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筐】一把水果刀(小说)
如此几次三番,我也就平静了下来。这不,一晃就两年多过去了。唯一让人安慰的是,这孩子开口第一声就叫我爸爸,我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四
忽然有一天,白素贞回家大哭了一场,哭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她突然把她所藏的那把水果刀亮在我的面前。她觉得这些年来,她错误地让外面那个男人白炒了,让人新锅炒成了旧锅,还替人家养了个孩子,但人家却要换新锅了。于是她决定,决不再让人家炒了,而且要把过去炒去的损失夺回来。当然,所谓夺回损失,就是要我用水果刀去捅那个男人一刀。
我一听动刀子就头大,我说我没这个本事。我要有捅人的本事,我还至于窝囊到今天吗?但白素贞说,只要我捅过一刀,让她和那个男人有个了断后,她就全心全意做我的老婆。她再也不嫌我傻,不嫌我没文化,不嫌我收入低,就一生一世只和我炒菜了。我显然被她说动了。这一切是很诱惑人的,如果你见过白素贞的容貌的话。她见我动了心,就深入浅出地教育我。我前面就说过了,她是很有文化的,连古罗马的事情她都知道。她搬出一个古罗马的执政官叫什么塞西那-佩蒂斯的,因被指控与推翻克罗德国王的阴谋有牵连,将面临审判。他的妻子阿丽娅就劝他,与其遭受酷刑不如自杀。但塞西那-佩蒂斯胆怯不敢,于是阿丽娅拿起匕首,毫无惧色地给丈夫作了示范,并对他说,不痛的,佩蒂斯。妻子的英勇绝伦令佩蒂斯也变得视死如归,他立即拔刀自刎,随妻子而去。
白素贞见我听得入迷,接着又说,有个法国元帅叫布雷泽,诺曼底省司法总管,他在战场上如狮子般勇猛,杀人如麻,简直天不怕地不怕;但有一天路过一个兔棚时,却因为害怕兔子而极度恐惧,竟被吓死了,死于心脏停搏。所以她得出一个结论:像我这样的傻大哥,缺乏的只是勇气,就像那个法国元帅那样,或许我惧怕现实中不管是死是活的兔子,但一旦上了战场,和人斗,必定马到成功,战无不胜。
她这么说,我觉得我已经有了勇气。但拿刀去捅人,弄不好要捅死人的。那可是一命抵一命的事情,再说,就算没捅死,捅伤人,追究起刑事责任来,也是要坐牢的。白素贞听了,说我讲得在理,伤害自己的事情咱们不做。当然,她也不会要我去做的。这事她早就想过了。她问我是左撇子对不?我说是的。她说当我和那个男人面对面时,左撇子捅过去的刀子,是那人右腹,没有致命的地方;另外,现在是深秋,有厚实的衣服挡着,再加上水果刀的长度也就这十几个厘米,捅进去一半的话,也不至于捅死人。这不过是教训他一下而已,我只要捅他一刀就足矣。而且她可以保证,后事她会处理的,他没有胆量敢报案。因为她的手上有足够的法码,让他息事宁人。
真的吗?我将信将疑。
白素贞说,哥,你就相信我一次,好吗?
我默默地点头。她就捧住我的头,在我脸上狠狠地啃了一下。她说等我凯旋归来,她就和我炒大菜,炒它个翻天覆地。接着她告诉了我那个人的姓名,办公室的地址,以及行刺的最佳时间。那天我躺在客厅里,满脑子是荆轲,以及老谋子导的《英雄》里的武打镜头。
四
那是家起码有几千万资产的公司,我真替白素贞感到高兴。我很快找到了她所说的那间办公室,我笃笃地敲了两声,没等人家来开门就推进去了,只见偌大的办公桌后面,孵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张扬着一脸的清秀。和人家比,我就不是个东西了。看到那张脸,我就知道他是许翰琳的亲生父亲。但我还是朝他卑微地笑了笑,我问许老板在吗?
他本来已挺直了身体,这时候又习惯地挺了挺,笔直得也叫我流汗,有文化和没文化就是两回事,瞧人家的仪表。他说,我就是许宣,请问你是……我走近了他,我说我是白素贞的老公,我叫许……没等我把话说完,他就接过茬道,噢——你就是许木陀啊!久仰久仰。
他起身到饮水机边,取了只一次性纸杯,给我倒了杯矿泉水,用50%的热水,兑50%的冷水。连茶叶都不放一片,还说请用茶。见他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后,大气地坐在靠里侧的沙发上,我就自觉地坐在外侧的沙发上,和他隔了一只茶几,但我不敢看他。他的目光犀利得就像两把剃须刀。我正在考虑如何说明来意,因为今天来,我不是作为白素贞的老公,而是作为她派遣的刺客,是要往他右侧的腹部捅上一刀的。但我还没有想周全,他就皱皱眉头说,我很忙,你有什么……这话我就不爱听,难道他的时间是时间,我的时间就不是时间了吗!
我一气急,脸就噌噌噌地红,比霜打的枫叶还红;我开始喘粗气,我说许老板,今天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吃我一刀?我想我说得这么轰轰烈烈,他早应该吓着了吧;但是他没有,到底是跑过三江六码头的,他很镇定地问我为什么?我不能告诉他为什么。我心想就算你跑过三江六码头,今天也难过我的十牌楼!我说,不为什么,反正你吃定了!这时候我的脸像炭火一般的红烫,双手也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许老板却跟没事似的,他定睛望着我,他说我料你也不敢!
