁时都患过很长时间的中耳炎,但并不聋呀,为什么要装聋子呢?关于这一点,我着实猜不透。要做什么检查?疼不疼呢?医生可怕吗?一时,种种问号,白天里在脑子里浮了好多次,夜半时分,又一次浮了出来。
   “呼——哗——”起风了,风从瓦缝里溜了进来,吹得蚊帐微微颤动,挂钩轻轻磕碰。紧跟着,“答”,似有谁的小手轻叩青瓦;“答、答”,又叩了两声;“答、答、答答、答答答答……”终是性急,接连叩起来;到了最后,便成了噼哩啪啦,连成了一片。青瓦质地粗糙,又是弧形的造型,雨点急落,犹如击缶,声音沉闷些许,且带着余韵。一时,天地之间,好似在演奏一场古乐。古乐声里,山川、田野特有的草木泥土气息,在风雨的裹挟里,卷进了黑暗的土屋之中。
   听着,听着,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被母亲推搡着叫醒时,天光已经透过明瓦映了进来,灰蒙蒙的,雨声比夜里响亮,隐约听到对门沟里水的咆哮声。屋里有了凉意,不觉打了个寒噤,赖着不想起床。是呢,起来了就要跟父亲走,我还没想明白呢。
   母亲先是哄着说给我煮了荷包蛋,我不动;又拿起一件崭新的花衣衫哄我穿,那时可是过年才有新衣服穿呢。禁不住诱惑,任由母亲给穿上,扭扭捏捏下了楼,吃荷包蛋。
   雨丝毫没有停的样子。端着碗,站在堂屋门口往外望,对门的石壁上,挂着浊黄的水帘,还在不停翻卷。院坝的低洼处积了厚厚的水,雨点砸上去,立刻旋出一个个琉璃盏。
   母亲在一旁叮嘱着,要听父亲的话,父亲教怎么做就怎么做……荷包蛋瞬间不香了,我放下碗,坐在灶门口,又不愿走了。
   奶奶冒雨顺着阶檐跑了进来。我是怕奶奶的,她总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可即便这样,我还是不愿跟父亲走。我就是想不明白,我不聋呀,为什么要装聋子呢?
   奶奶脸一虎,拍了一下我的头,“快跟你爸爸走!你不想要弟弟了吗?”要弟弟跟装聋子有什么关系呢?可是不管我想不想得明白,最终,我也只得哭泣着,撑着一大把黑伞,跟着父亲出了门。
   依稀还记得那是个中年男医生。先是用电筒照照我的左耳,又照照右耳,问我一些话。我都假装没听见,不回答,只是傻傻地看着他。他又掏出镊子,夹取我耳朵里的疖,那个疼呀,至今想起还隐约觉着耳心里疼。可是当时,我还是傻子一样,没有吭声。
   父亲母亲拿到了准生证。八四年的秋天,我有了一个妹妹。
   那又是什么时候?
   一九九六的夏天。仍然是夜半时分。正在兴建的茅坪新县城,就是一个大工地。工地上彻底未休,工人几班倒地干活。虽已是半夜过,机器的轰鸣声依然不绝于耳。
   我们一家四口挤在父亲单位分的简易房子里,外隔间既会客,又做饭、吃饭,内间里一张一米五的大床,靠门一张一米二的折叠床,柜子、箱子挤得满满当当。父亲的鼾声一如打雷,母亲的鼾声一如微风吹过,妹妹的腿又搭上了我的腰,推下去,一会儿又搭上来。
   我辗转反侧。寒窗十余载,黑色的七月终于走过了。只有我自己知道,坐在考场里全身发抖,内心是怎样的忐忑;只有我自己知道,交上去的那一份份答卷,又是什么样子;也只有我自己知道,眼睛生疼、奇痒、畏光、流泪,伴随眼源性头痛,答卷前滴了收缩血管的眼药水,药水作用选择性不强,以致眼球半天才能转动才能勉强答卷的狼狈……
   雨,就在这个时候,来了。来得迅猛,来得激烈,打在简单房的石棉瓦上,犹如打的一记记闷拳;打在库房的铁皮顶上,则轰轰烈烈,好似鞭炮齐鸣;又随着风,一番番斜打在窗棱上、窗玻璃上、红砖墙上,风声和着雨声,就像是波涛起伏,我们身在船中;简易房一溜排,门前屋后都留有排水沟,一时,屋檐水哗啦啦地注,水沟里的水你推着我我搡着你,喧闹着奔向远处;工地上到处是翻挖、裸露的泥土,雨水冲击过后,那股子土腥气钻进四处漏风的屋里,远比老家土屋里闻到的浓烈、刺鼻。
   不用想,该来的自然会来,不会是什么好果子。父亲一人工作,工资微薄;母亲大字不识几个,在城里也只能干点下力活;妹妹年幼,小学还没毕业;自己,又患春季卡他性结膜角膜炎,每年有至少半年的时间倍受折磨,医生的建议无非是少用眼。如此,不管是怎样坏的果子,我都得接着,复读的路,是万万走不通的。至于未来,该是先工作自谋生路,给家里减轻负担吧。谁又能预料,谁又能说清呢?
