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情】娘,我想您!(散文)
最让娘操心费力的是一家人的穿着。上世纪80年代以前,我们那里的农村人还很少穿的起机织的细布,一家大小从头到脚几乎全是自家纺织出来的粗棉布。我家男孩多,没人能帮上娘的忙,全靠她一个人忙活,而纺纱织布缝衣做鞋都是些慢工细活,娘就只有靠夜里加班加点。我不知多少次夜间醒来,看到娘还在轻轻摇曳的灯焰旁聚精会神的飞针走线,看到娘还在轻轻摇曳的灯焰旁,千万次的重复着一手摇动纺车,一手抽线缠线的动作。
日复日,月复月,年复年,娘像一台永动机,不分昼夜的运转着。岁月的侵蚀,疾病的折磨,操劳的摧残,让她那双灵巧的手越来越粗糙,每到秋冬,指尖上就布满了一个一个的血口子,久而久之,皲裂的口子变得僵硬而不能愈合,只好弄点儿杏树胶碾碎填在口子中,再用胶布缠一缠;曾经轻快的腿脚也慢慢变得沉重,脸上也失去了以往的光华和笑容。
我上初三那年的秋后,有一天太阳落山后,娘和往常一样,驱赶家里养的七、八只鸡上宿(进鸡窝),刚一招手,那群鸡就像见了老鹰一样,一个个耷拉下翅膀趴在地上战战兢兢一动不动,娘随即打了个寒战,接着便全身哆嗦,嘴唇颤动着好像要说什么又极力克制着。多亏她有一些常识,赶紧拿了一些陈旧谷草生火烤了一会儿,才停止了哆嗦。当时我就在现场,也被那情景吓呆了。自此以后,娘就少言寡语。过了几天,娘忽然又打了个寒战,接着便言语错乱,声音也不是原来的腔调。有时也好上几天,但反反复复,时轻时重。这个病一直折磨了娘十几年,直到她生命的最后几年,也没有完全好利落。尽管那样,娘也没停下干家务活。直到弟弟妹妹全都成了家,她才轻松了一些。
四、娘,我想您!
你静静地离去
一步一步,孤独的背影
多想伴着你
告诉你我心里多么地爱你
多想告诉你
告诉你我其实一直都懂你
一年一年风霜遮盖了笑颜
你寂寞的心有谁还能够体会
是不是春花秋月无情
春去秋来你的爱已无声
把爱全给了我,把世界给了我
从此不知你心中苦与乐
你的寂寞,我的心,痛在一起
——题记
1976年2月初,正在北山整修生产大队茶园的我接到了入伍通知。临走那天,我没敢告诉娘。我知道,如果娘知道了我要离开她,定会因伤心从而加重病情,我不忍心看到她伤心可怜的样子。
在部队那些年,父亲的信中很少提到娘的病情,就是我去信问他,他也是一笔而过。但是,娘的病始终像一块压在我心上的石头,每每想起,就沉重的透不过气,以至于后来变得沉默寡言,喜欢唱歌的我也很少再放开歌喉。
还记得我当兵后第一次探家时的情景。离家三年了,想想就要见到抚养我长大的爹娘,见到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见到朝夕相处和睦相亲的乡亲,心情该是多么急切和激动,可当我踏上从乡驻地通往我村那条熟悉的小路时,心情却忐忑起来——娘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见了我这个不辞而别的儿子会不会大发雷霆,骂的我无地自容?
然而,娘非常平静。我踏进家门时,她好像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说:“回来了?进屋吧!”我刚刚坐下,娘又问:“饿了吧?”没等我回答,就嘴里唠叨着进了厨房。
我吃面条时,娘静静地看着我,突然问我:“还走吗?”我“嗯”了一声。她立刻就激动起来:
“不去了不行吗?你在那里挣不到钱,也没房子没地,以后怎么娶媳妇过日子?”
