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可你看天都黑了。”
　　 “你想过嘛，这么小的孩子，家人该有多着急！”
　　 “都怪我。周燕，不过大娘知道我是大青沟的。大青沟就咱家有三轮摩托车，很好找。如果他们今晚不过来，我明早把春妮送过去就是了。周燕，我太自私了，太不是东西了，差点儿就犯了罪！其实，女儿的事也不全怨你，如果我坚持……”
　　 “别说了！怨我怨我怨怪我！呜呜……”周燕一头扑进张健锋怀里，放声痛哭！
　　 “阿姨，别哭了，春妮给你擦眼泪。阿姨，春妮给你背奶奶教的歌谣好不好？”
　　 周燕抹了把泪，哽咽着点头。
　　 “大白鹅，大白鹅，
　　 不脱衣服就下河。
　　 荡起水花一片片，
　　 好像白莲一朵朵……
　　  
　　 金轱辘棒，银轱辘棒，
　　 爷爷儿打板儿奶奶儿唱唱，
　　 一唱唱到大天亮亮……
　　 阿姨，我背的好嘛？如果好，就把我送回家，阿姨，我想奶奶，想爸爸妈妈姑姑了。你看天都黑了，奶奶她们找不到春妮，肯定很着急很着急。”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明天咱就回家，放心吧，啊。”
　　 春妮的童音清脆稚嫩，轻轻的，柔柔的轻抚着周燕那颗受伤的心。周燕紧紧搂着春妮，在她那粉嫩的小脸蛋上亲啊亲，亲啊亲，怎么也亲不够……
　　 第二天早晨，周燕状态好了许多，她去小卖部买了些礼物，另加五百人民币，准备送给和家。看小春妮还在熟睡，就让张健锋先去周家，让他们放心。如果和家原谅了他，她想留春妮住几天；如果不原谅，她和张健锋一起送春妮回去。
　　 张健锋骑着三轮摩托，硬着头皮来到小西沟。可是，远远望见春妮家人来人往，哭声阵阵，一打听，原来是春妮让人贩子拐跑了，老太太一着急就咽了气。
　　 张健锋吓得双腿颤抖，扭头就往回返。一路上，回想和母慈祥的面容，善良的话语……好好一个人就这样死了，还是让自己害死的，追悔莫及又不敢面对。回家后他不敢面对春妮，每晚恶梦连连，病倒在炕上。
　　 那几天，春妮闹着回家的哭声，丈夫的法律责任，搞得周燕骑虎难下，左右为难。良心倾斜的她，也不敢面对和家人。
　　 回城不久，张健锋周燕就利用关系，调离了原来的城市与单位，重新开始了生活。为了弥补良心债，他们视春妮如已出，也没要自己的孩子，将全部心血注入春妮身上。因雅靖户口没注销，和春妮从此改名为张雅靖。
　　 春妮聪明好学，成绩很好，考大学读研究生找对象，学业事业爱情家庭得心应手，顺风顺水。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段历史，而且，婆家与生父还居住在一座城市里。
　　  
　　 5
　　 春妮丢失的两个月后，得不到蛛丝马迹信息的和永夫妻，将家中牲畜全部处理，找来了村长：“干等不是个办法，我想出去找春妮。”
　　 “这数九寒天的,还是天暖和些再说吧。”
　　 “唉，冬来了，春就不远。村长，如果来年还不回来，就麻烦把我的地承包出去。”
　　 “这个倒不用你操心。人常说人挪活，树挪死，没准咱春妮就在城里，一去就找到了！等来年春天，咱想种啥就种啥，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我也是那样想的。”
　　 “和永，放心吧，乡里乡亲的，无论你走多久，土地院子房子我都帮你看着。来，你找张纸，我给你写个儿子家的电话号码，有事找他。”
　　 “谢谢村长。”
　　 第二天，和永将家门一锁，带着妹妹英子离开老家，进了城。
　　 在村长儿子的引领下，和永找了居委会，派出所。听了他们的哭诉，在场所有人都落下眼泪，非常同情。他们捐款捐物，帮和永夫妻俩找工作租房子，妹妹英子也没花借读费，在就近顺利入学。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英子懂事而自立，听说哪里有人贩子落网，无论多远，需要多少天，都一个人在家，让哥哥嫂子亲自去相认。
　　 十年后，英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理工大学，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工作后，她恋爱结婚，为哥哥嫂嫂买房买车，和永的日子也稳定下来。
　　 三十年的风风雨雨，和永夫妻经过无数次奔波，无数次认领，无数次失望，无数次痛苦，终没摧残意志。因为，他们坚信邪不压正，天杀的人贩子终究会落网，女儿春妮肯定会寻到！
　　 去年，和妻感到身体不适，查出乳腺癌时，已是晚期。几番手术没康复，遗憾终身的她，临终拉着和永的手：“一定要，要寻，寻到，咱春，春妮……”
　　  
　　 6
　　 自从见到虎子妈妈，和永就神魂颠倒，寝食难安。人常说血浓于水，养侄女像家姑，何况春妮小时候就和英子十分相像。本以为第二天测点还能见到虎子和妈妈，可群里传出消息，全市清零，取消核酸。