   九月,终是上了医学院,念了五年的临床医学,没有考研,毕业即工作了。
   雨,一直细细密密、不紧不慢地织着,那股子心态,颇像而今的自己。斜靠在床头,无法再入睡,静静地听雨,想这一路走来的几十年的人生。
   蒋捷在《虞美人·听雨》中如是写道: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夜半的雨,下到天明仍未停。夜半始听雨,听到天明仍未休。只是已不再年少,窗户紧闭,仍觉四处透风,锁骨、肩头一圈的骨头,凉沁沁地疼,踝关节一周,亦是。
   是那种,再热的水也温不暖的,疼。是那种,历经风风雨雨、生离死别,习以为常,安然共存的,疼。

共 14158 字 3 页 首页上一页123
转到
【编者按】沧海浮生,所系者何?唯乡情、亲情、爱情、家国情诸般。昔者沈三白追念娇妻而作自传体随笔六记,今才女素馨信笔成思乡忆旧念远之美篇。六则笔记,分别述粑粑,蜜蜂,元藿,黄荆,算盘,雨声,皆以物为引,记事写人,抒发幽怀,游刃时空。其描摹做粑粑、招蜂酿蜜、制酱之工艺历历鲜活,香透纸背;其写景写人写心写雨写悟感同身受,既有父母音容,舅舅轶事,乡邻笑貌,更有自己童年足印,而今心曲。这组美文,取材广泛,笔法自由,由物达人,由己推远,既有皮相,亦有骨相。读来既花团锦簇,又情结深重。厚重力作,隆重推出!【编辑:高原的天空】【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212030007】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高原的天空        2022-12-02 13:36:02
  作者笔法豪秀,点石成金,美文簇簇,令我击节称赏。
   问候!
云烟深处懒读书
回复1 楼        文友:素馨        2022-12-03 18:29:38
  一万多字的闲言碎语,老师编辑起来也忒费神了。辛苦辛苦,敬清茶一杯!
   遥问冬安!
2 楼        文友:施云南        2022-12-02 16:58:11
  初中的时候,我的语文老师说,等你们结婚了之后,一定要看《浮生六记》。
   以我的性格,肯定是等不了结婚的,所以第二天就借来了。看了之后,觉得很失望,内容好简单朴素啊。
   等我长大后,才渐渐地明白了作者的心意,平平淡淡才是真。他就是想要在凡俗的生活中,体会一种超脱世外的感觉,所以他才用笔墨记录自己的生活。
   今天,看到您的这篇《浮生六记》,又让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这本书,现在我虚增年岁,也能读懂这类作品中蕴藏的情趣意味。
   很喜欢这组作品,能让人感到点滴生活中的味道,感受到作者对生活的理解。
   真的好喜欢这样的文字。
   下面我又要语穷了,我要再次喊出我看到散文时常说的那两个字:“好美!”
我无所凭依,只有文字,是战斗的武器。
回复2 楼        文友:素馨        2022-12-03 18:33:22
  欢迎云南光临!
   这样以“记”的形式随记的碎碎念已经有好几十篇,初取了十记,终是觉得又臭又长,而且有的组合在一起有些牵强,最后留了六记。我这人懒,懒得想题目,遂借用了先人的名题,惭愧。
3 楼        文友:山泉        2022-12-02 21:33:44
  这一篇系列写得很经典。既有过去的追忆,又有现在的比对,确实今非昔比;既有乡音乡情,又有童年趣事,那么真实浮现在人眼前。
我来自大山深处,来自心灵彼岸……
回复3 楼        文友:素馨        2022-12-03 18:34:41
  大哥好!湖北大降温了,便甚是想念云之南温暖芬芳的日子。
4 楼        文友:山泉        2022-12-02 21:38:42
  朴实的字词,真情的投入,文章对场景和人物细节的描写很到位。
   对少许字词和标点进行了修改。如无不妥,请素馨告之。
我来自大山深处,来自心灵彼岸……
回复4 楼        文友:素馨        2022-12-03 18:38:00
  大哥改得好!
   下午就着手机和电脑一一比对,这么多字,让大哥费神了。
   麻烦大哥方便时帮忙把第一记末尾的“依水傍水”改成“依山傍水”;第二记讲招相蜜蜂儿工具那段,一片乌压压的云后面那个“嗡嗡嗡嗡”,引号少引了一个嗡。
   再次感谢!
5 楼        文友:故事中人        2023-01-25 16:46:18
  经历了太多,心境渐渐沉寂,方能感悟此文之美。舒缓平和,真实展示生活,满含岁月的诠释、解读、品味,共鸣中。
平凡的人有着平凡的故事
共 5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