我一阵心酸,哽咽的饭都咽不下去。我知道,作为老大,我是娘心中的希望和寄托。她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希望我能一直守在她的身旁。日子再苦,一家人平平安安守望着就是幸福。记得我刚高中毕业时,有些失落感,娘却看起来很开心,平时紧绷的神情舒缓了很多。第二天,我跟着社员们去锄谷苗,娘给我扯了一块男人们下地干活时披在身上遮阳擦汗的“披布”——那是庄户男人的一个“标志”。娘是希望我披上它,从此在家安心劳动,和她相依相伴,一起品尝人生的酸甜苦辣。
我知道,娘不是那种思想保守只顾小家的人,是疾病让让她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但是,就是她在疾病发作精神恍惚时,也没有忘记对儿子的关爱。我上高中的时候,一星期六天住在学校,需要自己带饭。我们的主粮是地瓜干煎饼,每天早晨,先将提前碾碎泡好的瓜干用石磨磨成糊糊,然后再摊成煎饼。全家人一天的用量平时一个半小时就能摊完,那天就要摊三、四个小时。每次摊完后,娘都是再单独给我煎些菜饼或炒些咸菜。我看到娘一边唠叨一边给我做饭的样子,心里就沉重的说不出话。
我假期快满的一个早晨,娘起床后就对着父亲高声责备:“你这个当爷(yē,方言,父亲)的真是木讷,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不给他把家(方言,操持)个人口,你让他打光棍啊!”娘自从精神失常后,就经常对父亲吵闹,父亲从来没反驳过。父亲在大门口蹲了一会儿,使劲的吸了几口旱烟,磕了磕烟锅就出门了,早饭也没吃。
我理解娘的心情,她是念念不忘做娘的责任。让我这个长子早日成家立业,是她人生中的一大心事。我想,如果娘身体安康,以她的处事和能力,也许我早就结婚生子了。记得我初二那年,有一天她去北山后的一个村看病回家后,高兴的对我说:“那家有一个闺女,比你大一岁,看起来很能干,模样也还端正,就是家里穷,也没上过学。你要是大些的话,就可以说给你当媳妇。”当时,虽然娘只是随便说说,但我感觉到了她的一片苦心。
娘生病的那些年里,经常没来由的发火发怒,吵骂家人,但一直没有吵骂过我。那次探家,我收拾东西要走的时候,她可能伤心至极,先是大声地数落我,一会儿就转到了胡言乱语上。我看到娘被病折磨的可怜样子,心里真是五味陈杂,欲哭无泪。
以后,我每次回家,简单的几句问候后,娘就去忙碌着给我做饭。每次吃饭,她都是把饭菜端到我的眼前,然后说一声:“快吃吧!别凉了。”我见她带病忙活,心中不忍,几次想替她去做,她都是说:“你不会,不用你”,就把我赶出厨房。每次走的时候,她都恋恋不舍地跟到路口。
随着病情的好转,娘不再无辜生怒大声吵嚷,虽然有时还小声的自言自语,但家中总算是安静了下来,我们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只是,她的身体状况已大不如以前。
2009年10月3日,即农历八月十五,是我最后一次和娘在一起。那天我见到她时,她正在和侄子用小石磨磨豆腐沫。10月4日上午我走的时候,娘还拄着木棍蹒跚着把我送到院子外的杏树下。当天夜里,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惊醒,二弟电话说娘突发脑溢血入院。
我回去的时候,娘已经重度昏迷。第二天下午,她永远离开了我们。在娘的脸色暗淡下来的一刹那,我脑子里立即闪出:“娘走了!”心中便不由自主地一遍一遍地默诵着:“没娘了!没娘了!我是个没娘的孩子了!!”
娘,我想您!您走了十三年了,可我一次也没梦见您。您是在生我的气吗?是儿子不孝,您千辛万苦把我养大,我没有为您做点儿什么,反成了您一生的牵挂,让思念伴着疾病折磨了您一辈子。我当兵走的那天没有跟您告别,是怕当时精神不好的您伤心动怒,没想到对您造成了那么大伤害。听父亲说,我当兵那些年,您想我想极了,就去北山坡上呼叫着我的乳名找我。我知道是因为小时候我偷了您辛苦熬夜纺的线穗子,您追着打我,我吓得躲藏起来,天快黑时您在北山坡上找到的我。您因为那次惊吓了我而内疚后悔了一辈子,可那并不是您的错,你何苦那样惩罚自己呢!
娘,您走后,我看到您纳的那些鞋底和给我做好的那双鞋了。我在家时有时鞋不够穿,您记在心里。我知道您是盼着儿子回家后,就再也不缺鞋穿。可是,这又让您忙活了多少个日夜啊!您为让我们穿暖穿好,拖着带病的身躯,纺纱织布缝补浆洗不辞辛苦竭尽全力,我们有能力了,却没给您买几身像样的衣服。现在愧疚,悔恨,却永远无法弥补了!
