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校长去了哪里？成天不在学校，太不像话！”我厉声地批评道。
　　 “他说他家里有事。”肖家荣支支吾吾回答说。
　　 “家里有事？那好，叫他天天在家里呆着，干脆不要来学校了！家里有事，我看分明是他脑子里有事！今天下午，你叫他去教研室约谈，然后再到我办公室说明情况。”我愤怒至极，下了一道严格的命令。
　　 下午，十四点三十分，我准时到教育局上班，我见杨进与肖家荣垂头丧气进了教研室，向教研室主任黄远鸿及教研室副主任曹志军说明情况去了。
　　 半个小时后，黄远鸿、曹志军陪着杨进、肖家荣来到我的办公室。
　　 杨进脸色尴尬，低着头，额头上、脸颊上冒着冷汗。他大概知道我要严厉批评他，一副低头认罪的样子。
　　 “你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看看自己像什么模样？杨进，我看你的名字起反了，你应该叫杨退才对！”不等杨进开口，我毫不客气地批评他，“你如果觉得自己委屈，没有能力管理学校，你就老老实实地竖起白旗，双手举起来，乖乖投降，让有能力有魄力的年轻人来接替你的校长！”
　　 黄远鸿、曹志军、肖家荣见我毫不客气，如此直斥杨进，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也许，在此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哪位领导如此严厉批评过校长。我认为，对待这种老油条的校长，就要冷酷无情，就要毫不客气。
　　 我没有给杨进留面子，翻出他的旧帐，厉声说道：“你看看你们学校的劣迹，去年发生学生持刀伤害教师案，至今还没有得到妥善解决。难道你还嫌事闹得不够大，还想闹出人命案出来才心安吗？你再看看你们学校的教学质量，年年教学质量水平检测，年年倒数第一，亏你无动于衷，枉你为男子汉大丈夫，枉你还有脸面当校长？我都为你感到羞愧啊！今天，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们学校的管理没有好转，教学质量没有起色，到时你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你们去吧！”
　　 杨进、肖家荣灰溜溜地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我把黄远鸿、曹志军留下来，对他俩面授机宜。
　　 “教研室要抓紧出台几个重要方案或制度：一是校长听课制度，每位校长每学期至少听课50节，让校长把主要精力放在教学上，让他们有事做。以前校长每学期听课20节，任务太少，无法适应新时代的发展需要。二是教研员管理制度，要求教研员要深入学校，以校为家，大兴调查研究之风，提出学校教学存在问题和解决办法。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你们当中的有些教研员相当清闲，无所事事，他们上班迟到，甚至不到岗位，不知躲在哪里消遣。每年的评优评先，要重在考查实绩，坚决杜绝人情风，要把学科教学质量排名、实验课题、论文获奖或发表纳入考核教研员的业绩范围，实行量化考核，年终奖金发放打破平均主义和吃大锅饭的现象，要让教研员充分认识到危机感，这样，才能激发他们的工作热情，发挥他们的潜能。以后，凡是学科教研员的调进，要实行公开竞聘，选取德才兼备的教师担任教研员，当好教师的领头羊。三是要制定一份对全县中小学教师的奖励制度。对于取得优异成绩的教师，要实行奖励，充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四是起草一份关于召开中小学校长的会议通知，我看会议时间最好定在第三周，把近段时间在学校发现的问题全部摆出来剖析，决不遮掩问题，该批评的要批评，该表扬的要表扬，要让校长明白今后的办学的理念和努力方向，不能浑浑噩噩混日子！你们要抓紧时间，尽快制定这些重要方案和标准，然后交局领导班子讨论，通过后立即实施！”
　　 黄远鸿脸无表情，点头答应。
　　 下午，快下班时，我接到县人大主任钟志祥的电话，心头一紧，钟主任位高权重，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打电话给我呢？
　　 “钟主任，我正想找个机会向您汇报工作呢！请问钟主任，您有什么指示呢？您吩咐下来，我保证完成任务！”我努力挤出笑脸，毕恭毕敬地说。
　　 “小钟，也没有什么大事，今晚六点，你来趟白鹤山酒家的龙凤包房共进晚餐，有个人想见你，你应该有时间吧？”钟志祥在电话那头哈哈一笑，用不容推辞的语气问我。
　　 “有时间！我就是再忙，也要去见见您。”我赶紧回答。