　　 和永与英子找到快递员小李，没想到小李指着英子问：“和叔，她是谁？”
　　 “我妹妹啊。”
　　 “还以为张老师来了呢。”
　　 “你也感觉她俩相像？”
　　 “是啊，太像了！和叔，有事吗？”
　　 从小李那里得知，虎子妈妈是位初中语文老师，优秀教师，为了照顾公婆，随夫调来本市不久。
　　 派出所里，和永兄妹将信息和盘托出，还提出通过亲子鉴定进行相认，所长说：“和叔，非常理解您的心情，可相貌不是证据，更不能冒然提出鉴定。这样吧，小赵女儿刚巧分在张老师的班，女人们好勾通，让她背地里打听打听。”
　　 和永乐于助人，经常参加公益活动，疫情期间，每回都是志愿者。别看是打工的，可三十年来，派出所，居委会对他从恻隐到信任，又从信任到肯定，尽可能帮助他。
　　 管片民警小赵找了个合适的理由，约了张老师，很快，就得回两条很重要的信息。后天，也就是春风那天，张老师父母要赶过来为她过生日，张老师父亲张健锋是大青沟人。
　　 春风生日，年纪吻合，容貌相似，春妮，春妮，肯定是春妮……
　　 五天后，公安局从各种渠道对张健锋进行了秘密调查。在确凿的证据下，他们瞒着张老师，传唤了张健锋：“从现在起，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可以吗？”
　　 张健锋老老实实回答：“可以。”
　　 “老家大青沟的？”
　　 “是的。”
　　 “张雅靖是你女儿吗？”
　　 “是的。”
　　 “哪，三十年前，出车祸的是谁？”
　　 “是，是女……女儿。”
　　 “张健锋，你有几个女儿？几个张雅靖？三十年前，你去过小西沟，见过春妮奶奶对不对？说！”
　　 张健锋明白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己当年造的孽，也该着清算了。立马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一字不留。
　　  
　　 7
　　 立案后，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管区民警安排两家见了面。
　　 “和大哥，英子，不止张健锋有罪，我也有罪！现如今，说什么都是苍白的，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对你家的伤害。”周燕首先开了口。
　　 “是你们害死我的母亲！抢走了春妮！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扪心自问，这三十年来，为了寻找春妮，我们过得什么日子？告诉你周燕，我要请全市最好的律师，严惩他张健锋。我要让他在监狱里为他的所作所为忏悔终身！”英子满腔怒火。
　　 “姑，别太过激动，这样对身体不好。”
　　 与先前相比，春妮瘦了一圈儿，毛茸茸的眼睛又红又肿。她抚姑姑坐下来，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英子哽咽着反身站起，与春妮紧紧拥抱在一起：“春妮，姑的好春妮。”
　　 “和大哥，英子，我是不会给张健锋请律师的。你们想想，周燕我犯有包庇之罪，有何颜面请律师？！唉，只可惜岁月不能重来，一切悔之晚矣。”
　　 “妈，该吃降压药了。”春妮接了杯热水，递给周燕。
　　 “谢谢雅靖，不，不是，谢谢春妮，是妈妈，啊不对，不对，是我对不起你。和大哥，英子，”说到这里，周燕摘下挎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红色的布袋，“这是雅靖，啊，不是，是春妮从你家穿过来的小衣服，我还给她留了几张照片呢，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唉，都是些费话，说这些没用，没用啊！”
　　 春妮接过袋子，一层一层打开，取出里面的小棉袄棉裤上上下下端详着，从中抽出照片，凝视着身穿绿底红花衣服，扎牛角辫的自己，胸口剧烈起伏，眼泪成串成串，滚滚而落。英子一把夺过照片衣服，紧紧贴在胸口上，失声痛哭。
　　 在场所有人的抽泣声，此起彼伏。
　　 “春妮，好孩子，快到爸爸跟前去。”
　　 “爸爸！”
　　 和永怀抱女儿，心中五味杂陈，情感犹如那涨潮的海浪“哗啦啦”涌上了胸口。他想起母亲那双死不瞑目的眸子；想起妻子临终的嘱托；想起这三十年来一次次的奔波与认领，一次次的希望与失望……
　　 “爸爸，呜呜……”
　　 和永抬起粗糙的大手，接过周燕、英子双双递过来的餐巾纸，轻轻试去春妮的眼泪。唉，沧海桑田，事过境迁，他不愿自己的春妮为父辈的恩怨这么纠结，这么痛苦，这么伤心……
　　 “英子，放过他们吧。”和永叹息一声，摆了摆手。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