娘,您为我们做了一辈子饭,却没能吃上一顿我包的饺子。以前咱们那里贫穷,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白面。每次包饺子,您都是一个人忙活。饺子煮好后,您总是让我们先吃,等把饭前该做的事忙完,又累有饿的您只能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根本尝不到什么滋味。有一次包饺子时,您自然自语的说:“这次我要趁热吃,尝尝热的是什么滋味。”可是,等您坐到餐桌前时,那碗剩碗底凑起来的饺子还是坨在了一起。有一次您生病躺在床上,对我说:“你姨生病想吃饺子,你表哥一会儿就把热腾腾的饺子端到床前。”我明白您的心思,那时我小不会包饺子,但记住了您的话。可是,您却没等来这一天,成了我一生的遗憾。
娘,有一年冬天我回家时,您说想在床的对面垒一个火炕,我知道您冷。前些年我把咱家的老屋翻盖了,现在的瓦房宽敞明亮,门厅、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储藏室一应俱全,还新添了家具,安装了空调,换了席梦思床,室内布置的和城里人家一样,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父亲住得舒心如意。要是早些翻盖,让您也能住上几年,那该多好啊!还有,过去吃水要到半山腰去挑,您在时虽然也有了自来水,但天旱时经常断流,现在村里在河边打了深水井,再也没有缺水之忧;父亲还在庭院大门前打了一眼八十多米深的水井,清澈的地下水几天几夜都抽不完,山上的土地全都能浇到。如果您在,种出的蔬菜花果肯定更肥更绿更鲜艳。
娘,您不是爱唱《谁不说俺家乡好》那首歌吗?现在,咱们村可比歌里面唱的美多了——通往姥姥家那条沿河小道,现在变成了宽广平坦的柏油路,路两边垂柳依依,紫薇斗艳;河床上分段修建了拦河坝,一年四季碧波荡漾,胜似江南;地里的庄稼因土肥水足年年丰收,家家户户都有了小汽车。近些年,咱们村以“红嫂故里”和“山东省红色教育基地”为主题开发乡村旅游,先后被评为“中国美丽乡村百佳范”、“国际美丽乡村”、国家AAA级景区、首批“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等。过去,我们因为家乡贫穷而自卑,现在,我们都为能在青山绿水之间有个家而自豪。
娘,还记得雀斗山上那片步步高花吗?小时候,您在山坡上晒瓜干,我和弟弟在大石头上攀上爬下地玩耍。您让我们挖几棵步步高花栽到家中院子里,说“家有步步高,日子年年好”。这几年,那片消失了二十多年的步步高花又开满了山坡,它们是向您报告今天的好日子啊!
娘,您还记得吗?有一次我看见月亮挂在南山顶上,扛起长长的钩杆就往外跑,要到山顶上去摘月亮。您告诉我,月亮要回家了,我追不上她。您说月亮里有个仙女,一个人住在大桂树旁的月宫里,惹得我每逢月圆就跑到高处对着月亮痴痴的看,希望月宫里的仙女能看见我,以慰籍她的孤独。现在,我每次看到月亮,想起的却是您,您孤独寂寞吗?
娘,您还记得吗,小的时候您常教我们看星星,您说天河那边那颗明亮的星是织女,天河这边一字排着的一大两小是牛郎,他是在挑着两个孩子去找孩子的妈妈;你说像勺子一样的七颗星叫“勺星”,勺把指向的那颗很亮的星是北辰星,找到它,走的再远的人也能找到回家的路。现在我回来了,您却走了,你是去找那颗能照亮回家的路的星星了吗?
娘,父亲于前年腊月也走了。他临走的前些日子,多次说起了您,他说感激您在困难的时候出主意想办法和他共同支撑了这个家,他说很怀念和您在一起那些幸福的日子,他说他很想您!
如今,我每次老回家的时候,进了静静的屋子,心里就空空荡荡,无着无落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独自漫步在山村小道上,任凭溶溶月光翻动着我的思绪。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半夜的清风会唱歌,我心中也有一首歌——
没有你的日子里
我常常望着月亮
那溶溶的月色就像你的脸庞
月亮,月亮抚慰着我的心
我的泪水浸湿了月光
月亮在天上,我在地上
就像你在海角,我在天涯
月亮升得再高,也高不过天啊
你走得多么远,也走不出我的思念……
娘,我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