　　 我迟疑地放下手机，不禁满腹疑团，钟志祥身为县人大主任，他怎么会主动打电话约我吃饭呢？有谁想见我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六
　　 下午下班后，我叫司机小雷把我送上白鹤山酒店。
　　 白鹤山酒店设在半山腰里，掩映在绿树浓荫之中。酒店的房顶用杉木树皮覆盖，颇具特色。酒店看上去并不高档，可房内布置却相当精致。酒店的女服务员个个年轻貌美，衣着艳丽，头戴饰物，像极了瑶家小姑娘，令人眼前一亮。
　　 我跨进龙凤包房的那一刻，着实大吃一惊，只见钟志祥的右首，端坐着杨进。杨进见了我，赶紧起身，满脸笑容，忙不迭地跟我打招呼：“李局，您好！”
　　 钟志祥示意我坐在他的左首。
　　 我的头脑飞快地旋转着。
　　 好个杨进！你真有本事，我下午批评了你，你傍晚便搬出县人大主任来替你说情，你这分明是不思悔改，没有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我心里恼火，可在钟志祥面前，我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露声色，依旧满脸笑容。
　　 我没有理会杨进，转身歉然地向钟志祥说：“钟主任，让您久等了，对不起！刚才，我们在开会，商量几件事情，所以来迟了。特向钟主任请罪！”
　　 “小钟言重了！教育的事牵涉千家万户，你们面临的困难当真不少，我知道你公务繁忙，所以请你来坐坐，一来聊聊天，放松一下，二来顺便了解教育的事情。今晚是杨进校长请客，他是我的初中同学，也是你手下的兵呀。”钟志祥轻松地介绍说。
　　 “哦，原来杨校长是钟主任的同学！”
　　 不等钟志祥回答，杨进笑着回答说：“是的，是的，当年我跟钟主任还是同桌呢！”
　　 我心里厌恶杨进挤出的笑脸，知道他能当上校长，全靠钟志祥的扶持。我心里暗骂道：“你倒会攀关系，抬出上级领导来压我。就冲这一点，我就知道你不是好鸟！”
　　 “杨进呢，方脸大耳，有福相，难得的是，他忠厚老实，待人以诚，容易以人相处。”
　　 杨进见钟志祥这样夸他，笑得很甜，心里很享受的样子。
　　 “不过呢，他的运气不好，分配到南箩中学工作。南箩这个乡镇，我十分了解，我当年在那儿当了一届镇委书记，那儿民风彪悍，排外情绪严重。又因为那是山区，社会风气不好，孩子们无心读书，老师也不安心教书，教学成绩差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放谁在那儿当校长，都很难扭转局势。小钟啊，教学成绩要抓，但你也要体谅杨校长的难处啊！”钟志祥竟公然替杨进作说客，为他分辩起来。
　　 “这些确实是客观上存在的实际困难，我也知道杨进在那儿当校长不容易。不过，我认为，越是艰难困苦的地方，越是可以激发一个人的斗志，也可以从中看出一个人的魄力。我相信杨校长不会令我们失望的，不会令南箩人民失望的！只要他每年能取得哪怕一点点的进步，也同样会令我们感到莫大的欣慰。”我不愠不火，徐徐言道。
　　 不知道杨进有没有听懂我说的意思，只见他频频点头，连连说：“李局放心，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我暗想：你明白最好！否则，到时候，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别说我不给你留情面。
　　 “对对对！杨校长也马虎不得，要打起百倍的精神，拿出真本事出来！”钟志祥在旁拍着杨进的肩膀说。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说话时，女服务员开始端盘上菜。餐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可我却没有丝毫的胃口，心里无法喜悦起来。表面上看，杨进请客，拉钟志祥作陪，是想跟我套近乎，修补我与他的关系。可实际上，杨进不怀好意，用心险恶，他这次请客，无疑是摆下一场鸿门宴，就是要让我明白，他有坚固的后台，我奈何他不得，弄不好，我反而弄巧成拙，不好收场。
　　 对付杨进这样的小人，不能操之过急，只能采用有理有利有节的策略，让他无话可说，让他心服口服。至于钟志祥这边，他虽然没有明说要我关照杨进，但他即然出面了，意思就明白无误。关于这一点，我倒是洞若观火，一点也不含糊。
　　 我借机向钟志祥汇报了我县教育改革的设想和举措，我希能得到他的理解与支持，毕竟啊，他是小县城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今后，他还会召集县人大领导听取我的工作述职报告。对于这样手握大权的人物，我不能轻慢他，更不能得罪他。
　　 钟志祥听了我的汇报，不住点头，不时竖起大拇指，对我的工作加以肯定。