这话让他说对了。我是空有个牛坯的身材,胆子却比芥菜籽还小。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大老板就是大老板,将来就是公司倒闭了,在街上摆个看相摊都能挣大钱。但不管怎么说,我都得行动了。我抖抖擞擞地从绑在左腿上的刀鞘里抽出水果刀来。我怕伤着许老板,刀尖指着自己,学《英雄》里那个刺客的样,把水果刀递给许老板。我说我捅不了你,但我是个刺客,现在只有请许老板捅我一刀了。只能是这个结果了,不然,怎么回去向白素贞交差呢?但许老板不高兴了,他说我干吗要捅你?你给个理由?我说就凭我的女儿是你亲生的!说着我把水果刀塞到他的手里,但他不肯捏,我就连刀带他的手一起捏住了,就像工作时捏着十几镑重的榔头那样,我们共同紧捏着那把水果刀,扯过来扯过去,扯了几下,我看差不多了就帮他猛地捅进了我的左腹。那一刻我感到好爽啊!我终于完成了老婆交给我的任务。从此,我们可以炒菜了,那是啥滋味啊!
就在我拔刀时,许老板就哇啦哇啦大声喊人了,等那把水果刀“扑”地捅进我的左腹,他倒是安静了下来。他不相信有这回事。他以一个商人的精明,以为我其中有诈。以为我就像那些江湖艺人,玩吞刀之类的把戏。他就奋力从我身上拔出刀来,但他意外地看到了刀刃上的鲜血。他眼睛瞪得佬佬大的。我也看到了流动的鲜血。他不知道我是见不得血的,我见到血就会昏厥过去;我就像一棵被电锯锯断的大树,轰然倒在他的办公室里,倒在门口几双眼睛所惊起的尖叫声里。我的伤口汩汩地流淌着鲜血。我想我要死了,白素贞交待我戳右边,我怎么戳了左边呢?
五
但我没有死,我住了三个月的医院。我用那把水果刀捅断了自己的一根肋骨,捅破了两处肠子。谁都想不到我这个胆小如鼠的许木陀,居然对自己这么狠。也正因为这份狠劲,使得事情变得出奇的顺利。至少白素贞是这么说的。出院那天,她开车来接我,把我送回家。家里已经有个女孩子在准备给我洗尘的酒菜了。我以为她是白素贞雇来的女佣,但白素贞却介绍说,她是她的表妹,叫小青。那个小青姑娘也甜甜地叫她姐姐。为此,我就友善地朝她笑笑,算打过招呼了。我注意这个女孩很纯朴,相貌也不错,当然比起白素贞差远了,但她身上还残留着农村里的某些质朴的东西,是我喜欢的。她们在厨房里忙碌了一阵子,一直嘻嘻哈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这么好笑?
后来,白素贞要走了。走时,她对小青说,别忘了,炒菜时必须抖动炒锅。小青就掩嘴窃笑。她们好像两个地下工作者联络时对暗号似的。接着白素贞拍了一下小青的屁股,又朝我说了声走了,就走了。我起身送她,她说不用不用。但我还是坚持送她到楼梯口。
小青烧了一桌子菜,我以为白素贞她们会过来的,但她说就我和她两个人。她坦白地告诉我,是白素贞托了三姑六婆才觅到她这个乡下表妹的。她和白素贞确实是远亲,她奶奶的表哥和白素贞外公的堂妹是一家子。好像是这样的。她一时也说不清。她说她刚来城里打工不久。她又说白素贞已经把她介绍给我了。我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但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坐下来共进晚餐吧。小青坐了下来,但一直以一种看伟大人物的眼光盯着我看。至少我感觉是这样的。我觉得她的眼里有话,我就告诉她说,我是一个大老粗,喜欢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干吗吞吞吐吐的呢?
她就说,你和姐姐结婚两年多了对不?
我说对的。
她说你们一直住在一个屋子里对不?
我说对的。
她随即扑哧一笑,但姐姐怎么说,你们到现在还没炒过一回菜?
我红了红脸,我坚定地说是的。
她说,许大哥,那我再问个问题,你可别生气呵?
我说我不生气,我干吗生你的气呢!
她说,那你是不是有病对不?
我说,你才有病!
这天晚上,小青没有走。
我们一夜炒了三回菜。但我不行,第一回就炒得缺油少盐的,寡味得很。但恰恰是第一锅的缺滋少味,才让小青得以相信我说的话不假,她想不到我还是个处男,惊喜得像在跳虱市场捡到了真家伙似的。
不久她就嫁给了我。
这里还需要交待一下的是,在我住院期间,我和白素贞离婚了。除了需要我签几个名字以外,其余的情形和我们结婚时相仿,一切都由白素贞张罗实施。本来我可以早几天出院的。我之所以赖到现在出院,就是不想出席白素贞和许宣的婚礼。他们的女儿许翰琳还叫许翰琳。她现在该叫许宣爸爸了,不知见了我,是叫爸爸还是叫叔叔?肯定叫叔叔的大数。挺遗憾的。但女儿是他们的,理应如此。白素贞这个女人还是不错的,她把自己名下的这套房子以及家里的所有设施都给了我,只取走了她用过的一些衣服,和她的全部书籍。她还给我介绍了对象小青,做了我的老婆。
另外,那把水果刀在我行刺之后就不见了。我不知道是被白素贞藏起来了呢,还是被许宣扔掉了。反正不见了。这样也好,尽管男人喜欢刀,就像女人喜欢香水一样,但这种危险的东西,还是离远点为好。再说,我现在也不需要这种不剔水果的水果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