　　 晚餐后，杨进说他预订了一间歌舞厅，热情地邀请我前去唱歌，放松一下。我推说有事，婉拒了他的邀请。
　　 七
　　 从白鹤山酒店出来，我打电话约曹志军，问他在哪儿。他回家说，他正在家里研读《红楼梦》。我嘲笑他说：“好个曹志军！总是手不释卷，你这样下去，快成为书呆子了。你快点过来，我在白鹤山大门口等你散步。”
　　 不过五六分钟，曹志军驾驶一辆女装摩托车赶来。他在大门口停放好摩托车，我俩便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在白鹤山上散步。
　　 曹志军有点担心地对我说，在这黑夜之中，上山散步，有点不安全。他说，去年白鹤山发生了一桩抢劫案，歹徒硬是抢劫了一对恋人，抢走了七千元现金，并把男的打伤。
　　 我不禁大笑起来，拍了拍曹志军的肩膀说：“你呀，样样都好，就是做事太多顾虑，太小心翼翼了！我俩是什么人，我俩是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歹徒！他们要是敢出来抢劫，我倒要把他们扭送到公安局，让他们好受！”
　　 “还是你胆大和厉害！”曹志军赞道。
　　 夜晚，白鹤山格外宁静。在昏暗路灯的映照下，山道两旁的树木影影绰绰，山道隐约可辨。我们从山脚下沿着山道环山散步，我把今晚杨进抬出钟志祥请客的事告诉了曹志军，征询他对杨进的看法。
　　 曹志军毫无掩饰地说：“杨进是个趾高气扬、吃喝玩乐的家伙。他的酒量极大，一次可喝三四瓶高浓度的烈酒。喝酒时，他满头大汗，越喝越兴奋，越喝越勇，他在教育系统有个响亮的外号，叫“酒将军”。老师们说，他非常骄横，逢年过节，要是老师没有送礼给他的，他便动起歪脑筋，给人难堪，甚至动用关系，把人家赶出学校，调到数十公里外的山区教书。有一回，我率队到学校教学调研，见他在老师队伍前训话。他命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师出列，用手指着那位老师的鼻子，严厉训斥。那位老师不敢回话，像做错事的学生一样，低着头，被罚站了许久。我吃惊不小，事后向有关老师打听，老师们悄声告诉我说，那位被训斥的老师姓徐，教化学，为人老实，只因过年时没给杨进送礼，他便怀恨在心，借故实行打击报复。你想想，如此贪财的势利校长，怎能带出一所好学校呢？”
　　 “这样的人怎能担任校长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摇头叹息。
　　 “你忘记了，大树底下好乘凉。我现在也算是教育局的四朝元老，对这些现象早已见怪不怪。欧凯年刚上任时，大张旗鼓地进行所谓的教育改革，并正式下发文件说，教育局干部、学校校长实行竞争上岗制度，择优录用。那时，大批年轻教师满怀希望，期望大展身手，实现人生价值，他们积极备考，先后参加笔试和面试，然后再通过考察。可结果公布出来后，让老师们大跌眼睛，谁都不敢相信结果，考试不及格的却得到了任命，而在考试中获得高分的人却纷纷落榜。你知道为何呢？那些新任命的教育局各股室股长、中小学校长，差不多都是欧凯年的老乡、亲朋和故旧。为了让关系户榜上有名，在考察环节，他给关系户打上满分，而那些笔试优秀的则不及格，甚至十分低下，如此此消彼长，优劣易势。最后，那些关系户欢呼雀跃，趾高气扬地走马上任。这出闹剧在全县造成的后果非常严重，难于消除，令人寒心。老师们说，早知如此，打死也不参加竞聘，一不小心，成为陪衬，成为替死鬼！”
　　 关于这件事，我也略有所闻。这些年来，我县教学质量严重下滑，是有深层原因的，最大的原因就是用人不正，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不及时把这股风气扭转过来，今后的教育便算彻底毁掉了，再也没有希望可言。
　　 “你说，要大胆启用新人，除弊兴利，我觉得这一点针对性强。这个学期我们要全面考察校长，发现不合格的，在八月份开学前统统撤换。另外，要尽快发现一批才德兼备、有开拓进取的教师，把他们提拔到领导岗位上来，力争早日打开工作局面，让我县教育焕发出无限的生机！”
　　 我憧憬着教育的发展前景，沉浸在美好的心情中。
　　 “作为老同学，不是我给你泼冷水，而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愿望虽好，可要付诸行动，必定会遇到想象不到的困难和阻力。就像今天发生的事，你严厉批评了杨进，可他转身就抬出钟志祥这尊大神，替他挡箭消灾，而且，这并非个案。据我所知，每一届校长的人事任命，教育局局长受到的干扰可不少，面临的压力不可谓不大。有的甚至惊动市级大领导，亲自为关系户打招呼，至于县级领导、有身份的人出来为关系户说情的，更加司空见惯。恕我直言，这些年来，教育的政治生态不好，如果你要打破这种局面，你遇到的阻力肯定不轻，你要有最坏的心理准备！”